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犬正蹲在湖边看书。
湿泥浸透鞋靴，蚊蝇徘徊血湖边际，数不尽的残尸正在湖中蠕动，一场厮杀刚刚结束。
而他打了个喷嚏。
将陀思妥耶夫斯基写的《罪与罚》，翻至下一页。
摩根区的仪式似乎被人触碰过。
弗朗兹难道还没放弃他那痴愚的想法？
他到底要失败几次，才能明白，如西西弗斯般的循环毫无意义，相同的套路也不能起效。
书页往后的内容被血泡糊了，粘连在一起。
可反犬却仍在翻阅，心里默念早已背诵过的内容。
他有个特别的习惯，会把看过的书背诵，过段时间再翻阅，确认记忆的内容有无偏差。
老维泽姆曾说，他就像个活图书馆，可惜记忆的东西大部分都没什么用处。
有些朋友给他起外号，说他是文化人，总会在谈笑的时候问一些奇怪的事情。
比如，有没有记忆十万三千本书——他实际记忆的量，可能比这个数字还要多得多。
来到阿瓦隆以后，反犬觉得，这种记忆力很有用。
远处忽然传来踏步声，像是整队的骑士践踏血土，铁靴扬起糜烂血肉，挥舞不知何处拾起的长矛。
人总是要吃到教训，才能懂得成长。
但有些人，似乎总是得不到成长。
反犬叹气，合上书，夹在腋窝，握住胸前的吊坠，吟诵连绵的咒语，启动先前的布置。
“那同一的亡骸，受缚阿瓦隆之怨恨，与我同血同识者，埋葬湖中，不得安宁之人。”
“醒来。”
“醒来！”
“立即苏醒！”
“沿九重长路，自莱茵的束缚里挣脱，如西西弗斯般再演，敬献我之魂灵，向无以名状的死亡祈祷！”
“由此，再演苏生之奇迹！”
血湖翻涌，无数残尸自湖里蠕动，露出面孔，正是反犬本人的面貌，无以计数的死亡堆成大湖。
先爬出来的是尼采的超人哲学，通晓《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以全人之姿苏醒者。
而后是《权力意志》，柏拉图的《理想国》……乃至诸如《花衣吹笛人》，《安徒生童话故事》等驳杂的记忆体。
属于反犬的大军，以文化与知识堆砌成的死亡军团，便在他的指挥里再度复苏。
而践踏大地，踩过糜烂血土的骑士们也露出面貌。
不再有昔日整齐如一的装束，也不再有任何荣光，所剩的仅有战争的残虐。
铁甲破裂，缺口满溢臃肿肉瘤，枪矛与长剑几乎同肢体生长在一处，八对复眼透出痴愚。
裹挟血腥气，掀起土地的震颤，踩踏松软血土，碾死所有挡路者，再度追到敌人面前。
为首的，便自诩天启。
“我，蒙受天启，乃是神的骑士，盎格鲁人，不要阻挡我们的道路，否则将有惩罚降临。”
手握旗帜的大骑士，骑跨尸骸战马，腰际悬挂一颗人首——昔日阿瓦隆九名管理者之一。
“你已败坏我们许多计划，倘若不愿交出卑鄙者，我们将会把你践踏，直至永堕死亡。”
反犬只是沉默，腋窝里夹着仅剩的书本，身后的众多尸骸，念着残缺的记忆，抵挡在身前。
“上帝已死……”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
“他们开头哭泣，后来便习惯了！人是卑鄙的东西，什么都会习惯的！”罪与罚向前迈步。
“歌唱吧！女神！歌唱裴琉斯之子阿基琉斯的愤怒，他的暴怒招致了这场凶险的灾祸！”
数万次死亡的尸骸从湖里爬出，每个都代表一段被割裂的记忆，过去的习惯缔造出如今的胜负。
“人会学到教训，但死人不会。”反犬挥手，大军便向前飞奔，同众多骑士相杀。
.
“反犬是个傲慢者。”
弗朗兹打了个喷嚏，拾起先前丢在地上的武器，背着行囊，里面是摩根的头颅。
罗素走在他身边，抽着永远也抽不完的香烟，喷吐地狱的硫磺味，端详远处的大战。
“他总是倚仗着自己看过的书，歧视我们的水平，贬低我们的人格，试图将人踩进泥里。”
“在阿瓦隆行动之前，我们便难以忍受他的行径。
资料上写的确实很好，全才，他确实是个全面的天才，如果忽略他恶劣的性格！”
“这种人总觉得自己胜券在握，结果就是因为他的指挥，才导致我们在阿瓦隆栽了跟头！”
弗朗兹吹动骨哨，兀鹫盘旋降落，落在他的头顶，收拢羽翼，合眼酣睡，乖巧的惊人。
“这么说，就是因为反犬，你们才会行动失败？”
罗素瞥了眼弗朗兹的白发，还有兀鹫的体态，它的品种似乎不像是外界的鸟。
是阿瓦隆本土兀鹫？
按照弗朗兹的说法，这里与外界度过的时间相同。
他驯养鸟类的速度还挺快。
“正是这样。”弗朗兹为此鼓掌，咬紧牙齿，脸侧的酒窝残留横向疤痕，几乎切开整张脸。
“领袖，祭司长，您能想象吗？一个被维泽姆家族养大的孤儿，竟然如此果决的背叛？！”
“他来到阿瓦隆之后，背地里谋划着独自取得莱茵黄金，结果被我们识破。”
“原以为，他会就此罢休，我们会帮他掩盖秘密，然后一起想办法离去，将消息传递出去。”
“谁知，反犬竟联合叛乱的骑士，突袭自己人，导致大部分成员当场死亡。”
“我们的人被那群该死的骑士连着虐杀几百次，记忆丢失严重，很快就沦落成一样的活死人！”
罗素吐出烟气，将烟头丢弃，被血水泡透，听着弗朗兹扯着满嘴的谎言，充满漏洞的话语。
如果反犬真是个聪明人，并且打算叛变，杀死同行者，独自拿走莱茵黄金。
那他绝不会做出弗朗兹嘴里说的那一串蠢事。
如果是罗素自己来做，更不可能会剩下一个舌头到处乱跑，宣扬污点，导致计划出现纰漏。
看来他确实得见见那个代号叫反犬的家伙，问问真实情况。
“带路吧，我得去把他处理掉，然后再收集通往亚瑟王埋骨地的钥匙——叛徒不可容忍。”
“我也是这样想的！”
弗朗兹喜笑颜开，走在前面，朝着北边行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