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函牍先生!”
年轻人的声音在远处响起,他边大声呼喊,边伸出手招摇示意:“有一个老爷爷在找人,想看看您能不能帮上忙!”
佩舒赫手中忙着给孩子们分发零食,抽不出空来,只能先应道。
“欸,好,已经听见了,我马上就过来!”
抚摸过几个孩子的头顶,他将手中一大盘子的零食递给一个少年,让这个最懂事的哥哥去负责分发,少年点头接过,拿着零食领着孩子们退去,给佩舒赫腾出一个能转动轮椅的空间。
佩舒赫看着挤在一起随零食离去的孩子们,会心微笑,然后他转过头去看向正沿着微斜土路走来的年轻人。
“晚上好啊,尤古,那位老爷爷呢,带我去见他吧。”
“就在我身后呢。”年轻人回身想要为佩舒赫介绍一下,却发现后面空空如也。
“额……奇怪,人呢,刚刚还在这里的。”
佩杉月止步在了更远的阴影处,因为他一眼就认出那轮椅上的背影,正是科舒赫。
真的好神奇啊,记忆这种东西,明明现在的科舒赫已经不是那个虚弱的年轻人模样,他恢复了健康,也有了不少岁月衍生出的皱纹,但佩杉月就是能一眼认出他。
佩杉月回想起科舒赫还是小孩子时,因为膝盖的重伤,注定无法再成为猎人,但他没有怨言地坐在轮椅上,在战乱中跟着黛安南在窗前读书学习,有时一缕吹落桂花的风吹过,都会让他去紧一紧身上的毛毯。
伤残几乎摧毁了他的身体,让他变得羸弱,但灵魂依旧在闪闪放光,就如同此刻的海崖上,沐浴在月光下的他一样发着光。
到了离重逢只差咫尺远近的时候,佩杉月反而停下了脚步,他的不安和愧疚滋生出畏缩,关于重逢的开场词,自己还是没有一个答案。
佩杉月开始怀疑,真的要去见面吗?科舒赫看上去如此幸福啊。
佩杉月害怕自己的不幸会蔓延开来,将科舒赫也给卷进去,因为那可是命运的洪流,没有人能够挡得下来的……
要不,算了吧?
他想转身向后走去,但这里月光明亮,海崖宽阔,又没有多余的树木能遮挡,他的背影避无可避,科舒赫看见了他。
“父亲!”
身后传来科舒赫破了音的呼唤,这短短的两个字,像带走了胸中所有的气般,用着重读的腔调!
佩杉月还听到了轮椅倒地的声音,重新回过身来,他看见了倒在地上,但目光始终看向自己的科舒赫。
他眼中闪烁的是泪光吗,和自己眼中一样噙着的泪光?
“父亲!”他说:“您老了好多,但,再次见到您真好……”
“舒赫……”
佩杉月无语凝咽,只是被宽慰着笑了出来,他终究还是朝着那片海崖上走了过去,科舒赫也被扶上轮椅,边用手抹去眼泪,边被身旁的尤古推着过来。
这也许是他们重逢开场的最好方式。
毕竟,有什么比得上相逢一笑呢,还是哭着的那种?
那些小孩子们也渐渐围了过来,他们投过来好奇的目光,仿佛所有人都认识佩杉月,是科舒赫一直有在说着自己的故事吧,毕竟他最崇拜的,就是自己这个狩海猎人义父。
科舒赫支开尤古和一众孩子,佩杉月慢慢推着他向下方的房屋走去。
一路上科舒赫都在滔滔不绝地说着从离开小镇起,自己和哥哥经历的那些事情,他有着无穷的兴趣,想要让佩杉月知道他们的故事,而佩杉月只是认真地听着。
时间仿佛又回到了他们都还年轻时,在傍晚的蓝调时刻,佩杉月出海回来,背着在海边等得昏昏欲睡的舒赫,对他讲着这次出海的经历,然后耳边传来舒赫入睡后平稳的呼吸声。
“父亲,后来我就和我哥隐居在了这里,那个……哥哥的工作不光彩,所以我们改了名字,用了您的姓,佩。所以你刚才问科舒威在哪里,他们肯定很疑惑吧,要问佩舒威在这里不,他们保准会带你去见我哥。”
“嗯,那时我差一点就往回走了。”
“您还怪着我哥吗。”舒赫有点慌张起来,他想解释:“请原谅他吧,他现在已经脱离了裁决庭,我哥一直都知道自己做的事是不对的,他不再是刺客了,父亲。”
“对不起舒赫,我……”
佩杉月没有继续说下去,科舒赫想起义父一直在教导他们的,人是过去和现在的集合,科舒威脱离裁决庭也洗不白他沾血的双手。
父亲还是无法原谅哥哥吗?科舒赫很是沮丧,他想再试一试。
“父亲,我们买了后天的机票,是去大煜王朝的,那里的长者之森您还记得吗,小时候我们一起看过国家地理的杂志,上面提到过它的宁静和美好。清早有雾气,晚来有暮霞,我们想去它边上的小镇定居下来,可能再也不会回终南了。”
“科舒威他一直觉得自己无颜见您,但也一直想在走之前向您道个歉,所以我们一个月前去拜访过您,但小镇上的大家说您早已经辞别了故乡。”
“您能……原谅科舒威吗?”
佩杉月都这么老了,还是流了满脸的泪,泪珠没有落下滴在科舒赫的肩膀上,是因为被层层叠叠的皱纹拦下了,但科舒赫抬起头依旧能看见,月光下泛着光的泪痕。
“舒赫……我只责怪了你们一年,却愧疚了十九年……对不起舒赫,我很后悔赶你们走,是我需要你们的原谅啊。”
“父亲……”
科舒赫说不出话来,土路已经快走到了尽头,那座充满欢声笑语的房屋近在眼前。
“我们一起去见见我哥吧,他也很想您。”
几分钟后,佩杉月推着科舒赫来到门口,打开了那扇充满饭香和烟火气的房门,灯光是最温暖的色调,还有扑面的暖风,以及不知是谁人弹奏出的悠然琴音。
幸福的漫溢让佩杉月再度犹豫下来,每每这个时候,他的双手都会传来余火的灼烧感。
这让他不敢迈进门,焦炭徽记还被自己带在身上,他还是怕着,这样的幸福会像是纸一样,被余火一点即着化为风中灰烬,抓都抓不住。
科舒赫看出了他的犹豫,反握住佩杉月皱巴巴的手,去安慰这位苍老的义父:“科舒威一直在等着您呢,久别,必须要重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