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〇〇七章:聚散(上)

意外的收获了两首出色的乐诗,世子昌极为满意的下了北岗,返回京邑。

到了下午,阿蘋过来时,除了往常的陶鬲之外,背上又加了一个分量不小的包袱。周丰取过来解开,乃是一整套的衣裳,以及两卷颇为厚实的书简。

“衣裳是季任夫人交给我的。世子命我送过来并转告公子,居丧可以从简,回宗宫除丧时当着命服……带竹简来是右史的意思,说你在宗陵不忘学习祀典,甚好;赠你典籍一卷,勉之。”阿蘋在一旁解释道。

右史?嗯,是在太史寮担任右史的三兄叔襄。

想到这位三兄,他的潜意识中涌出一阵恐慌,而且情绪颇为强烈,虽然没有达到老鼠与猫的程度,但也差不多有二哈见警犬的感觉。

这一反常现象,他之前也遇到过,而这一次尤为明显。

原身不怕身为世子的长兄世子昌,不怕担任司马的次兄仲宁,甚至连身为邦君的父亲,想起来时都不甚在意,却偏偏有些害怕这个不良于行的三兄叔襄?

然而原身留下的潜意识里,只记人不记事,只有情绪没有来由,无法提供什么线索。可能需要等自己回到宗宫,亲自接触这位三兄,再相处一段时间之后,才明白这其中的原因了。

……,……

等待的时间并不长。几天之后,二十五日守孝期结束,周丰去附近的泉池沐浴一番,换上了之前阿蘋带来的衣裳。

衣裳包括麻布中衣、绢布素积、绢布纁(xūn)裳、束带铜钩及绢袜赤舄(xì)等,明显皆为新制,可能是季任夫人担心隔了这几个月,之前的旧衣不够合身。

因周丰还没有行冠礼,整套衣裳中没有带冠,仅有用来扎住头发的缁布巾,也没有标识职位的芾(fú)、珩(héng)等,但零零碎碎也有一些,整套衣裳穿起来有点不容易。

幸好有阿蘋在身边,帮着整理好布巾、束带等。

整装完毕之后,两人下了北岗,来到山下的驰道旁边,早有御者驾着舆车等候在道,载着两人一路返回京邑的宗宫。

下车进入宫门,有小史奉世子之命,等候在宗宫照壁之前,指引周丰先往宗庙右间告祭先君公亶父,再拜见代掌邦事、邦政的世子昌。

至此,除丧的仪式即告完成,世子昌问候了他几句,就令他前往后寝东院,拜见从母季任夫人。

对于季任夫人,周丰并不陌生。除了原身的印象外,他刚苏醒那会,仲任夫人去后,代为照顾他的就是这位“从母”。而他身上这套命服,也是季任夫人在他孝期将满时,特地给他新制的,足见爱护之意。

所以,到了东院,周丰很是诚挚的拜倒在季任夫人面前,致以问候并感谢她的照顾之恩。

季任夫人乃仲任夫人亲妹,相貌颇为相似,大概由于前段时间的辛劳,面容上依然带有一丝疲色。

她扶起周丰,仔细打量着他,叹息说居丧过简,人瘦了一些,好在精神不错,还比之前多了几分沉着。又说他从北岗一路过来,定是渴了,连声吩咐侍女取来醪(láo)浆,亲手倒了一觯(zhì)递给周丰。

醪浆是稀释过的甜酒,和后世的米酒类似。至于觯么,自然是青铜的,并且含有微量铅……但周丰明白,长者赐不可辞,他这会肯定不能矫情。

别说含微量铅了,就算整个觯都是铅制的,他也必须喝下去。

“谢从母赐浆。”周丰低头拜谢,双手接过酒觯一饮而尽,把空觯递给取浆的侍女。

“好,好,”季任夫人见他举止有节,大为高兴,“听伯昌说,最近你颇有长进,我听着很是欣喜。如今一见,果然是进益了些!”

“是从母偏爱,小子何敢当此赞誉。”周丰逊谢道。

“这就是进益了啊,”季任夫人笑道,“若是以前,难得夸你一句,你就意气扬扬的得意半天,哪里懂得谦退!”

说着,她笑呵呵的说了之前的几件旧事,听得周丰尴尬不已,心里也犯了嘀咕。

原身的公子丰,似乎不怎么优秀?甚至有点像是……被惯坏了的熊孩子?!

这个念头一起,周丰越想越觉得可能性极大。只有这样,好多事情才能解释得通,看着更加顺理成章——

只有熊孩子,才会逞能的去射亭,自不量力的去射大凫(fú),然后摔下山坡去;

只有熊孩子,才会像二哈见了警犬一样,惧怕那位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兄长;

甚至说,只有原身是熊孩子,才能反证出,他生母仲任夫人一定对他非常溺爱,溺爱到了愿意为他身祭的地步。而他之所以是熊孩子,自然也和生母的溺爱有关。

后世的周人,对仲任夫人非常崇敬,说她“维德之行”,所做的事情都符合道德。

儒家典籍里,更进一步予以美化,说她怀着世子昌时,“目不视恶色,耳不听淫声,口不出傲言”,一举一动,乃至起心动念都正而不邪。

可是,这会是真的仲任夫人吗?尤其是儒家,说起三代之治,三代之事,好多都让人无语至极,牵强附会者有之,强编生造者有之,虚假得让人尴尬。

最典型的如周武王的寿命,明明是五十四岁崩殂,但这不符合儒家的道理啊,所谓“圣人禀正气,故年命得正数”,如武王那样的圣人,怎么能不享高寿呢?

于是大笔一挥,手动为武王延寿到了九十三岁,丝毫不顾“武王即崩,成王少”、以及成王还有弟弟妹妹的事实,活生生把人整成了八十多岁还能繁衍子嗣的妖怪。

而仲任夫人,难道就不能和普通母亲一样,溺爱自己的幼子?

想到这里,周丰的潜意识中,又涌出了一阵悲伤的情绪。他感慨的叹了口气,原身的天性还是好的,即便是熊了一些,对母亲的感情,对家人的感情,却是无比诚挚。

于是他再次拜倒在季任夫人面前,认真的说道:“小子顽劣,之前让从母费心了……然,母亲以身相祭,换得小子重生,今后自当遵教守礼,不负母亲的舐犊之意,不负从母的爱护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