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便是,莱茵黄金?”
反犬摘下皮帽,按在胸前,金块在水中浮沉,有六个棱角,表面平滑如镜面,随水波浮动。
……为什么黄金可以浮在水面?
“这不是莱茵黄金。
莱茵黄金并不是黄金,只是长得像黄金。”
一只手抓住金块,从水中捞出,剥壳似的捏碎,只取核心的球体,金粉落入水中,勾勒出符文。
“阿瓦隆的水域拥有特殊力量,能够让人站立,让物品不至于沉入深渊。”
“真正的莱茵黄金沉在阿瓦隆最深的裂隙里,接近另一处空间,只有仪式能让它上浮。”
罗素指着水中勾勒的符文,凭空拿出一把仪式匕首。
以锋快的刃划破掌心,鲜血浸透蛇群纹路,松手,尖端垂直坠入仪式中心,悬停在水面。
“这块只是普通黄金,施加特殊仪式,用来迷惑他人,同时充当仪式材料。”
“取用时,将外壳击碎,拿出核心,按照只在领袖之间通过仪式传递的秘仪,在阿瓦隆的水域勾勒符文,以仪式匕首激活。”
“倘若是他人举行仪式,还需要携带一份神话生物的血与骨,九名管理者在旁协助。”
“还需取用秘银,众多药材制成熏香,调配应急药剂,用以稳定神智,避免侵扰。”
“……不过,我不用那么麻烦。”
罗素凝视仪式,水面平滑如镜面,金粉自然勾勒符文。
“我的血,便是救赎的奇迹,曾献给众神的祭礼,受过赐福,如今更是代行死亡,拥有一定权柄。”
“众多繁琐步骤都可一步跨过,只需简单仪式,便能将所需之物自深渊唤回。”
握拳,伤口不再淌血。
当艳红血流滴入仪式,整个阿瓦隆凭空卷起狂风,天穹被阴云与雷雨吞没。
匕首震颤,蛇群纹路剥落,显出坟墓,死亡,骷髅,众多晦暗的图画,尖端滴落血腥。
仪式跟着震动,承载难以想象的力量,将深渊之中的莱茵黄金拖拽向上,如同阿特拉斯之手捏起银针,黄金冲破水流。
一枚黄金指环,毫无任何图案,却有种怪异的诱惑力,叫人想起众多财富、权利与奢靡享受。
当罗素把它捏到手里,面对国土与王权的执掌者,死亡代行者,即便是莱茵黄金,也只能收敛恶意,显出最温驯的模样。
“所谓的莱茵黄金,最重要的并非本身的材料,而是囚禁的东西——里面存在一个大灵。”
“昔日被众神责罚,囚禁于指环之内,为拥有者带来财富与权利,同时施加恶意的诅咒。”
“最初坠落在莱茵河内,外形是一块八面体黄金,后来被铸成指环,故而得名莱茵黄金。”
他凝视指环光滑的表面,看见内部癫狂的魂灵,亘古无限的时间已让它彻底发疯。
即便如此,它也仍在渴求,归入静谧的安宁。
“领袖,您要用它做什么?
难道维泽姆家族缺乏财富和权利?还是外界出现了什么超出想象的大变故?”
承载伊利亚特之名的反犬渴求的盯着黄金指环,将这指环的模样记在心里,预备出去以后,将所有经历记述成书。
人终归会在时间里逝去,可他留下的文字,只要足够精妙,便能够传承千载。
追随伟大者,将他的故事记录并传承,自有信徒为之宣扬,奉为圣典,当成真理。
“我要举行仪式。”罗素收起匕首,登上石阶,一级级向上攀登,身后跟着伊利亚特。
“以莱茵黄金中的大灵为柴薪,举行大仪式,燃烧橡木的权柄,将我托举向上,朝阿佛洛狄忒投掷战争的兵锋,刺伤祂。”
“全部的准备都已就绪,只要回到罗马,登上高塔顶端,便能开启仪式,清算所有。”
阶梯尽头,天地轰鸣,灰黑絮状云层迸射闪电,狂风卷起水流,冲刷血土与尸骨。
暴雨之中,奏者独坐岸边,仍在忘我的演奏,以小提琴奏响前半生的辉煌与失落。
直到两人漫步身侧,才惊觉此人已死,枯瘦手指仍搭在琴弓,仰望天穹阴云,神情悲苦,白发枯败,乐声不过是回荡的残响。
“走吧。”罗素撇了一眼,未动尸骸,径直向前行走,水流与狂风自发避开他的身影。
伊利亚特按住皮帽,避免被吹走,从尸体膝下抽出一本《罪与罚》,抱在怀里带走。
整个阿瓦隆已没有第三个活物。
昔日的仙境在经历数十年的战火后,沦为地狱,终日浸没鲜血之中,为残杀声所震颤。
如今又在一日之内,迎来最终的末日,终结所有荒诞且不堪回首的过往,埋葬所有辉煌。
悠扬哨声回荡在雨幕之内,亡魂乐团叫来地狱的侍者,开着那辆崭新的小轿车。
车轮碾过泥泞,停在尸堆旁边,几颗颅骨被风卷着飞起,又落在从车门延伸到客人脚边的红地毯旁侧。
侍者已踩着地毯,为漫步而来的主人撑伞。
“我从一个亡魂那边新学到的,听说在这里算是一种潮流,您应该对此很熟悉。”
“听说还有更隆重盛大的迎接仪式,有的文明会把星球排成两列,用恒星星的光来烘托氛围。”
“可惜这里太过狭小,不便于我们尝试这种方式。
等到您的星球围绕恒星旋转一千次以后,我会准备更有趣的惊喜当做礼物奉上。”
罗素颔首同意,侍者撑伞,让熟悉的小主人坐上后座。
伊利亚特跟在身后,向为他撑伞的亡魂要了纸笔,沾满血腥的手指记述目睹的一切。
注意到侍者的目光,他尴尬的微笑,赶快上车,目光仍盯着阿瓦隆的风雨。
在受困于此的时候,他每个日夜都渴望离去,见证更多的风景,观摩传说的发源地。
在将要离去时,他却努力睁着眼,想要将地狱的模样更清楚的记住,以便将来用文字与图画描绘。
“去罗马以后,你有什么想做的事情吗?”
罗素打开车窗,将一枝尚有露水的鲜花抛入风雨,为阿瓦隆一切的逝者哀悼。
于此宣告,一个传说的毁灭。
“我想当个作家。”伊利亚特按住皮帽,盯着渐渐被水流吞没的遗骸,名为反犬的男人。
“我想把这个时代的故事记录下来,让后世的人们能够记住,我们曾付出多么巨大的牺牲。”
“以此,向所有死在这个时代的逝者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