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在顷刻间压倒极光,在北冰洋天空上演奇景,星星的光在闪烁,召唤白昼之神麾下的大灵。
一簇簇流动的颜色从海水里腾起,向无穷尽的高天绵延,极光收拢为束状,宛如神话里的建木,或是倒悬的智慧树。
无形的束缚被轻易解除,仅仅耗费凡人的灵魂,仅仅只是祈求,就能让一位神话里的伟大灵魂被召走。
猫头鹰舒展羽翼,纵身飞向高天,没入腾起的极光,融进亘古不变的黑夜——凡人已做出命运的抉择,这里便不再需要祂。
可阿佛洛狄忒却并未离去,祂的象征仍旧留存,香桃木依旧充斥船体。
只要脊背上束缚大蛇的诅咒未曾解除,祂始终都会注视,等待魂灵的堕落。
“罗素……多么不可思议,你驱使了一位大灵,你通过仪式让大灵离去——简直就像蚂蚁击退人类幼童,几乎不可能的事情却被你做到!”
船长惊叹,在他原本的计划里,只想通过仪式祈求某位大神能够让他们从险境离去,不奢望能够击退至高天的大灵。
人的力量在神灵面前无比渺小,可如今却有一位形同凡人的半神让大灵离去。
他固然是半神,拥有常人难以匹敌的巨力,却也逃不脱子弹,仍然需要惧怕残酷的死亡。
而至高天不朽的大神却应允了他的祈求,让笼罩北冰洋,宛如自然本身一样可怕的大灵主动离去。
“……我会失去什么?”
罗素伸手去摸鼻子,舌头舔舐掌心的血迹,指头去拧脸颊的肉。
嗅觉早就丧失,味觉依旧正常,听觉如常运转,疼痛仍存。
似乎什么都没有失去,只是付出一些与自己不相干的灵魂,几句卑微的祈求,就换来伟大的成果。
众神的恩赐?受眷顾者?大神的施舍?命运的巧合?
他只是个凡人,纵然有些许力气,对那些动辄改变天地,支配宇宙的大神们而言,又能有什么用处?
“失去什么?”船长点起香烟,腰背僵直。
“谁知道会失去什么,大神们喜怒无常,我们根本无法揣测祂们的想法……或许你什么都不会失去?”
“好歹我们活了下来,没有死于阿佛洛狄忒的阴谋,也没有在极光里崩溃消融。”
“只要阿喀琉斯号的定位装置没有损坏,很快就有一支舰队来找我们。”
“早在我们出发之前,我就与多个国家协商完毕,一旦我们出现意外,立刻就会有船来支援,外表是正常客船,实际上搭乘了专业的海战部队。”
“只不过大雾把我们送到北冰洋,海里的大灵又遮蔽我们的行踪,导致联系断绝,才没人过来,现在估计通讯已经恢复正常。”
“那诅咒怎么办?”罗素点起香烟,烟雾没有丝毫味道,只有温热感,还有肺脏的微微不适。
脊背依旧僵硬,漫长的时间让他逐渐麻木,不适感始终存在,只是耐性将其压倒,尽量无视。
“……先回到陆地再想办法。”船长率先迈步离开,只留背影。
“我们总不能继续留在这里,阿喀琉斯号上的布置已经没了,就算现在搭乘船队再转飞机过去,也凑不齐仪式的材料。”
“几千年里,我们的祖先尝试过不知道多少次了,不差这次失败——只需要每个月献祭一个活人,我们依旧能活下去,最多就是活的像是尸体,仅此而已。”
两个男人抽着烟,踩碎烂肉与蔓延的枝条,检查了阿喀琉斯号的一些设施,发现这里已经没法供活人久待。
宴会厅长出一株株血肉植物,形体酷似扭曲的人类,结出晶莹雪白的果实,表面长满小嘴,不断啼哭。
有些植株与椅子纠缠,有些则是站立,散落的到处都有——偶尔能看到衣服的碎片。
所有食物和淡水都已经被污染,没有任何船员幸存,动力瘫痪,好在短时间内不至于沉船。
最麻烦的是那枚核弹,无人维护的情况下,谁知道多久会出现问题,指不定就会把整艘船炸上天。
这东西能够短程发射,但实际作用其实是船长准备在一切无法挽回时,通过引爆它来让阿喀琉斯号与敌人一块升天。
“走吧,我们去甲板,等救援的船队过来。”
船长看到罗素在把玩金属打火机,好心提醒:“记得不要拧那个盖子,上面有个小仪式,只要左旋三下再右旋四下,核弹就会爆炸。”
扣合式金属盖已经转到一半,罗素不动声色的将其旋回去,盖好放进上衣内兜。
他发现金属火机的设计非常精巧,试着拧了一下——谁知道这东西居然会是个自爆装置。
甲板边缘,大海已回归本来的模样,蔚蓝深渊翻起波涛,时而拍打船体,时而溅起浪花,不再有斑斓极光,也不会让人陷入疯狂后崩溃溶解。
罗素眺望海面,船长身上的一盒香烟已经抽完,身边也没有别的消遣,连供人坐下休息的地方都没有。
破碎水花溅上掌心,罗素品尝咸涩海水,身边的老人吞吐蛇信,感受久违的气味——哪怕它是糜烂恶臭,混杂海洋的腥味,以及血肉的腐烂气息。
“船来了。”船长整理袖口和衣襟,重新带上一种优雅从容的气度,“这就是财富的好处,罗素,只要你有足够的金钱,哪怕受困在北冰洋也很快会有一支船队来救你。”
“等到回到陆地,我要给你添置一身行头,教授你一个继承人应该有的知识,很快维泽姆家族数千年积累的财富都将属于你,你会成为这世上最有权势的人。”
罗素没有回答,只是静静注视远方的小点逐渐变大,船队的影子逐渐靠近,甚至能够看到上面的旗帜。
他吐出一口长气,紧绷的肌肉与神经稍稍放松。
有些想念远在东夏的父亲,不知现代最顶尖的医疗团队能不能治愈他的疾病。
蔚蓝深渊掀起波涛,而钢铁的船队破开浪花,向着被毒箭命中的阿喀琉斯驶来,宛如医神伸出的手掌。
腐烂的鱼群将船队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