小乡村也不尽是神神鬼鬼的云波诡谲之事,类似我们唐家老院子那种金马、金猪之类的祥瑞也时有显现。这种事情就不会引起恐慌,只会成为饭后谈资。在我们小时候,对当时的社会劳动效率没啥感觉,只知道一定是不高的,因为当时感觉大家不是在打瞌睡,就是无处不在地扯闲谈,吃饭时候、晒太阳时候、下田栽秧打谷、下土割草种菜,随时都可以打个情、骂个俏、扯个蛋。当然在大集体生产时,听说每天下地扯闲谈那也是重要内容之一,比种庄稼还重要。难怪收存不好,不饿死人才怪!
四川多油多天然气,天然气更是我国重要的天然气产区。更小的时候不懂油气勘探是干啥的,初中时候基本就知道这些人是干啥的了,这些人天天在我们附近的一些田里、土里打洞,很深的洞,取出土层和岩石样本,打多了总会有怪事。在我附近的一个叫石垭的地方,这些人在地里钻来钻去,把地壳钻漏了,冒出热浪一样的泥浆出来,然后冒气,吱吱地响,后来用火一点,像大地之中生出了一个气体打火机,一燃就是几十年,周围村庄用来煮猪食,还挺方便。
在我们附近钻来钻去的这些人,也没搞出什么名堂。但后来听别人说,这些人其名是勘探,其实就是在土地深处打探一些好东西,或者寻找古墓,他们有时候东打西打,会把地里的一些不知名的东西打出来。有一年夏天的晚上,我们在院子旁边的堰塘里洗澡。那时夏天的上半夜均在山坡和晒坝里乘凉,都不愿在家里待着,太热了,蚊子还多,如果在屋里走动,蚊子随时撞脸,撞脸还好,飞到眼睛里、鼻子里、嘴巴里,咳嗽半天都搞不清爽,所以夏夜,大部分人宁愿睡在户外。直接把养蚕的簸箕在坝子上、石头上一放,就可仰面看星星。
那时的天真蓝,后来读书读到唐柳宗元《答韦中立论师道书》,写道“屈子赋曰:‘邑犬群吠,吠所怪也’,仆往闻庸、蜀之南,恒雨少日,日出则犬吠”。唐宋八大家之一的柳宗元写这封信时,被贬到湖南永州当司马,他在永州期间收到韦中立的拜师信,非常感动,他立即回信一封《答韦中立论师道书》。刚才那句话原意是说四川多阴雨,狗不常见太阳,看到天上多个太阳,就要叫,现比喻少见多怪。小时候觉得柳宗元肯定没到过四川,居然说我们四川天气不好,后来知道他写信时候在永州,更坚信他应该是道听途说的。因为我们那时白天艳阳高照,晚上满天星河,天天睡簸箕里数星星,听大人讲“薛叫花征西”(薛仁贵)和各种奇闻怪事,怎么可能多雨而见不到太阳,狗都那么没见识吗?不过后来在成都居住多年,我是相信了柳宗元大家的记叙,阴沉沉的天加上雾霾,狗遇到艳阳天是会狂叫的。
有一天晚上,正躺在地上看星星,星星太多太近,很容易引发密集恐惧症,真的太近了,以致仰面时候,感觉星星会掉在脸上。几个小孩子正在打闹,突然自勘探队作业的方向,一道金光划破夜空,引起一阵惊呼:“你看!金鸭子!”,定睛细看,一群金光闪闪的鸭子扑腾扑腾直冲天际,我们看得清清楚楚,像大雁群一样,带着满身金光,划过天空,金光照亮半边天空,地上都是透亮,我们目瞪口呆状相互都看得一清二楚。大人说,勘探队把地下的金鸭子钻到了,都飞走了。从那以后,也没听说哪里有金东西冒出来。
不过在那些年代,类似事情谈资的热度也不能维持多久,迅速地被人淡忘了,在簸箕里围着听大人讲院子周围的那些奇闻轶事更让人记忆深刻,这些人、这些事,就在我们身边,昨天才和他们擦身而过,所以更加好奇。
在大人们的讲述中,我们院子周围十里八乡神异人士主要分两类,一类是鲁班工匠派,其圣典就是传说为战国鲁班所著的《鲁班书.上下二册》,习惯称为《上下二册》;另一类为易经派,没有专门传承的圣典,就是一些神汉、算命、看相中的佼佼者,应该主要参考文献为《周易》《八卦》和一些风水秘术的书籍。这两者比较正统,此外还不乏一些偏门,看看“老黄历”就出来走江湖的也有,这种人士也良莠不齐,有些纯水货,可能就只能归为骗子,还有一些可能技术不精,但话术和读心术超群,也是顶尖高手。
当然我们周围的这些故事,跟后来改革开放初期冒出来的特异功能不一样,比他们要早,和我们自己的生活紧密相关。和我国当时文化领域开放后,一些全国知名的特异功能人士比起来,唐家老院子周围的这些人就算是乡巴佬了。当时全国各地均有很多特异功能的人冒出来,当然这与当时的时代背景有关。
当时我们老院子周围的老院子崇拜武林高手和特异人士,武林高手是金庸老爷子和《少林寺》电影掀起的高潮,我们崇拜当时江油的海灯法师,技艺神乎其神,“一指禅”功夫更是震惊天下,一根手指作为支撑就可以全身倒立,还曾经在电视中进行了展示,少年时的我们崇拜得五体投地,天天在竹林边把自己倒起来,练习“一指禅”“二指禅”,拇甲都戳烂了,后来才知道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闹剧,伤心了很久才平息过来;特异人士就更多了,耳朵识字,身体发射卫星,后来的千里传功的气功、香功。还有专门报道这些奇人异事的杂志、报纸,听说各国争相成立特异功能的专门研究机构。事实证明:一个刚刚开放和复苏的行业,一定是骗子先行。至今,这道理仍然颠扑不破,互联网、大数据、币圈、金融等。这种乱象没有几年,一大批特异功能和异能人士,都纷纷现出原形,他们就是纯正的骗子而已。
唐家老院子可不管外面熙熙攘攘的世界,那些骗子跟我们有啥关系,身边这些传奇人物可不是骗子,至今我都相信在我们村里口口相传的这些事都是真的,因为我们身边的这些人,均有自己的正常身份和手艺,没有纯粹的功利性,不以此为营生,只是偶露峥嵘,神技不会主动示人。
1966年春,万物复苏,生产在如火如荼地进行,将川东丘陵所有可开发耕种的地方都用到了极致,低洼处缓坡处是祖祖辈辈农村人心中的红线,一块块冬水田如梯田层层叠叠斜躺在小丘陵的臂窝里,原来是灌木丛和柏树、樟树生长的土坡,改造成了旱田和台地。冬水田里均匀地撒上了育种后的秧苗,正等着人们将其分插后,由秧转稻。
传说有些法术的胡显贵路过我们老院子东边的小路,院子一大群人刚下田插秧,我三伯、四伯看到胡显贵路过,大喊:
“胡神仙,听说你会法术,给我们露一手,如何!”
“不会,你好生做活路,一天到晚就想偷懒”
四伯年轻时候就爱偷奸耍滑,每被人点到痛处,附近几块田里的都哄堂大笑。
“不会就不会,莫跟我扯偏门”,四伯从来不服气别人这么说他。
大家只听说过胡老先生会点法术,但都没人见过。所有人都站起来,都无心干活了。
四伯就来劲了:“你给我施个法术,我把心板心心挖二两肉给你吃!”
胡老先生说:“你那个手板心怕是没有二两肉”。
“那就在这田里给你捉一条鱼给你带回去熬汤!”
胡老先生也不走,定定神,问:“真的?”
四伯应道:当然是真的!因为那时的冬水田一年四季都不放水,以防止旱冬无水,以备农时,田里多鱼,经过一个无人打扰的冬季,开春的鲫鱼最是肥美,在秧田里抓鱼手到擒来。
胡显贵说:“那你逮到鱼的时候来河那边院子来找我,我请你喝酒,逮不着你们这些看的人一起,来我院子请我喝酒!”
“那你先回去把酒准备好,我一会儿就来了,不能少于一斤!”四伯得意洋洋地说着,挽起袖子加油干。
水田边捉鱼有诀窍,不能在水田中间摸,要在水田边有草或者泥巴不平整的区域去摸。胡显贵一脸淡定地往前走,回头说:“我在家等你们,自己把酒拎过来就行!”
路过田的尽头处,胡显贵把自己的鞋垫抽出来,那时的鞋垫都是手工缝制,密密麻麻的针头,组合成色块或者花鸟鱼虫的图案。他一弯腰,把鞋垫放进水里,踱步而行,消失在竹林里。
四伯就开始不亦乐乎地忙活起来,不一会儿,身旁一条花鲤鱼游过来,双手一扑,咦!又溜了,不会儿,又一条彩色鲤鱼不在远处浮出背脊,四伯赶忙跌跌撞撞地淌过去,还是扑了个空。在这么浅浅水田里这么大条鱼竟还这么灵活,惹得四伯脾气上来了,田东头赶到田西头,水田淌着水和着泥走路特别累人,当你不想动的时候,总有一条大鱼好像近在手边一样,触手可及,真到下手时,又觉得遥不可及。这就怪了,吸引附近干活的人都来围观,也有人好奇一起下田捉鱼,就这样一群人在田里追赶这条鱼,竟然忙活一下午,硬是没抓着这条鱼。
等到队长来监工,才发现一群人在田里捉鱼玩,一顿吆喝,人群作鸟兽散,四伯也终于走不动了,干脆瘫坐在水田里。
这时,水田一角落,一只鞋垫悄然浮出水面,在浅浅在秧田里飘来飘去。他们没说有没有去胡老先生喝酒,估计都没去,那天都累得不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