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这个机会,有西乡大夫、东乡大夫站起来,相继向邦君和司土提起了贡役的问题。
两人表示,现在贡甲越来越难得了,他们两乡的水道最短,离渭水也最远,前年未凑齐贡甲,已经不得不向南乡、前乡换购,才能满足贡役之数,而去年则比前年更加艰难。
身为前乡大夫的叔襄,也主动扶着鸠杖起身,向邦君证实有这件事情,并进一步解释道:“贡甲长一尺二以上,需用三十龄以上大龟。我西土之龟本不多,迁岐四十多年,连年秋藏春贡,捕杀甚急。且邦中诸宫、诸家也须用龟,中龟亦渐难敷用……中龟不足,则大龟更难长成,贡甲更难获得矣!”
这是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随着叔襄话音之落,正间中顿时出现了短暂的寂静。
邦君季历环顾着房内,严肃的问道:“邦中贡甲不足,难以满足今后例贡之定额,大邑必行责罚……诸位御事、执事,可有良策教余?”
閟宫司宫太姬嫃母首先出言,向巫景问道:“大邑商迁王邑于殷,已逾两百年,祭祀之事愈加繁多,未闻有此一弊……夫子出身大邑望族,或知其故?”
太姬嫃母乃大宗远支,辈分颇高,故而被尊称为“太姬”。龟甲若有不足,受影响最大的,就是宗宫、南宫和她的閟宫了。
而她的意思,是说周邦迁岐四十多年,龟甲已经不足;大邑商却已经在殷地待了二百多年,列入周祀谱的先王先妣越来越多,祭祀和贞卜越来越频繁,却似乎没有遇到这样的问题,其中必然有原因。
“大邑商王畿广大,又有畿外诸侯、诸邦伯入贡,非周邦所能比拟。”巫景回答道。
太姬嫃母点了点头:“诸侯、诸邦伯入贡之贡甲,固然能满足商王之用,然则那些各姓的大小宗族呢?”
“此即为我之建言也,”巫景向正中诸位的邦君季历奉揖道,“大邑商祀典之中,有龟卜,有蓍卜。龟卜,示王意也;蓍卜,示民意也。凡有贞,王意为主,民意为辅。
我周邦本以蓍卜见长,诸姓诸族不乏传承,奈何逾于商制,全用龟卜,乃至成此大弊?景敢请于邦君、诸御事、诸执事,大宗之余,三宫之外,悉以蓍卜代之。”
这是个很让人无语的问题。人家大邑商,都是龟卜、蓍卜并用;周邦本以蓍卜见长,这些年却尽数改用龟卜,比大邑商还过分。结果这周原上的乌龟都遭了大殃,被抓得几乎灭绝。
实际上,周邦诸姓诸族盛行龟卜,其原因大部分在于巫景自己。他初来周邦那阵,几乎每卜必验,兼之出身大邑望族,自身博学多才,让周邦诸姓诸族惊为天人,历任宗宫太卜、閟宫贞人皆出于他的门下,诸姓诸族也纷纷效仿,龟卜这才大兴。
如今他秉着公心提出此议,任谁都会认真的对待。
“夫子此言甚善!”邦君季历思索片刻,觉得颇有道理,转向众人问道,“诸位御事、执事、大夫,此策可行否?”
众人或低头沉思,或与左右私语,显然在认真考量。而公子丰则点了点头,心中又少了一桩疑惑。
不仅是他,那些经常穿越到这个时代的人,想必也会疑惑于这个问题:既然周邦盛行龟卜,那么四十余年之后,《周易》是如何得以诞生的?要知道,周易是蓍卜之集大成者,其六十四卦、三百八十二爻,爻象、卦象都是由蓍卜得出!
很显然,中途一定有变故发生,导致了风向的转变,而这次飨礼大概就是关键……
公子丰思索之时,已经有人率先赞同道:“老妇愿从夫子之言!非唯三宫之外,我閟宫亦当行蓍卜!”
正是之前请教于巫景的太姬嫃母,閟宫之司宫。
她愿意赞同,这并不奇怪。作为周邦长者,她本来就是蓍卜大家,很早就凭此能力在閟宫登上了高位。如果閟宫改用蓍卜,她在閟宫里的权威,肯定会更加深厚,无须担心再被哪位行龟卜的贞人分去。
有南宫建言,閟宫支持,此事基本就可以定下了。
蓍卜相比龟卜,虽然少了一些庄重,但南宫的巫景夫子有言,大邑商亦行蓍卜。论起对大邑商的了解,对祀典的理解,邦中有谁能比得过他?
但也有人还不满意,如西乡大夫就再次出言道:“虽如此,近年之贡甲,依旧为难。”
是啊,大宗和宗宫、閟宫之外,即使都改用了蓍卜,也只是减少了对中龟、小龟的需求,但大龟去哪找呢?总不能等上二三十年,让小龟、中龟们休养生息长成大龟吧?期间这些年里,依旧要准备足够数量的贡甲……
巫景沉吟片刻,再次向邦君建言道:“景曾有闻,南土江、汉之间,大龟尤多。大邑商之龟甲,亦多有来自南土,或由例贡,或由商贾。我周邦距南土虽远,然南山之阳,即为汉水上游,或可遣人购之。”
“夫子果然博闻,”季历笑道,吩咐第一列的叔襄,“右史,唤人取舆图来!”
叔襄揖手从命,令侍从召来某位小史,吩咐他前往太史寮右厢,取南山附近的舆图。
与此同时,他凭借着记忆,先向季历禀报道:“南山横亘东西,隔绝南北,暂得两道以资通行。一为我邦眉邑之西南,有斜水深入山中,与汉水支脉联接,襄闻汉水之阳有褒国,乃夏后氏之苗裔,或可由水道遣人通使。”
“斜水余亦知之,其水道窄而急,必然难行,”季历微微摇了摇头,“另一道如何?”
“另一道在丰、镐以东,崇丘之南,有滋水深入山中。滋水于渭水南岸诸支流中为大,其下游宽逾渭水,河谷颇具规模,或可通往南山之阳?”叔襄有些不确定。
“此道可行,”巫景跟着补充道,“昔年妘周势大,崇邦不能制,武帝丁合多子、诸侯、诸邦国伐之。有骊山以南之仓侯,经滋水河谷率军来会……所可虑者,自崇邦回迁南土,此道废绝,于今已有百年。”
“废绝百年之谷道,殊难通行。且崇丘一带诸水环绕,陆路亦为不便,”司土仲荣父说着,把目光投向了第一列的司马仲宁,“何不借助骊戎之力呢?骊戎诸部,散居骊山,必有通往南麓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