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孩子!”季任夫人愣了片刻,眼圈一下子红了。她忙不迭的拭掉眼泪,亲手把周丰扶了起来,感叹的说道:“要是你母亲还在,看到你这么懂事了,不知该有多高兴!”
季任又絮絮叨叨了几句,才提起了正事,吩咐周丰道:“你病了那么长时间,又去北岗受了这一番苦,需多加调养才是。先好好回宗宫住下,辟雍那边不急着去,知道了吗?”
……,……
“你病了那么长时间,如今虽然康复,也需多加调养才是。我已禀明大兄,着你暂缓辟雍之行,先在宗宫待上一段时间。闲暇之时,你可随侍于我,学习一些仪礼,熟悉一下典籍,接触一些政事,知道了吗?”叔襄对前来拜见的周丰说道。
“蛤?”周丰诧异的反问道。
明明是差不多的安排,怎么到这位三兄这,就加了这么多码?
“你这是什么语气!”叔襄顿感不悦。
周丰连忙换上了笑脸:“三兄谆切爱护之意,小弟岂能不知?只是小弟毕竟图样……嗯,年浅识薄,学习仪礼、熟悉典籍尚可,接触政事是否太早了些?”
真是,他只想做点微小的事情,例如把《诗经》的乐曲收集补全之类,为什么要赶鸭子上架,让他去接触政事呢?
万一他不小心,扇动起了翅膀,怎么去预防可能的风暴?面前这位,你的功业,你的采地,你的虢公之位,你的世卿世禄,还想不想要了?
而潜意识里,面对这位三兄的惧怕,也完全得到了证实。
这股情绪,甚至影响到了他周丰,例如他现在就十分庆幸,幸亏阿蘋被季任夫人留在后寝叙话,不然带着个侍女招摇过市,肯定会被这位三兄训得更凶……
“既知年浅识薄,更需多加经历,增益其所不足,”叔襄继续教训周丰,“说起熟悉典籍,我前几天交给你的《数典》,是否已经看过?可有什么疑难?”
“这……看了一点。”周丰老老实实的回答道。
他确实只看了一点儿,但这并不怪他。好歹他也是大学毕业,去看面积、体积、勾股定理、一次方程这些小学初中的课程,还是那种佶屈聱牙的上古文言描述,以及各种笨重的解法,能看得进才怪。
“是我太急切了。《数典》于你,确实过于深奥。”叔襄叹了口气,拄着木杖起身,一瘸一拐的走到墙边另一张几案前翻找。
看着他这模样,周丰忽然感觉到一些愧疚,似乎也是来自于潜意识中。他略一思索,大概猜出了几分缘由,甚至脑补出了某些画面——
颇为宽阔的中庭里,一个熊孩子举着木杖,在前面欢快的蹦跶,后面另一个年龄大些、一瘸一拐的少年艰难的追赶着,大声吩咐幼弟停下来,结果熊孩子蹦跶得更加欢快,逗着自家兄长在中庭转了两圈,然后一溜烟的往后寝躲去了……
周丰以手抚额,心中暗叹。
这都是债啊!用了原身的身体,债自然也得还。
等到叔襄找出一卷竹简,返身回到座位,把竹简递给他,他立刻笑着说道:“三兄,前一阵我在北岗时,想到一个办法,或可让三兄你行动得更便捷些。”
“是何办法?”
“以竹木为架,上设坐舆,两侍从肩之。三兄坐舆上,指麾代步。”
“不妥,”叔襄摇了摇头,“以人为骑,是夏桀的做法,将置为兄于何地?”
这……好像确实不妥。汉代之前,中原地区连妇人都不用肩舆的,南方多山地带才有,晋室南渡后才开始流行。这也是当时的高门大户普遍奢逸文弱、有些甚至畏马如虎的缘故。
而在此之前,以人为骑乃是残民之举,是夏桀的罪证之一。
“是小弟失于计较了,”周丰连忙亡羊补牢,“小弟可亲手为三兄制一手杖,精以雕琢,必较木杖更轻便适用。”
“此亦不妥,”叔襄仍然不同意,“亲执贱役,是小人的行为,将置你自身于何地?”
周丰张了张嘴,对这个时代的观念,他既是无语,也是无奈。
虽然自诩对历史颇为了解,但观念方面,肯定有不少的差别。尤其是细微之处,一不小心就会露出某些破绽来。
他甚至感到庆幸,庆幸这原身乃是饱受母亲溺爱、又没什么阅历的熊孩子。有了这个人设,哪怕他这段时间言行举止有所失措,也不会招致身边之人的疑虑。
毕竟熊孩子么,大家都懂的,说出啥话做出啥事都不会让人觉得奇怪。
叔襄也叹了口气。这幼弟啊,虽然长进了些,能力和言行都大有改观,但性子还是和以前一样失之跳脱,需得多加琢磨砥砺才行。
“闲事就不叙了,”他把刚找出的竹简递给周丰,“这卷《数说》,较《数典》浅显一些,想来会适合你……另外,从明日起,你每天日中之后、夕食之前,需来此随我学习经历,不可懈怠!”
“小弟遵令,”周丰有点认命的应了下来,“只是,可否从后日开始?”
叔襄皱起眉头:“为何?你明日有何不便?”
“是眉姊的事情……前些日子,多承眉姊照顾。如今她远行在即,小弟明日当拜访致谢,兼以送行。”
贞眉出发的日子,周丰听阿蘋说过,是本旬的丁日,也就是后天。但那天事情多,送行的人也多,世子昌、太史伯单父、閟宫的司宫以及一些卜师都会到场,其间还有一些仪礼之类,他对这些不太熟,就不去掺和添乱、亦或丢人现眼了,提前送行更为合适。
作为入贡大邑商的巫人,贞眉这一去,很可能再没有回来母邦的一天。周丰给贞眉送行,或许就是诀别,除非他自己哪天想不开,也千里迢迢的跑去王邑,否则再无见面之机。
叔襄也陷入了沉默。周丰觉得,他肯定也想到了这点罢……
过了好一会,这位三兄才点了点头:“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