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备为你的朋友哀悼吧,反犬。”
罗素凝视远方,猩红长影已被牢牢禁锢,主动投入捕食者口中,踏入谋划已久的陷阱。
“他马上要死了。”
反犬只是沉默,自亡灵乐团手里借来小提琴,向湖中岛眺望。
“莫德雷德……”
空洞眼眶,血肉上涌,如漩涡水流,螺旋生长,织出猩红囊体,替代眼球。
在莫德雷德惊骇的注视里,本该死在王座上的尸体再度复生。
如他的谎言一般,成为怪物。
曾受银钉禁锢的手臂忽然弹起,枯瘦指爪间有无形气流汇聚,形成长剑,斜向挥砍。
侵占弗朗兹尸体的亡魂,化作猩红剥皮之影的莫德雷德,便被这一剑斩断身躯。
从盆骨切入,割裂胸骨柄,斩断锁骨,血肉喷浆,连哀鸣也切断在咽喉之中。
“你怎么会……”
弗朗兹不可置信,余光撇到亡魂乐团正演奏哀乐,切裂的下身被亚瑟王吞吃。
魂灵无法动弹,受到仪式的压制,一切后手都尽数失效。
他主动踏入怪物的嘴里,半只脚已步入喉舌之间,将要被消化,以最苦痛的死法。
作为印象里最自傲的那个王者,那个执拗的人,怎会在死后布置这种陷阱出来?
如果是亚瑟王,绝不应该会这样做。
不列颠全境之王……怎会成为这种怪物?
远比他这样的叛逆者还要丑陋?
“不……”化名弗朗兹的莫德雷德拼命挣扎,试图逃离这悲剧。
作为叛逆者没有死在卡姆兰,却要在千百年后,沦落到被昔日憧憬之人吞吃的下场吗?
这是侮辱。
可是一切挣扎都无用,也无人伸手救赎。
正如反犬所说的那样,维泽姆如今的执掌者,罗马皇帝,宽恕了他们一次罪孽。
却不能容忍第二次背叛。
撕裂的剧痛,下身渐渐没入喉舌之中,驯养的兀鹫正啄食弗朗兹漂浮在血湖上的残尸。
而作为魂灵的莫德雷德,却在被亚瑟王吞食。
他看见反犬,正独自跳起错误的探戈,拨弄琴弦,以小提琴演奏《por una cabeza》(一步之遥)。
“……探戈无所谓错步的,不像人生。”
演奏者摘下皮帽,微微鞠躬,凝视叛徒的逝去——为昔日的友人,献上诚恳哀悼。
王座上本该无意识的尸骸,如今却在吞吃叛逆者,将他撕裂,如蟒蛇般生吞。
血流迸射,介于魂灵与血肉之间的特殊物质被吞入,将莫德雷德作为养料咽下。
生机在重回本该死亡的肉体,籍由全能之神残响所遗留的奇迹,自千百年后复生。
可他却快速衰老,头发枯败灰白,眼角刻上皱纹,肌肤如同老树龟裂的树皮。
胡须成簇生长,又被无形之刃割断,停留在合适的长度,符合年迈国王的形象。
昔日天选国王,人造王者,不列颠之龙,终于挣脱临死前设下的束缚,尸体上诞生出新的怪物。
当它的双脚踏上大地,血湖的波澜便平息,惊起成群乌鸦与兀鹫,整个阿瓦隆的骑士尽数倒死。
“……这个亚瑟王,和我印象里的完全不同。”
“一点也不浪漫,毫无风度,像是恐怖故事的怪物,而不是骑士传奇的主角。”
“我在苦难里挣扎多年,只为目睹埋骨地的先贤——结果你就给我看这个怪物?”
《亚瑟王之死》丢下骑士头盔,脱掉甲胄,当场将长剑捅进胸膛,选择自尽。
当尸体坠入血湖,便自然消融,涌向亚瑟王的尸骸,成为新的养分,供阿瓦隆之王吸取。
“你的分身还会自杀?”罗素点起烟,亚瑟王复活的尸骸还不如反犬奇葩的分身有趣。
“……世界本就如此荒诞。”
反犬凝视远方,语气随意:“那也不算分身,而是我借助阿瓦隆之前的特性,通过不断死亡与【蜕灵仪式】,分出的尸体。”
“严格来说,每个个体都能算是反犬的一部分,以记忆的书本为代称,做出区分。”
“刚刚死去的应该是《亚瑟王之死》。”
“比起这个,您难道不应该先处理亚瑟王的复活吗?那可是昔日的先贤,神话故事的角色。”
苍老王者正投来目光,亚瑟王活化的尸骸,吞食叛逆者的怪物,癫王阴暗面的残影。
正注视旁观者们。
可罗素却浑然不在意,甚至有闲心点起新的香烟,神情从未有过太大的变化。
像一尊铁雕塑,镀上黄金,挂满首饰,摆在神殿里供奉,神情的含义不过是膜拜者的猜测。
“他又不是真的亚瑟王,只是一具活化的尸体,窃取了生者的名讳,吞吃叛逆。”
“无论生前的功绩多么耀眼,其魂灵都早已归入衔烛之龙口中,回归至高天大流。”
“所有崇高的理想,值得敬佩的理念,足够报以同等尊重的人格,还有骄傲与坚持——都因死亡而消逝。”
“现在所剩的,只是不配让我高看一眼的怪物,连生前的记忆都不一定残存多少。”
“……可是,它的力量依旧惊人。”
伊利亚特为此惊叹:“像是某位大神,为尸体注入勇力,灌注热血,赐予阿基琉斯也不曾有的荣光,与我们作对。”
罗素扭过头,看了一眼身侧的猎犬,战争的化身,又见到阿尔忒弥斯的圆月升起,猫头鹰扇动翅膀,低空飞翔。
死亡的权柄正被他握在手里,以代行者之名。
“他又不是众神,也不是大灵,更不是亚瑟王本人,只是一个窃贼,凭什么让我高看?”
“我面对众神也不愿一直俯首,它算什么东西?”
血湖,湖中岛,王座,还有亚瑟王的尸骸,都在几乎切裂世界的怒焰里湮灭,化作灰烬。
只是一个刹那,新生的怪物还不曾发言,就被更大的暴力毁灭,被纯粹的力量吞没。
反犬手一抖,小提琴自怀中坠落,望着翻涌的湖水,还有不见踪影的湖心岛,久久不能回神。
“……我们的牺牲,在这超人的力量面前,有什么意义呢?”
他捡起小提琴,擦拭血与泥,虔诚的奏响新的曲子——以哀伤,以感怀,以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