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司宫巫景,閟宫司宫太姬嫃母,皆为邦中长者。尤其是巫景,俨然为邦君之友、诸公子之师,可与执政卿士并坐。此二位声名久著,向来备受尊崇,受赏并不奇怪。
但第三位的公子丰,却让在场的不少卿、大夫们大为讶异了,纷纷把目光投向了第一列的末座。
连公子丰本人,也是颇感意外。在众人的目光汇聚之下,他转头望向右侧不远的叔襄,见这位三兄也正看着他,扬眉向主位之侧示意,于是明白这是出于世子昌的安排。
这位长兄,已经借着飨礼的机会,开始为他在邦中张目扬名了。而叔襄令他写迎宾、献宾之乐诗,也是为了给他在飨礼上展示文采的机会,让他的受赏更加具有说服力。
公子丰有些无奈。
依他的本意,实不愿引人注目,也不愿介入太深,以至于扰乱了原本的历史线。
来到这时代两个月了,他这个喜欢探幽访古、到处浪荡的人,面对这活色生鲜的宗周圣都,本该无所不至,尽情的去探访去认识去了解,却能深居简出,把一半时间用来守孝,一半时间宅在宗宫,天知道这需要多大的克制!
身为诸公子,只要他愿意,想见邦内的任何人都不难。然而卿士寮、太史寮的诸司诸史,邑城的大夫、里人等,他从来不去主动接触,更不用说其他各乡、各遂、各邑的诸大夫等。
结果在场的这么些宾客,他就认识那么寥寥数人,很多人连称呼都不知。
至于乐诗、彖文等事,他虽然为之,也很少向别人提及,连巫景那里都没主动说过……
长兄之意难拒,邦君之命难违。在这庄重的飨礼的之上,公子丰只能遵循礼仪,与巫景、太姬嫃母两位司宫一起举起铜爵,向邦君致以酢礼。
“余受三位贤人之酢,当酬之!两位司宫,各赐鸠杖,免公田之赋,以彰令行!”邦君季历再次致酬道,“公子丰,赐竹简千枚,朱砂一斤!”
“谢邦君厚赐!”三人纷纷致谢,随邦君举爵一饮而尽。
而公子丰更是尤为叹服,后世的小学生做了好事后、被事主用课外作业报答的感觉,他这下算是体会到了:竹简千枚,朱砂一斤,都是给他去写彖文范例的!
亚献之后,还有终献。依然是食过三味,侍从备醴,邦君季历起身举爵。
这一次,他的声音有些沉重:
“我周邦以戎卫国,戎事系邦国之存亡……年初至今,历经四月征伐,我周邦射士、甲士伤亡八十六人,乃至有一位行人重伤。诸伤亡之锐士,当受余之终献!”
献辞说完,邦君季历以唇啐酒,并由世子昌、司马仲宁、小司马伯和父等代为致酢。
三人致酢已毕,季历大声致酬道:“余受诸位锐士之酢,当酬之!凡阵亡之士,其室免军役三十年,春秋贡赋各三;致残之士,免军役十五年,贡赋各二;负伤之士,免军役五年,贡赋各一,以彰勇武!”
说完,季历倾起铜爵,沥酒于地,世子昌、司马仲宁、小司马伯和父等尽皆随之,然后是其余的诸卿、诸大夫。
至此,三献之礼即告完成,接下来是“旅酬”,也就是邦君择诸卿、诸大夫中年齿尤高者,向其致爵并接受回礼,诸卿、诸大夫之间也相互致爵回礼等。
旅酬的制度是“无算爵”,在场诸人可以敞开了喝个痛快,而侍从们也为诸人准备了足够的秬鬯。
说是“无算爵”,但这毕竟是邦君亲自举办的飨礼,大家都知道会有邦事、邦政共议,不会真的如乡中饮宴那样纵酒放达。因此,旅酬数巡之后,等邦君回到主位,执政卿太史伯单父就站起身,向众人宣布道:
“奉邦君之命,我有一政,请诸位共议!”
他说的是推广彖文的事情。
按照他的意思,文字是一个邦国的传承之基,越是规范,则邦国的传承越为稳定和长久。如昔年之大邑商,在先公上甲微之时,即“有册有典”,是以大兴。
周邦的文字,继承于大邑商,除了贞卜所用须为大邑商之“贞文”,日常的用字已经有所衍化,别称为“金文”。而如今上天假邦君、太史寮之手,将一种更加规范和美观的“彖文”送给周邦,故而请大家共议一下,是否要全盘接受。
实际上,太史寮已经在率先学习使用彖文,公子丰誊抄的彖文范例,也已经扩散到了邑城各里、邑外各乡之中,反响还是不错的,而伯单父也事先做了准备。
在他的命令下,几位小史将近期太史寮临摹的彖文《采蘋》竹简,同金文对照竹简一起呈上来,散发到诸卿、诸大夫手中。
“此乃公子丰为教成之祭所作之乐诗,一以彖文,一以金文,诸位可细细观之。孰优孰劣,当有公论。”伯单父向众人说道。
对于彖文,伯单父颇有信心。他是书法大家,当初从世子昌、右史叔襄手中看到这书法,立时即被其严整的规范、齐整的样式所倾倒,甚至怎么都无法相信,是出于公子丰这样的孺子之手。
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他先征求了公子丰的意见,再禀明邦君,暂时隐瞒了彖文的真实出处,只说是上天所赐,假邦君、太史寮之手而成。
否则的话,难免有部分卿士、大夫以人失字,因出于未冠孺子之故,对这种成熟而优美的书法抱有偏见。
伯单父在邦中素有信望,他准备得这么周全,彖文也确实足够出色,在场诸人看过之后,大部分都相继表示了认可。
“天赐书法,此为我周邦之幸事!”邦君季历一锤定音,满意的看了前列末座的幼子一眼,笑呵呵的举起铜爵,“诸位,饮胜!”
“饮胜!”众人纷纷应和。
获得在场诸人的认同,彖文的推广即吿完成。
这个时代,能使用文字的人极为有限,除了在场的这些御事、执事,其余大概就是他们下辖的诸任事、诸职人,以及各自宗族、支族的子弟和家臣等人了,无不处于他们的支配之下。
其次提议的是司土仲荣父,他说的是世子昌与大邑商联姻之事。
既然要联姻,那自然是要增加贡物,需要诸卿诸大夫承担额外的贡役,包括方物、马匹、奴隶乃至美人等。
世子昌人品贵重,长期代掌邦事邦政,在周邦威望极高。为他的联姻承担贡役,哪怕是额外的支出,在场诸人也纷纷欣然应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