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土与王权?”
罗素僵立,盯着石台与锈剑,神的权柄竟散失于此,昔日为玛尔斯所掌握的威权。
“它的用途,取决于你。”
女人湿淋淋的头发仍在滴水,水流淌过古希腊式宽大灰裙及丰腴柔美的肉体,沿赤足流入水面,泛起一圈圈波纹。
当罗素看过去的时候,并不能看清她的相貌,此人如同一阵朦胧飘忽的雾气。
“如不能去除锈迹,它只是锈蚀铁条,丢在废物之中,也无人会在意,无人会使用。”
“若剑在石中,便证明你没有资质,命运不会垂青你,众神不会帮助你。”
阿瓦隆的湖里,埋骨地的下面,冒出个湿淋淋的女人,指着变化的锈剑与石台。
拔出此剑者,即为众神之王。
谁信?
相信之后,又要付出怎样的代价?
由战争承认的权柄,通向全能宝座的钥匙,被命运送来,作为最恐怖的礼物。
一种渴求自指尖电流似的涌上,让手臂酥麻,腿脚也挪不动,口唇为此焦渴,眼睛直瞪着剑体。
握住它。
握住这能让神也动摇的诱惑之物,真正的权柄,众神伟大的根源,宇宙秩序的具象化。
国土与王权,象征绝对权利的至上权柄,完全的统治,完全的支配,通向全能的必要路径。
“最年幼的。”女人如此称呼罗素:“我知道你的野心,没人比我们更清楚,你将要做什么,将会做什么,必定做什么。”
“你生在最混沌的时代,见过灭绝歧见的战争,你经历过光暗双性的对立,阴阳阵营的划分,又目睹过众神的阴谋与联合。”
“你曾亲眼见过,玛尔斯跌落的模样,背叛、阴谋与谎言,此剑自至高天坠落。”
“你也曾目睹,死亡割裂又合并,至今仍有散失的一块,化作衔烛之龙,在宇宙边际,搅动群星,将魂灵送入至高天的大流。“
“……我不记得这些东西。”罗素反驳。
“你当然不记得。”女人的语气依旧平淡:“彼时,你仍然蒙昧混沌,只在母亲的怀抱里酣睡,我曾见过你,为你送过祝福。”
“你生来就没有权柄,不象征任何事物,不参与宇宙的运转,不存在于无穷时空,是独一的个体。”
“你是空壳,是最优的载体,是容纳一切的大瓮,生来便与我们不同,又与我们相同。”
“要说你熟悉的事,我也了解众多,且知道一些隐秘,能够颠覆你的记忆。”
她的声音犹如清澈溪流,淌过沙地,流入人的脑海,形成一幅幅图景,并不动听。
“你参与过灭绝逝者的战争,将众多歧见者,坠入死亡的敌人,尽数埋葬在冥河之底。”
“而后得赐新生,以庸碌度日,享受片刻宁静。”
“你自己,选择了这条道路……”
“去拔剑,与我同行者。”战争蹲坐,如赤红猎犬,竖瞳里尽是无穷的斗争与鲜血。
“不要听她继续胡扯,我当年也听过类似的话,可最后却从万军之主的位置跌落。”
“你应当见过,在饥荒里,以血肉哺育孩童的母亲,挥动锋快的匕首,割倒麦秆似的肉体。”
“当鲜血撒入盆中,孩童以懵懂无知去痛饮,丈夫掩面而泣,意识昏沉的时刻。”
“有人向她说,这举动只是缓解短暂的危机,将来孩子还是会倒死大地,尸体为兀鹫啄食。”
“难道母亲会后悔拯救自己的孩子?”
“她只会痛恨,为何没有足够的力量改变现状!”
阿瑞斯渐渐变成威严的女人,红唇娇艳,身姿窈窕,穿有黄铜甲胄,闪烁灿灿金光,手握粗大枪矛,持有厚重圆盾。
如同女神雅典娜,魅力更胜阿佛洛狄忒,肌肤健康洁白,充斥活力,面容柔美的惊人。
当战争掀起裙甲,便露出明艳白皙的大腿,线条匀称优美,肌肤娇嫩弹滑,晃的人目眩神迷。
“还是说,你受困形体的美貌?为这丰腴柔美的女体而迷惑?记不清我们本来的面貌?”
“得了吧!”战争狂啸,撕破伪装,显出无以名状的真实,无穷鲜血与残杀,无数斗争的图景。
枪矛、利斧、斩首、碾压……坦克、枪火、子弹横扫、核弹辉光……巫术、奇迹、斩首无数以敬献众神的狂人、星星在弹指间坠落……
死亡,鲜血,残杀,背叛,阴谋,欲望,恐惧、战栗、惊慌和纷争驰骋大地。
兀鹫盘旋降落,同乌鸦啄食倒死者糜烂尸体,利爪勾起破裂眼球,鸟喙争食小肠。
祭祀,鲜血,狂热的众人,尸体倾倒如麦田收割,如韭菜,如狂风卷起沙砾。
当战争暴怒,咆哮,吼出的声响让阿瓦隆本身也震颤,哪怕此地已浸没在战争里数十载。
“看看这力量,再想想我受过的背叛!”
战争暴怒的眸子同罗素对视,獠牙森白恐怖,像一柄柄戮人的兵器,尚在喷吐血的腥味。
“握不住力量,便握不住未来!”
湿淋淋的女人静立一旁,不曾有过任何情绪的波动,如同一尊古希腊的雕塑。
而罗素同战争本身对视,其视觉早已落入阿佛洛狄忒之手,所用的乃是比肉眼更优秀的感官。
连玛尔斯都能从至高的位置跌落,成为如今只能狂怒的战争,永远拿不回胜利。
罗素叹息,伸手握住剑柄,入手冰冷厚重,像是握住历史本身,承载宇宙的真实。
当他向上发力提拉,便像是拽住整个世界的阴暗面,为恐怖所慑服,所震撼。
剑刃一寸寸出现,并不锋快,像一截锈蚀铁条,并无锋刃,通体漆黑,色泽如同宇宙空间。
直至剑尖脱离石台,石体崩裂,落入水域,碎石渐渐在坠落中崩解为粉尘,而剑尖指向天穹,都毫无任何阻力。
没有想象中的考验,也没有任何阴谋,任何阻碍。
只是伸出手,握住剑柄,国土与王权便遵循人的意志,自石台里被拔出,成为握在手里的锈剑。
再转头时,女人,战争,猎犬,乃至浓雾都已消失不见。
莱茵黄金在水中浮沉,伊利亚特记述史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