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兵艰难地站起身,两腿瘫软着往前挪动。
身后传来刀剑的劈砍声,以及同袍接连倒地的闷响。
他下意识地开始跑,却跑不快,脑海里回想的,全都是一家人其乐融融的美好画面。
妻子年长他几岁,但温柔贤惠,很会照顾人,一双儿女也体贴懂事,从不惹他生气。
只要打完这场仗,领了军功爵回去,就能置上几亩良田,盖三间茅屋,过上小富即安的安逸生活。
下一秒,冷冰冰的弩箭从背后射来,刺破贴身的衣物和皮肉后,没入热乎乎的心脏,崩涌的鲜血包裹着脏腑,意识逐渐模糊。
老兵迎着夕阳,往前踉跄了几步,一头栽倒在地上。
方美琪放下手弩,与杜星汉对视了一眼,从这男人的眼神里,她看到的不是冷漠,而是一种复杂的惆怅。
两个人什么都没说,默默地翻身上马,留下一地尸身后,往远处疾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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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沛县城墙上,张良若有所思地望着远方。
“张军师,该回了。”护卫小心提醒道:“这城墙上风大,主公特意吩咐过,一定要照顾好你。”
张良没有说话,随手紧了紧外披的锦袍,那是前线的方向,将士们正浴血拼杀,主公正深入敌境作战。
“哎,生生活成个累赘,咳咳……”
“回吧,我送你回去休息。”
两人刚要走,一匹快马自远处飞速跑来。
“快,开城门!”张良看清楚了,那飞骑上插着的,是一面赤旗。
“报军师,鱼台县遭秦军夜袭,已经失守!”
“在下已探明,破城者为王贲父子和两千虎贲骑!”
轰!如同一道晴天霹雳,直落在张良的头顶上。
这怎么可能,难道前线败了?
敌人怎么可能穿越主战场,直接打到大后方来啊!
这简直就是神兵天降!
“快,去请萧主事。”
“来不及了,萧主事到临县监运粮草,明日才能回来。”
明日?那秦军若发动夜袭,可如何是好!
“先布防!”孤身守城的张良,只能自己拿主意。
他想了想,对方全是骑兵,还没有攻城器械,破城没那么容易。
没记错的话,沛县城中有两千多杂务兵,还有几百临时征调的民夫。
只要坚守到天亮,凭韩将军和主公的洞察力,援兵必会到来。
“愣着做甚,去调兵啊!”
护卫颤抖着道:“城中兵员,多随萧主事出城运粮了,如今,十……十不存一啊!”
“方才怎不说!”遭受二度雷击的张良,眼前一黑险些晕倒。
沛县若是在他手上丢了,那他就是起义军的罪人,即便到了九阴之地,也无颜愧对主公和战友们。
“呼……呼……”
做了两次深呼吸,先让自己冷静下来。
“先把能用的人手都找来。”
很快,仅剩的数百名民夫被征集到一块。
“这么少?”张良皱了皱眉,下令道:“你们去找些平整的石块来,搬到城墙上。”
“喏!”
“主公手下,是不是有几百女工?”
“缝制布马镫的女工吗?”护卫想了想道:“大概五六百人吧,正在连夜做活。”
“带我去找。”
“喏!”
进入工坊后,张良简要陈情,女工们听罢,都吓得够呛。
这好不容易过上了安生日子,能靠劳动挣口饭吃,却眼瞅又要流离失措,一个个悲从心生,抱头痛哭起来。
“哭甚!都给我噤声!”
张良暴怒地吼叫着:“想活命,就照我说的做。”
“穿上盔甲!随我上城御敌!”
一听要把她们拉去打仗,女工们哭得更厉害了。
“呜呜,官家,那秦军如狼似虎,我们都是些妇道人家,怎上得战场。”
“闭嘴!”张良咬着牙呵斥道:“谁要是再哭,军法从事!”
“你们只要听我的,我确保沛县万无一失。”
就这样连逼带哄下,几百女工穿上盔甲,装备弓箭,踉踉跄跄地上了沛县城墙。
沛县不仅有粮仓,还有军械库,这东西多的是。
张良指着摆成一排的石块:“个矮的,往上站,个高的,往后站,尽量站的整齐点。”
“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发出半点响动,违令者,斩!”
军令如山,所有人都不敢说话了,像木桩子一样傻站在原地。
“城门郎何在?”
“见过军师。”从身侧上来一人。
“你是黑牙子?”张良问道。
黑牙子有些惊讶:“军师竟知道我的名字?”
“主公于沛县起事时,你发挥过重要作用,我怎会不知。”张良压低声音道:“如今你要面对的,可是王贲和虎贲骑,怕不怕?”
“不怕!”
“好样的。”张良一咬牙,道:“传我命令,把城门打开!”
“喏!”令张良意外的是,他发出这个荒诞的指令,黑牙子竟没有半点迟疑。
城门大开后,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半晌,终于有人忍不住:“军师大开城门,可是为了迎秦军入城?军师此举,与造反何异!”
“谁允许你说话了?”张良眼神一冷,看向那人:“来人,给我拖下去,斩首示众!”
又是没有半分迟疑,当着民夫和女工们的面,黑牙子一刀斩下去,违令者人头落地。
现场一片寂静,再无人敢言。
“父亲快看,前方就是沛县!”
王离骑在马上,与王贲并肩狂奔,对于他来说,这算故地重游。
但此地给他留下的印象,却只有噩梦和阴影。
“吁!”王贲勒紧缰绳,下意识地揉了揉眼睛。
“我儿,为父可是老眼昏花了不成,这沛县的城门,为何向外大开?”
王离也揉了揉眼睛,发现不是幻觉,而是真的城门大开。
不仅如此,城门口连防守的士兵,都瞧不见一个。
“来人可是王贲将军当面?”
张良定了定心神,在城墙上朗声喊道。
“你是何人?”王贲反问道。
“我乃沛公帐下军师,张良张子房是也!”
王离听到这个名字,一下子就炸锅了。
“父亲,就是他害死的蒙将军,我们杀进城活捉此人,让他在蒙将军灵前谢罪!”
王离言罢,作势就要发动冲锋。
“我儿且慢!”王贲一把拉住他:“小心城中有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