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山歌聊哉

沿途陆陆续续有进山的人相遇,大约都有一个共同的目的——采山菌。走了不一会,眉毛上,发丝上,都结了蛛网般的水珠。他穿的这身特殊的行雨装备也引起了人们的调侃和啼笑。不料在当天,他往返走过南北两村,就掀起了一股村尚模仿潮流。很多大人小孩都穿上了这种化肥袋和尿素袋制作的雨衣,原因是简单易制作,尿素袋家家户户都有许多,而且耐磨耐刮,干农活弄破了也不心疼。实在是雨天居家旅游割草放牧之良袋!之前之所以没人这么做,一是把袋子套身上当衣服穿另类且丑陋,二是压根也没这般奇思妙想,现在第一个吃螃蟹的勇敢小孩已经出来了,大家也便放下面子实行实用主义,争而效仿之。

雨天走在进山的路上,空气湿润清冽而好闻,是一种杏子、山刺玫、野花和松油混合起来的味道,使人神清气爽。当然路过露天茅厕的时候也会飘来令人作呕的味道。穿过村子泥泞不堪的大路,进山的路上视野越来越开阔,道路也越来越崎岖,乱石嶙峋遍布。稀稀拉拉的松树散落在路边和山沟里,仿佛沉默的卫士,欢迎着这些熟悉的山民。这时,有人唱起了山歌。

……

大山的子孙呦

爱太阳啰

太阳那个爱着呦山里的人

这里的山路十八弯

这里的水路九连环

这里的山歌排对排

……

这空旷清亮的乡音歌声远远传来,在山谷里来回飘荡,让整个大自然变成了一个哈曼卡顿的高品质音响。入耳倒也让人愉悦亢奋。越来越靠近林站了,他们一个右转踏上一条野草芬芳的剪径小道儿,采蘑菇的第一道岭--白杨屲。这是一个海拔并不高的小山岗,山里面长满了野生白杨、白桦、山刺玫、野山杏,寒柏、寒樱等树木和蔷薇科。遍地都是齐膝深的嫩草,山鸡、松雀、呱呱鸡野兔等时常在草丛里出没。这里的蘑菇大多数是白灰色的草菇,没有松林里的菌子味道浓郁。人们边走边探边欣赏风景。在这道山屲里马成岳一个蘑菇没采着,反而在草丛里发现了一窝墨绿色的鸟蛋和一窝雏鸟。惊的鸟父母在枝头不停啁啾,索性这熊孩子没搞破坏,只是懊恼自己出门未带弹弓,否则运气好可以打只野鸡野兔回家改善改善伙食。

过了第一道白杨屲,便进了头沟子,这时便已经进了松林间,山头上还有白雾笼罩。人们在山谷山岗上来回逡巡,采到了不少菌子,马成岳眼力极佳,在一个塌陷的布满松茸的山洞口发现破土而出的一抹天鹅白,他将厚厚的苔藓和泥土拨开,继续往下挖,是一个硕大滚圆的漂亮天鹅蛋。这种蘑菇非常少见,因为外形和个头跟鹅蛋非常相似,便起名为天鹅蛋,蘑菇的伞顶和伞把都长在里面,继续生长便会顶破壳破土而出。马成岳把它掰下来捧在手里把玩儿,它的个头可比真正的鹅蛋还大不少。奶奶看到后也非常高兴,提示他把刚才掰下蘑菇的地方用土盖住,这样有根的留存下一茬可能还会生长出来。奶奶叮嘱道,这个鹅蛋菇是个稀罕物,不要弄破了。话音刚落便被他用手捏碎,剥了蛋皮里面是一个灰顶白杆的蘑菇,和普通草菇看上去没有太大区别,他颇感失望随手丢进胳膊上挎着的筐子里,奶奶咬了咬牙说道,我把你个败家子!马成岳回应道,奶奶,我不是败家子,我是败山子。旁边一块采菌子的人还未观赏到鹅蛋菌的风采,便只看到一对蘑菇碎渣,失望的摇了摇头。一行人翻过了头沟子进入二道沟,二道沟里蘑菇种类更多数量也更多,人们背篓里采拾的松茸、鸡油枞、青冈菌、占据了一多半。二道沟跑山转完后,奶奶的背篓里有一半已经装满了。接下来稍作休息后便要进入三道岔,过了二道沟到了山背面,便看到有许多旧社会时采煤留下的盗洞,山背面向阳没有林木,但是野草长势很好,经常有牧羊人在这里放牧,草丛里面有地观音和野兔子等小型动物出没。三道岔山高林密,山路险峻难走,往往是牵藤攀石俯身前进。三道岔里面山菌种类不多,但是少见,主要为牛肝菌虎掌菌等。三道岔巡山跑完后时间已过了正午。采山菌的人们已经收获颇丰,每个人的背篓竹筐都满了一大半。再往里走便是茫茫林海的外沿黑松林。黑松林里有许多珍贵的羊肚菌。人们在山岗上吃饭喝水休息,马成岳已经筋疲力尽瞌睡乏困,找了一块干燥的大石头躺在上面便无忧无虑的和周公聊天去了。奶奶和其他人正在唠家长里短,一转头已看到他扯起了呼噜。短暂休息过后其他人继续往黑松林进发,奶奶只好坐下来独自等他。等了片刻,眼看山雨又要来,只好上去将他叫醒,奶奶孙子互相搀扶着缓缓下山往回家的大路上走去,山路旁边的河沟里洪水滔滔像一条激浊的大河。根据河边草滩上的水纹可以判断,昨晚必定是发了一场大洪水,其规模令人触目惊心,昨晚倘若有人行走在山路上,必定要被洪水卷走。奶奶孙子不敢停留急匆匆赶路,沿途风急雨骤,打的人睁不开眼,心情完全不像出发时那样轻松愉悦,好在今天收获颇丰,这些艰辛都能抛在脑后。经过两个小时的跋涉,终于走进了自己院子里。奶奶进门第一件事先用拂尘拍打身上,然后给孙子脱下雨衣,马成岳浑身僵硬,机械的走进了母亲温暖的小房子里,坐下地下的小火炉旁烤了老半天脸上气血才渐渐回暖过来,本就通红的脸蛋更加通红了。奶奶给牲口喂完草料,也不打算做饭了,就着开水吃了把感冒药便躺到了炕上被窝里。

黄昏时分,天色放晴一线,玫瑰色的火烧云挂在天边,浪漫又短暂,一轮红日很快落下山城,光亮再次被黑云吸走,马淑妍马成岳马淑英兄妹三人坐在母亲的小房子里围炉夜话,温暖的灯光和炉火照在大人身上,也照在孩子们红彤彤的脸蛋上,格外温馨。母亲跟他们讲述和父亲在遥远边疆打工生活的故事,那里有一望无际的戈壁滩和沙漠,漫天的沙尘暴,笔直的白杨树,以及波涛汹涌的玛纳斯河,夏日地里面种着的棉花会开出粉色的花朵,然后像桃子一样结果,到了秋天又会绽放开洁白的花朵。夏天的烈日能将河水晒的发烫,冬天朔风呼啸,气温又降到零下40°。孩子们听着这些简单的描述,神驰想象那个远方陌生的世界,恶劣的环境,以及在那里搏风打浪的父亲。突然马成岳打断问道,妈妈,小娃娃刚生下的时候哭了,这两天在没听见哭,她是不是死了呀?母亲听到这话噌的从炕上窜下来,一巴掌拍在他头上,凶道,胡说啥呢?她是你妹妹?嘴给你撕烂!马成岳正准备大哭,炕上的婴儿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他只好委屈自己吧眼泪收回去,童声哽咽道,我想爸爸了,肚子也饿了,我胡说的。这句话击中了母亲的心扉,她顿时不在生气,疼惜的摸了摸三个孩子的脑袋转身出门去了,那了一个铁盆,从背篓里拾捡了一些采来的品相较好的蘑菇,清洗干净,又洗了三颗土豆拿到小房子里切片,将切好的土豆片均匀地铺在炉盖上,又将野蘑菇撕成条儿放在炉盘空白处炙烤起来,很快蘑菇滋滋冒起了油,这时母亲像一个优雅的大厨,抓了一些石臼里锤捣的粗盐均匀撒在上面,一股令人垂涎的香气四散开来,马成岳眼看熟了,也不怕烫,拿起一片蘑菇放进嘴里,一股无法形容的鲜香油汁在口腔绽放开来,浸满每一个味蕾和分子。马淑妍和马淑英也赶紧吃起来,边吹边吃不亦乐乎。母亲狡黠一笑说,这都是我们小时候吃剩下的。随即将炉盘上烤黄的土豆片一一翻面。接下来三个孩子在母亲的温馨陪伴下,有样学样争抢着自己烤自己吃,一家人其乐融融,夜幕渐渐降临,在焦黄的土豆片和野蘑菇的咀嚼下,三个孩子满足了味蕾,也吃饱了肚子,这一顿山珍吃的无比惬意。雨天的村子里除了基础家务活和观察天气,再无事可做,只有互相串门闲聊,这时候家里家里通常会煮一大锅沙土豆为食,男人们煮茶抽烟打桥牌下象棋,女人们纳鞋底织毛衣唠唠家长里短,孩子们玩儿橡皮皮筋,抓石子儿,抽皮条,看连环画。雨天是天空给予大地的浪漫,也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人们难得的假期。

第二天清晨,天空放晴,一如既往的农忙和劳碌又开始了,太阳一早便从天边露出了笑脸。很快蒸发了草丛和树叶上的露珠,人们穿着雨靴在泥水里走来走去,到了晌午时分,泥泞不堪的道路已经变干燥起来,只有一些水洼里还存着黄色的污水。马成岳在院子里黄土地上看到了好几只已经死去的黑色大甲虫,几乎有成年人的大拇指大小,两只钳子般的大嘴十分惊人,这种甲虫据村里老人说名叫雷虫!只有大暴雨和大雷电天气过后会才会见到它们,是随雨而降生于雷雨中的一种生物。雷属火克木,这种虫子落在树木上能一口咬断筷子粗细的枝条,倘若有人去抓,同样也能轻松咬断人的手指头。雨过天晴后,这种虫子瞬间就会失去生命力。而其尸体也会很快沉降在泥土中消失不见。在马成岳对着雷虫反复研究胡思乱想时,一只喜鹊落在了大门门楼上,冲院子里呷呷叫了两声,引起了他的注意,马成岳抬起头来看着喜鹊,喜鹊也看着他,又呷呷叫了两声,见这小孩无所表示,扑棱起翅膀飞去了山城上别人家。马成岳曾听爷爷说过喜鹊和乌鸦都是神鸟,喜鹊报喜不报忧,乌鸦报丧无空头。家里如果来了喜鹊,将有好事发生。如果来了乌鸦,就说明有老人或患病的人将要去世。因此人们见了喜鹊多半会将手中的食物投喂,见了乌鸦都要打骂赶走。马成岳转了半天脑筋说道,难道爷爷要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