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顶之处,泊老坐在薄如纸的黑风瘴上缓慢飘动,后面还跟着两个受伤严重的光头修士。
“泊老,咱直接抛弃他们走吗?”
“你想替他们留在这?”
“额.....”
其中一个光头修士哑声不言。
但泊老却面色一冷,袖袍一挥便是道黑光朝那修士撞去,只听一道“啊!”的叫声,那光头修士便被黑光给吞了进去,连个血水都未曾溅出,都没了踪迹。
“你也有疑问吗?”
“没!”
后面一个光头修士赶忙回应。
泊老张口吞下飞来的黑光,阴沉的面目这才舒缓开来,他将破损的黑袍掀开,露出一对枯瘦如柴般的腿。
上遍黑斑。
显然到了油灯将尽的时候。
“你和他是一同跟在爷爷身边的,如今那家伙居然敢出言顶撞爷爷,你说,该不该罚?”
“该罚!”
“不错。”
泊老接着将胸口的衣裳敞开,六根肋骨贴着耸拉的肉皮,靠近心脏部分,有一个拳头大的洞口,如今上面被一道黑光给包住,一些肉丝也相互连接,企图重新填补空洞。
“跟咱一块打斗的牛精走了?”
“走了爷爷。”
‘走的好,赶快寻那鬼修去,到时候给爷爷我凑齐,省的杀的时候还麻烦。’泊老嘴角缓缓念叨,当他视线扫到自己身上的伤势时,不由得叹了口气:“九节宗下派的矿洞头头就是个蠢货,叫他给我演戏演戏,他倒好,硬是往死里打,可惜别人下手不知轻重,将其给围死了.....”
‘九节宗?这可是南山的死对头,爷爷怎说起它的好话了,难不成....’
“咕噜~”
对面的光头修士似乎想到了什么,蓦的朝后撤了撤。
泊老缓缓挪过头,目光深邃:“你猜出来了?也对,你打小就聪明,爷爷在南山遭受了不公平,自然是要叛了玉角仙,去那九节宗潇洒的。”
“但谁能晓得爷爷的苦?”
“....懂!孩子懂!”
那仅剩的光头修士似乎从未见过泊老这般面目,思索半会就开口道:“爷爷为玉角仙出生入死,早年替他挨了记金雕仙的‘挖心爪’,那靠近心脏的血肉也挖去,如今到了该退休的年纪,那玉角仙却想取您的头给金雕仙做礼物。”
“说的对!他玉角仙要拿爷爷的头做礼物!”
“咕噜.....”
光头修士身子一抖。
他只听一阵令人牙痒痒的骨头响,面前泊老佝偻般的脊椎便缓缓拔起,由原本的六尺老儿,竟一跃成了八尺的干柴骷髅,不过身上拂过一道黑光。
纤瘦的躯干顿时充盈起来。
虽老尚能战。
光头修士脑子里缓缓浮现这五个字。
“玉角仙早年跟金雕仙起过冲突,而当下金雕仙又得了老母的恩赐,属十三义子中最有希望继承南山的精怪。那玉角仙得此消息,就跟着丧家之犬一般,慌忙寻求赔礼....”泊老五指一捏,干枯虬结的筋骨顿时耸立起来,好似一根铁缠的厉矛!
“爷爷早年替他坏了不少金雕仙的事,若是拿爷爷头去,准能挽合他两兄弟的情分,但为何是我?”
“凭什么是我!!”
泊老语气突然变的高涨。
“他妈的玉角仙!我早年辅佐他稳住义子的位置,他如今功成名就,爷爷也老的快死了,就想着一脚把老子踢下船!一个人独享所有好处!”
“但天下哪会有这般好事......”
泊老扯开身上黑袍,露出脖子上悬挂着的九节竹根。
正是这竹根一亮,那对面的光头修士话语错乱,支吾的边朝后退边打颤道:
“您投敌了?”
“孩子,这不叫投敌。”
泊老缓缓朝他靠近,探出五指:“玉角仙先掀了桌子,就别怪爷爷我来狠的,他两次入矿洞剿灭九节宗养殖竹蜂的矿洞,那派出的修士都被爷爷给透露了出去。”
“两次入洞。”
“死了七个引气境,近百个入静小修,玉角仙把爷爷给他培育的手下,算是彻底败没了。”
“七....七个?”颤抖的光头修士用手比划,面色噶白:“爷爷莫不是多算了一个,除去这次已经死的三个,再加上次的三个,也不过才六个.....”
“不,爷爷没算错,你只是漏了你自己。”
“啊!!”
一声尖叫,那光头修士便被一道黑光给吞入,紧接着泊老干瘦的身躯又一次充盈了起来。
“年轻的感觉,真不错。”
轰!!
一道银白雷光撕开雨幕,铅云短暂被轰散开来。
银光在泊老手中的铁矛上打个折射,而他坐下的黑风瘴不知为何竟开始扭动起来,似要把他给包住一般。
“想阴我?”
“哼!”
他拽下脖上竹根,五指一捏便碎成了粉落在黑风瘴上,只这小动作,黑风瘴刚才的扭动骤然消失,不过它在这时也遁往外走,不知所踪。
“黑风瘴,南山老母所拥三大地煞法器之一,能分出十几个分身供麾下义子赶路所用。”
“就是可惜,上面落的有禁咒,不敢抢啊....”
摇摇头。
泊老从储物袋中掏出根烟斗,又抚摸着胸口处的伤口。
“九节宗执事说有一织法,取彩霞,织成绮,再穿过血肉便可将我的伤口给缝合好。我替他取了七个引气境的人头,传了我上半部,如今还差俩.....”
“还差俩人头就能恢复身躯。”
泊老两眼一眯,嘴里吐出道道烟圈,脚步便朝着孟昌善那去了:“但玉角仙,你究竟在想些什么呢?我葬送了你几乎所有的手下,你却还不忍亲手杀我......”
“叫我远离苦竹山,想故意放我走?”
“可笑。”
......................
“我需要个理由。”
孟昌善没有先答应,将视线从山李鹰身上挪去,微晃袖袍,便是一道风罩隔开了急雨。
此刻战事结束。
矿洞周围除去黑烟,已无了冲天的火光。
“你我都是打工的,管这么多作甚?”牛至的声音轻轻的落在孟昌善耳边。
摇摇头。
孟昌善长吁口气:“你做事不需要理由,那是你身不由己,而我需要,我还没堕落到要靠杀人获取物资的地步,若你没有打动我的理由,此事就此作罢。”
“........”
沉默片刻。
牛至转过身子,哼唧唧半天才吐出一句话:“玉角仙说泊老跟矿洞养蜂的人有勾连,本来我们第一次入洞的时候就能斩杀此头头,但因为泊老的告密,事情都毁了。”
“若有勾连,玉角仙为何不在南山击毙泊老,反倒叫我们过来徒增伤亡?”
“......我也不知。”
牛至说的时候叹了口气,“本来那二人也是跟我一同除掉泊老的,但那俩蠢货居然被人给围死了,真是废物......”
“你敢保证刚才话语都准确?”
“自然。”
见孟昌善起了心思。
牛至赶忙掏出两张契约,晃悠道:“这是白鹿书院下发的公正契约,我若说的跟与事实不符,这后续仙道之路我自无前途,再者,你是官差,泊老又跟私养竹蜂的人有关,就算你杀了他,也不过是为苦竹山的秩序做好事。”
契约;据说是道家一位大能广传天下的,只要签订人违背上述话语,只要你还处在此界,便定会受到惩戒。
有传言。
在极北之地。
无数人目睹有位道基修士违背契约后,径直的被紫霄天引雷给劈成了灰烬。
“..........”
沉默片刻。
孟昌善接过公正契约端详起来,上面书写的十分清楚,这牛至早就在准备暗杀的事情。
而泊老跟私养竹蜂有关系。
或许可以从这入手。
看看能否再得些消息来跟邬婷交换点东西,她出身不凡,手里物件的品质都不错。
想到这,孟昌善点点头:
“帮你可以,但最后杀泊老我要亲自来。”
“.....随你。”
虽然不知道孟昌善为何会有这般趣味,但牛至可不管这些,他本是一头水牛成精,虽然加入玉角仙的阵营有些曲折,但只要再完成两件事,就能摆脱之前签订的黒奴契约。
若杀了泊老,他牛至,日后就快遨游天地了!
成那自在牛魔王!
此刻的牛至全然沉浸在后续的自由的幻想中,直到孟昌善唤出一道黑风刮过去,他才恍然醒来。
“山雀,怎么了?”
“来客了。”
呼啦!
疾风撞开绵密的雨幕,一杆泛着油光的烟斗探了进来,紧随着的是卷着烟气的舌头。
“都在等着我呢?”
孟昌善一抬眼,隔着几具竹蜂尸体,遥遥对上一面耸拉着面皮的老脸。
“泊老。”
“泊老?”
牛至闻着声面色一笑,但真正望过去的时候,又不禁挑起眉头,屁股后面的牛尾也耸拉下去。
泊老的模样已然不是之前的干瘦老头,他下了面罩,裸着上半身,足足高有八尺,颈周一圈虬髯,即便面上的皮还有些耸拉,但依旧能从眼中望出些悍猛之气。
比起道士,看起来更像是沙场上,斩将夺旗,踏破千军万马的绝世猛将。
尤其他手中那把铁矛。
根根铁丝相互交织,宛如荆棘缠绕。
“你俩事干的不错,如今矿洞的危机都已解除,等会我就带你们先回南山去。”
泊老一张嘴,铁屑般的摩擦声刺着耳膜。
“就我俩吗?”
孟昌善别下腰间无形剑,攥在手中换个方向就没了踪迹,同时探出头朝后面望望道:“我记得不还是有两位同伴吗?他们不跟咱一块走?”
“他们啊......”
泊老耸拉着眼皮,嘴里烟杆吞云吐雾:“他们比你先走一步,不过也没事,等会你们也会跟着过去的。难不成你小子现在还急着回家了?”
“出门在外,自然有思家之情。”
“哈哈哈哈!”泊老听了孟昌善这话不由得笑出了声:“思家?你一鬼修,寿命无穷无尽,难不成还真想看着自家子嗣一个接着一个的在你面前死亡?”
鬼修,寿命无穷?!
嗯?!
孟昌善眉头一蹙,却不料对面的泊老先哼唧几句:“我知道你们当中有人要杀我,但老夫在这想问几句,那玉角仙跟你们说了什么?以什么理由要诛我?”
“嗯?一个鬼修,一个水牛精。”
泊老浑浊的眼球缓缓转动。
轰隆!
天外响起一道闷雷,悬浮的铅云被银雷炸出个窟窿,大把水团宛如天降般砸在地上。
雷光在矛上打了个折,泼亮了那个干核桃似的下巴。
老皱,干裂。
“咕噜”
牛至吞咽下喉咙,他望着攥矛的泊老,左手低垂,另一只手搭在腰间刀鞘,随着雷光越发盛大,一道黑风滚来,只听惊雷乍起,刀刃出鞘,一抹寒芒冲天而起!
“真他妈啰嗦,你去阴间问问你祖宗吧!”
噗呲!
粘稠的血水顺着动脉喷出,泼停了雷光,定住了黑风。
随着一声呻吟,泊老摸着脖子的伤痕,发黄的旧齿咯吱作响,嘴角疯狂撕裂大笑!
风呜咽的吹。
在他肥大黑裙下,一根铁矛顺着牛至的长刀钉了过去!
锵!!
一阵火花大绽。
风起风落间,久等的孟昌善一甩手腕,那无形剑就遁入半空,叫人无处寻它的踪迹。等做完这些,他一边操控无形剑,一边晃动白骨灯造就火风,猛的朝那泊老冲去。
“可笑,这般小术也来打我?”
话起话落。
泊老右手持矛卡住牛至的长刀,左手当空一拂,裙摆跟着舞动,原本滚来的火风竟径直定在原地,动弹不得。
只能任由急雨熄灭。
“那马裙是用止风蝉丝、避火蜡、引水木所制,你放风放火放水都是不行!等我显出原形拖延他一阵,山雀你找个机会,给这老东西头砍了!”
牛至提醒过罢,紧接着丢弃长刀就眸了一声。
“眸!”
一声牛吟。
牛至原本披上的黑衣节节炸开,随着周身白雾滚落,一头硕大的黑色水牛便从中撞出。
头上一对弯月长牛角。
桶粗的牛蹄掀起雨水。
身子还未曾冲撞到泊老面前,就已然是如山峦般厚重的气息撞过去。
“蠢货。”
泊老身子低伏,眼瞅着那牛头就要顶来,但手中长矛忽地朝地一插,力道顺着手腕压弯矛身,整个人借助这反弹的劲,从牛至头上越过。
嗖!
天昏沉的厉害。
不知何处飞来一道寒光,刚刚割开泊老颈部的肉皮,就被他一甩马裙将其给紧紧包住,动弹不得。
‘我的无行剑!’
‘我的.....’
眼见攻势失败,孟昌善也十指合拢吹出一道急哨,周围随之刮起阵阵黑风,一些若隐若现的黑雾也涌了进来。
“吹风不起作用的。”
牛至好心提醒。
他刚才信誓旦旦的要拦住泊老一会儿,如今却被人家当斗牛给耍了,黝黑的脸上也冒出两抹红。
“你看着就是。”
孟昌善定住心神,远处还有风声呜咽,闷雷炸响,匆忙落下的雨团。更重要的是,那虽老且能战的泊老,依旧挺拔在急雨之中。
挥矛,舞裙,定风雨。
“呼!”
他一抖白骨灯,溢出的冷火飘向泊老。
“都想赶时间回家呢,等解决了你,我还要回去给大哥和猪呦呦报个平安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