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大荣实录(二)

“要不,我们来比一比?要是你输了,你就当我徒弟。”叶欣瑶剑锋指向我,摆出一副极为自信的姿态。

“哟?”我突然有了些兴致。

要我说,这种年轻人就该磨磨锐气。

“你输了认我作师父怎么样?”我对自己有着绝对的自信,自打出师以来,还没人能在剑锋之上战胜我。

“呵,你在妄想!”

她话不多说,一剑刺来,却只见得残影闪过,她的长剑就斜斜地飞上半空,翻滚着落下,插进地面。

花架子。

“你输了。”我把铁剑收起来。

叶欣瑶立在那儿愣神,我也不管她,转身就走。走出好几步,她才反应过来,迅速小跑着到我身前。出乎我的意料,叶欣瑶两眼里全是小星星,满脸羡慕与敬佩。

这下轮到我愣神了。根据刚刚的观察,我还以为她是那种背着血海深仇,心性冷漠之人,突然之间找我比试也就算了,此时却一副小女孩模样。

她是哪个势力的人?这是在耍什么花招?

“好厉害啊!你是哪个流派的?你一定是个大神吧……”我一路走回去,她就一路跟着问,喋喋不休。

我总觉得应该拔剑把她杀掉免得又生出些什么事端,至于石头帮什么的,也不差这么个盟友。可不知为何,那拔剑的手第一次迟疑了。

“你家住哪?”我问道。她没有回答,只是对我笑了笑,露出一颗虎牙。

很可爱的虎牙。

很快便走到了我刚刚立的小木屋,她就站在门口,脸上一副再也不走的表情。

“行吧行吧,你赢了。像这样的房子,我两天就能建一个。”我无奈地把门打开。

时间一晃过了半年,除了偶尔过来骚扰的石头帮,基本上风平浪静。我能用他们来解解闷,叶欣瑶也能解解恨,便干脆任他们随意骚扰。

我在屋旁开了一小片耕地,种了半年的土豆,反正熟的也快,两个人,一点点地也够。她在屋后垒起一个歪歪的灶,难看,但是好用,她就用这灶做土豆,各种做法的土豆,做了整整半年。你还别说,她似乎什么都会一点,我觉得她不会不会的只是我没问到或是她没展示出来而已。

刚开始几个星期我总是把剑带在身边,她想学剑也不许,可她一直赖着,我不大好赶她离开。按理说对一个人的考察区区几个星期是不够的,但叶欣瑶真的是有一种能让人信任的力量。

或是说,我有些松懈了?以往安全时,我的剑是会取下,却绝对不会让他人碰,可一个半月时间,她就能拿着我那把铁剑把玩。

这不大好,我想。

这近半年来她跟我学剑法,确实大有长进,但是她那些个锐气我怎么磨都磨不掉。每次她觉得自己捅破了那所谓江湖一张纸,学到了精髓,觉得自己能打赢我时都要和我切蹉,然后被我一招制服。不过刚开始时她的长剑总会被击飞很远,练过几次之后便最多是落在脚下而已,这算是一个蛮大的进步。每次输后她的两只小手都放在胸前绞着,腮帮子一鼓一鼓的,然后又练剑去了,有时会忘记饭点,还得我亲自下厨做土豆。

有时候叶欣瑶会问我一些连我都回答不上来的问题。比如红石块为什么有无穷无尽的能量,空岛为什么会浮空,基岩为什么挖不开……看着她似乎要放出光茫的眼神,我只好胡编乱造一些东西搪塞过去。

有一次我问到她的身份。她说自父母被害后,便住在表姐家,从小干些脏活累活,把一手技能练了出来。再往后入伍,因为什么学的都快,一手长剑更是用得好,生性却倔,被人讨厌加嫉妒,受不少排挤,索性退伍。

有一次她看到我拿着书与笔在写些什么,便凑过来想看看,我自然不同意,伸手把她扒拉开。结果第二天她也拿着书与笔不知道写些什么,要看,不许,问她,也不答。

这天黄昏叶欣瑶又拿着我的铁剑挥得起劲,她那把长剑插在地里受着冷落。自从我同意她碰我的剑,每次比试输掉后,她总是要勤加练习一会,但绝对要用我的剑,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她觉得没那么吃亏。

似乎没什么不好的,我想。

从家门口前的山顶可以远远眺见石头帮的据点。他们今天似乎有什么大动作,隐隐约约能感觉到他们的营地有些热闹。

没等我观察完,叶欣瑶便慌慌张张地跑过来,头发披散着,手肘还有一道擦伤。

“不好啦!家里来了一个很强的人,我打不过他。快回去!”我心里一惊。这半年石头帮的人没少来,这位该不会是石头帮里的高手吧?能让叶欣瑶跑来找我求救,他必然不简单,可为什么没有干脆把她杀掉?还放她到我这里来?

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我回到木屋,却见到了一个身着大荣军装的人站在屋旁。他穿的不是那种作战服,而是大荣士官的正装,一身笔挺,在这荒山野岭里非常显眼。我审慎地盯着他,隐隐约约觉得有些面熟。

“你是……石头帮的幕后?”我问道。他想了想,随意地说:“可以这么说吧,但他们不过是一群蠢货,你要便送你罢。”

“要放弃掉石头帮?”我心中思绪飞转,却无法理出头绪,“不对劲,这不对劲!”

铁剑已经出鞘,这一剑,没有人可以接下!速度与力量一齐爆发,铁剑从一个诡异的角度刺出,我全身力道已然汇聚于手,千百次练习使出力方向能够千变万化,只要触及,哪怕只是剐蹭,哪怕有铁甲保护,也可重创!

更别说他只有一层军服。

距离早已悄然缩短,不过一步之遥。

时间在我的剑刃面前仿佛凝固,整个世界只有我的剑尖在闪耀!

形势不明,果断为上!

他一身正装,佩剑安放在剑鞘中,有衣服束缚,定然不便拔出。

寒芒闪过。

“呲喇!”铁器相互摩擦的声音响起。

只一招,他手中握着佩剑,轻描淡写撇开了我的攻击,剑刃之间摩擦出火花,剑尖从他波澜不惊的脸侧划过。距离很近,可我知道——

这距离宛如天堑。

他若有杀心,我或许能逃,然实属九死一生,叶欣瑶更是必死无疑。

他继续开口:“主上对我说过,如果你对我出手,便让我把这封信给你,他相信,你会明白的。”说完,从军服内侧掏出一个信封来递向我。这是那种很普通的军方信封,信封上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

我接过后,越看他越觉得面熟,“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他叹了叹口气,“只能说,以后我们或许还会再见面。希望再见面时,我们不是敌人……”他走远后我才开始看手中的那封信。没等看完,我明白了。

一切都明白了。

叶欣瑶轻轻地凑过来,“他到底是谁啊……”

我没有回头,也没有回答她。

“我要走了,你保重。”语气里没有一丝情感。

迈步就走,我不打算回小木屋了。

“啊?”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叶欣瑶不知所措,“你说清楚啊!”她在我身后喊着,“别走!”

我回头,她那双灵动的眸子正死死盯着我。

“若还想见到我,你可以往东南方向走,那里是我的家乡。临走之前,让我检验一下你这半年的成果吧。”最后一句我是脱口而出的,有些仇确实该报了。我想临走之前把这些了结掉。

哪怕这本不是我的仇。

不等石头帮大部队来找麻烦,她自己一个人直面石头帮据点。第一个人已经冲了上来,她两剑挥出,行云流水,那人已然毙命。三个人持弓瞄箭,她轻松躲过,箭矢吹散了她披散的长发。

好几个人从不同方向进攻,她一剑盲刺背后,前面几人手中刀挥下,却只是砍到残影,反应过来时早已人头落地。长剑在她手上绽放出银白色花朵,宛如彼岸花,渡人往生。

头目出手了!那就代表我可以放开手脚。一个冲刺,敌群犹如自己家。寒光闪烁,正如舞台的灯光,身形狡黠,宛若舞蹈。

头目剑指叶欣瑶。两股巨大的力量相撞,迸发出来的戾气让天地为之失容。

雷怒而小雨,嘶杀声,喊叫声,兵器相撞声碰在一块。头目凭借更强大的力量,叶欣瑶倚仗更灵活的身法,两人一时间竟打得有来有回。两人在极短时间内出手十来个回合。时而刀光利影,时而轻招击试,谁都没有露出破绽。

高手过招或许流光一闪,或许浩瀚难测。

他们可以蛰伏几分钟,只为了等对手露出马脚。战斗至此,双方本来不分伯仲,但渐渐地,头目开始撑不住了。一个恍惚被叶欣瑶抓住机会,一剑斩断他的左手。鲜血洒满了天空。头目仍然在抵抗,但明显是叶欣瑶开始占优势了。头目横剑挡住叶欣瑶的蓄力一击,整个人踉跄着后退几米,强大的暗动震得他心口一甜,吐出一口血痰。

头目仍然有能力防御,但一次比一次弱。

叶欣瑶似乎已经赢定了,但我这边出现了一些问题。

无他,随着时间的推移,我发现他们的皮变得特别厚——物理意义上的厚。本来一两剑能解决的现在却要三四剑,时间一长我也有点吃不消。再往后,我看到了令我震惊的一幕:只见他们的皮肤开始一点一点地变绿,最后变成了一只只绿皮僵尸!有一些没来得及尸变的人被一群尸变者扑倒,霎时间惨叫声传来。我边打边退,终于在最后一次横扫之后,我再也无力挥剑。

另一边,叶欣瑶再次把头目击飞,看着挣扎的头目,叶欣瑶冷声道:“当年欠下的债,是时候还了。”

听到这话,头目大笑,狂笑,任由雨水洗刷他的脸庞。他扔掉铁剑,整个人以极短的时间完成尸变。尸变后的头目完全失去了控制。即使失去左手,其防御依然可怕。面对不畏刀剑的大头目,叶欣瑶也有些力不从心了。一剑击退僵尸,她退回我身边。气喘吁吁,雨水冲刷着一切。

僵尸们如潮水般涌来。数量明明才有几十只,却感觉是千军万马。我眼睁睁地看着僵尸们冲向我们。十米、三米、一米!

我慢慢地闭上眼睛,等来的却不是死亡。一支前从我身后射来,随后是五支、十支、百支!僵尸的血溅到我脸上,是那个人带着他的部队来支援了!我轻轻一笑,整个人瘫坐下去。

雨水落在地上,溅起泥水,飞溅着滴入我心。

几个小时后,我和叶欣瑶相继站起来,那位着着军队正装的人姗姗来迟。肩上的酸痛,兵士的谈话和腐尸的臭味混在一起。

“重新认识一下,我叫石北。两位为大荣帝国击杀魔物有功。赏绿宝石并特邀两位入军。不知二位意下如何?”石北笑着开口,尽显善意。

叶欣瑶摇摇头,她对军部没有任何好感。

我却点了点头。

石北微微一笑,一切尽在意料之中。

我突然想起来,之前进城那会,最后一个混混似乎是想回答些什么,现在想来,大抵是想说“石”吧。

至此,我可能又要收回之前的话了。如果你没有武力,又没有势力,什么江湖奇遇,天堂奇遇还差不多。

我跟着石北开始启程了。刚走两三步,便听见叶欣瑶在我身后叫住了我。

“等一下!”

我停下来,回头看她。她转身朝着木屋跑去。

“等一下。”我对要走的石北说。他停住脚步,无所谓地陪我一起等着。

很快,叶欣瑶远远地从木屋方向跑了回来,手里抱着一个大箱子。

这是平时装土豆用的箱子,看那微微张开的箱口,里面的东西明显很重。

“我们的土豆!”她远远地喊着,跑到我身前,“你的一半。”她气喘吁吁,将箱子放到我的脚下。“没我做饭,你能吃的惯吗?”

我没回答,也没看那箱子,反而看着那双眸子。她也在看着我。

过了一会,她撇过头去,不再看我。

无言片刻,我拿起箱子,转身走出几步,又回过头,朝着叶欣瑶挥了挥手。她转过头,眼里没有泪花,笑了,露出一颗虎牙,也朝我挥了挥手。

雨点打在树叶上,和叶欣瑶的告别声混在一起,这便是我最后的回忆。

天晴,已是夕阳西下。风儿轻托叶欣瑶的泪水,吹向了遥远的东南方。草地也开始忧伤,她回过神来,打开一个锦囊,蹲下捧起一丝土装进去。金黄色的余晖晒在叶欣瑶身上,随风抚动的长发重新扎起了丸子头。在那一瞬间,她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打破了之前的犹豫,眼神再次变得鹰般犀厉。

叶欣瑶最后一次擦干眼泪,往泪水飘遥的远方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