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弟十九章 生如蝼蚁,憾问青天

听完这些故事后众人感慨万千难以释怀,这时屋子后面的井台上传来了快板敲击和锣鼓喧天的声音,敲鼓的是王继科和王斌科两兄弟的医生大伯王得济,打锣的是王强辉和王月辉的父亲王得云。敲快快板唱诵的是王文科,按照村里惯例,每个族姓里如果有双胞胎男娃儿诞下,便由族里长辈和德高望重的族人敲锣打鼓唱诵敬告四方。大爷爷带着贾姑妈和贾家两弟兄,以及马家三兄弟从门里出来站在屋后的平地上看着井台上面听他们唱诵,以示村里人丁兴旺,只听他敲着快板唱诵道,“天皇皇,地皇皇,我家生了两个夜哭郎,路过的君子看三遍,一觉睡到大天亮。大的名叫王宝辉,宝石光辉永灿烂,小的名叫王石辉,石头包着翡翠灿。鸿从南来雀不惊,武曲文曲齐下凡。龙王风婆和电母,看望贵人布雨雾,天爷天爷大大下,蒸下的馍馍车轱辘大,村里人吃上把炕压塌。”大爷爷听到这里冷笑道,生了两个辉字辈的卵子儿,就敢一个叫文曲星一个叫武曲星。大哥哥马成龙接口道,“名字起的都好听哩,王宝辉王石辉。”这时贾姑妈看了看午后天上的云气说道,爹,天也不早了,明天说不定下雨哩,我们得赶紧回周家庄了,到了也麻乎乎黑了。大爷爷颇为不舍,摸了摸贾家两兄弟的脑袋,从自己小马褂的内衬口袋里掏出一打零钱,取出两张绿色的两毛钱,给两兄弟一人一张。贾姑妈笑着跑到院子门口跟自己母亲和大嫂打了声招呼,一手牵着一个儿子,看了看自己长大的家园和老父亲,依依不舍的往龙王庙道方向走去。马成岳忽然鼻子有点酸,头也不回的往自己家方向走去。

经过马家场的时候,他看到场边草丛里无数蚂蚁组成一条黑色的粗线,密密麻麻往高处的坡地上移动,顺视线往上看,光滑的土坡上起了一个小土包,土包正中间是一个牙签粗的洞孔,而这个土包正是由无数细微的粘土颗粒构成。这个现象已经见过很多次了,曾听爷爷说一个蚂蚁巢穴就是一个王国,它们分工明确,有干活挖掘的工兵蚁,有四处探索的巡逻蚁,有站岗放哨的哨兵蚁,有管理搬运食物的运输蚁,还有命运悲惨的专门用来储存花蜜的蜜罐蚁,更有那神奇的专门孕育后代的蚁后,听说它的个头能长到老虎蜂那么大,如果是这样可就真神了,可惜他也从未见过蚁后。他往前走了几步路继续观察,只见草丛里陆续有一些运输蚁嘴里叼着白色的蚂蚁卵出来,运往新的巢穴里面。听老人们说,蚂蚁搬家蛇过道,明日必有大雨到。它们将自己的家搬到地势高的地方,可能是为了避免水淹,这也是物性所钟,这些神奇的小东西比灵长的人类更能敏锐的捕捉到天地气机的变化。他突然心生恶作剧,想对着新的蚁穴撒泡尿,如果是这样,整个蚂蚁王国新建的国度便要被水淹没了,这场非自然的灾害会不会让它们怀疑蚁生呢?他小小的脑袋里第一次产生了疑问,随即抬头看着湛蓝深邃的天空。

当天夜晚,天空中彤云密布电闪雷鸣,雪花般的闪电和炸雷般的巨响一个接着一个,年龄大的老人们听不得这种声音,早早钻进了被窝里。随即暴雨如瀑冲刷下来,屋内一灯如豆,黯淡的灯光笼罩着炕桌,一家人围拢在炕桌边上发呆,听着雨瀑拍打在窗户上,屋顶上,仿佛随时会将整个屋子拍倒,让人既担心又惶恐,同时又有点兴奋,这场罕见的大雨,持续了整整一刻钟,随即转为小雨,房子里已经有三处地方已经开始漏雨,雨水混合着泥水落在炕桌被褥上,落在堂下的地面上,顺着墙壁直往下淌,急的一家人像热锅上的蚂蚁,四处找盆和锅来接水,担心惶恐的是这房子还禁不禁得住持续漏雨,兴奋的是这场大雨浇润了土地和庄稼,保证了今年的丰收和牛羊的草料。在这种复杂的情绪中一家人渐渐睡去,清晨起来的时候,依然是雨雾蒙蒙的天气,小雨转成了牛毛细雨,远处的群山山头都笼罩在白雾中。奶奶在屋子里生火烧茶,驱散了房子里的寒意,同时将屋子里已经接满雨水的铁盆端出去倒进了院子里的汪洋湖泊里。马成岳光着脚跑进院子里的水泊里吧嗒吧嗒踩着水玩耍,他想起院子地势低洼处有个排水口估计是被漂流的稻草给堵住了,于是趟水过去,用手将排水口的水草去掉,齐膝深的水中出现了一个小漩涡,越淌越快,做完这些,他觉得自己也是个男子汉了,解决了家里的问题和烦恼。这时他又想起了自己的母亲和刚出生的小妹妹,于是撒腿往母亲的小屋子跑去,推开门,只见母亲安静的在织毛衣,房间里干燥温暖舒适,并没有丝毫漏雨,他这才想起来爷爷割麦出发前夕,将家里仅有的一块不大的塑料篷布盖在了小房子的屋顶,又在篷布四周压上了石板,因而新出生的妹妹和还在坐月子的母亲躲过了这场暴雨的摧残,母亲招了招手让他爬到炕上,用温暖的手掌擦干净他脸上的泥巴,又给他暖了暖手,拿起软尺给他量了身高和三围,用铅笔在本子上记下来,说道,下个月妈妈要带妹妹去很远的地方去找爸爸,提前把今年和明年过冬的毛衣给你们织好。马成岳还没听懂她的话,摆了摆手说道,明年了明年再织。说完从炕上滑了下来又跑进院子里。看到姐姐马淑妍正在给坐在门槛上的妹妹马淑英梳头发,奶奶则在置办早餐,牛毛般的细雨落在脸上头发上十分舒服,屋里的漏雨也已经停歇。他仰头冲着奶奶问道,奶,生下的尕妹妹叫啥名字?奶奶头也不回的说道,叫马淑琴,你妈妈早就把名字起好了。

吃罢早饭,给牲口们喂完草料,奶奶收拾出草帽雨衣和背篓准备进山采蘑菇,现在这个节令雨水过后,遍地的蘑菇和南方的春笋一般,纷纷窜出林地。奶奶又给马成岳找了一个小竹筐,说岳岳跟我进山走,妍妍留下来照看你妈和妹妹。马成岳不满道,我没有雨衣呀!你把东西都给自己披上。这句话竟让付应该女士一时之间陷入沉思。她打量了一会小儿孙,麻利的走进厨房,找到一个干净的小号化肥袋子,口朝底儿使劲抖了抖。拿出来对着马成岳笔划一下,在化肥袋底部正中间剪了一个碗口大的圆洞,又分别在袋子两侧剪了两个更小的洞,拿起来套再马成岳头上,脑袋从大洞里探出去,两只胳膊则从两侧小洞里伸出去,化肥袋垂在地上,几乎和他一样长,一件天衣无缝的防雨衣便制作完成。奶奶严肃的说道,走几步,我看有没有不合适的,马成岳束手束脚的走了几步说道,安全是安全,就是有点拌腿。马淑妍看到这一幕禁不住哈哈大笑起来,马淑英也跟着拍小手笑起来。马淑妍笑话道,这个就是个标准的移动长方形。奶奶也笑道,过来,给你开个衩,于是又分别在前摆和后摆的左右下方各剪开两道口子,这下走路便舒服顺利多了,并且走起路来颇有一种披挂上阵的即视感,虽然滑稽好笑,但是非常实用,即便在泥地里摔倒了,也不怕弄脏衣服。马成岳咧着豁口牙笑道,你们不怕丢人,我也不怕。姐姐问道,你的门牙怎么掉了,牙呢?马成岳伸出脏兮兮的小胖手,手心里正放着一颗乳牙,说道,疼的很,我掰掉了。马淑妍引导他把牙扔屋顶上,不然新的牙长不出来。他如实照做。奶奶说道,开始换牙,这狗崽子接下来要受罪了。于是奶奶孙子出了门顺着巷子,一路往林站进山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