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我们这种小人物来说,人生的每一次选择都是在赌博。”
“赌对了,从此平步青云,春风得意。赌错了,那就是死。”陈渭小口小口啜着酒,他脸上露出追忆的神色“这世上有太多太多的不公平,但有一件事是老天爷做的最厚道的,人只有一条命,再高的爵位官帽都不会多出一条命来,
所以命就是我能赌上的最值钱的东西,曾经有很多和我一样的人,但他们都死了,唯有我站在了赌局的最后。”
“嗯……”陆景云眼神颇为复杂。
人只有一条命,所以要么谨小慎微地活着,要么押上自己的一切。
但有个人是个例外。
“如今我的人生也算是圆满了,有我爱的妻女,有一顶能让我在京城立足的官帽,往后别无所求。在小院里养几尾鱼,给槿榆攒攒嫁妆,看着她嫁给京城哪个公子……哦想起这事我就莫名烦躁。”
“我爬了几十年才爬到这个位置,就指望着家里人能在京城不用奴颜婢膝。可京城比我官还大的多了去,万一槿榆嫁的是大官世族咋办,她会不会被欺负啊?”
“……我觉得你尚且不必担心那么远的事。”
陈渭双眼迷离,有些大着舌头地说道:“我有时候会想啊,要是陆公子你年纪再小一点就好了,那样我还能把我家槿榆交给你,这世道坏人太多了,其他人我真不放心……”
陆景云满脸黑线“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随口一提,随口一提嘛”陈渭打个哈哈揭过“话说陆公子,你在京城还有亲眷吗?”
陆景云沉默了片刻,方才开口:“并无。”
“那你往后作何打算?是在京城谋个活计,还是?”
“我……想先去青州看看。”陆景云眼神微动“去拜谒一位故人。”
“然后便四处云游吧,在天牢呆了十多年,很想出去走走。”
陈渭竖起大拇指:“听上去就很潇洒啊陆公子,仗剑游四方,我年轻时也常常幻想着那种生活。”
“去北境,去南疆,去大乾以外的地方!这片天地太大了,我听人说,即便是乘千里马穷尽一生也寻不到世界的尽头。”
“到时候,你在外见了世面,又听来些稀奇古怪的故事,可要回来说与我听啊。”
“一定。”陆景云微笑。
两人正聊着,忽然听闻楼下爆发出雀跃的欢呼声,许多客人将身体探出红栏外,像是看见了什么稀世之宝。
“是烟姑娘,烟姑娘出来了!”
“我今日就是为了烟姑娘的舞来的,据说她极少出面,十天半月才能在舞单上看见她的名字,一曲《寒江月》就连王爷也为之倾倒!”
“烟姑娘可以说是春华楼四大招牌之一了,要不是她跳舞跳的少,去年的花魁之位肯定是烟姑娘的。”
伴随着众客的评论声,一位湖蓝色裙裾的美丽女子款款登上舞台,她先是向来客微行一礼,紧接着铮铮琴声流淌而过,女子翩然起舞。
大袖流转,白色与蓝色不分彼此,让人仿佛置身于江南的烟雨中,女子身形轻摇,体态蹁跹。让人迷离沉醉。
所有人都沉浸在女子绝美的舞蹈中,就连陈渭也痴痴然地看着,酒沾满了衣襟。
陆景云眸光淡淡。
“确实是好舞,”他放下手中酒杯“只可惜掺了些歪门邪道。”
在明亮的烛火中,谁也没注意到,陆景云的眼底流过一缕金光。
天眼。
在天眼的视角下,万物都带着淡淡的白光,人身上的白光尤甚,除却白色,还带有一些其他颜色,比如绿色,紫色,只是极为寡淡。
这是众生的气,天眼的第一层次,就是见气。
寻常人的气是白色。
而舞台中心的烟姑娘,浑身则流淌着淡淡的青气,青气随着舞蹈而动,牵扯着在场客人的白气,丝丝白气流入烟姑娘体内,被青气吞没。
“妖魔。”
没想到大乾安保如此不堪,都让妖怪渗透到京城青楼来了,还明目张胆吸凡人元气。
纯阳宫都是吃空饷的吗?
陆景云并不想管这破事,但也不能见着妖魔吸食自己好友元气,于是屈指一弹,真元迸发,斩断了陈渭元气流向烟姑娘的丝线。
烟姑娘舞蹈忽然微微一滞,一双妙目不动声色地朝陆景云所在方位看了过来。
陆景云与其对视。
烟姑娘眼波流转,一切如常地舞了下去,一曲罢了,在众客依依不舍的目光中,她盈盈一拜,退了出去。
“烟姑娘的舞,当真是我见过最勾魂的。”陈渭感慨“如何,照你们文人的说法,好像是什么‘饮酒千杯,不如美人一舞’,这春华楼的酒,够醉人吧?”
陆景云无奈“你如今都是有家室的人了,还看这个。”
“早没来过了,这不是因为你出狱,我才久违地重回故地嘛。”陈渭陶醉地抿了抿酒“你以前没来过?”
陆景云摇摇头。
他前身乃是士族大家,家教极严,从不涉足烟花柳巷之地,前世就更不用说了,到死连女生的小手都没牵过。
“也是,陆尚书之家嘛,能理解。”他摇头晃脑地说道“你这都三十好几了,还孤身一人。为兄作为过来人,传授你两句真经……”
一位女管事忽然走上前来,轻声呼唤。
“这位公子可有闲否?我家姑娘想与公子一唔。”
陈渭认出来她是烟姑娘的管事,神情骤然激动:“我……我吗?”
女管事撇了他一眼,轻摇头:“您误会了,我家姑娘想见的是这位公子。”
她看向陆景云。
陈渭目瞪口呆。
不公平,我老陈好歹也是你春华楼常客,怎么不见你们如此殷勤,陆景云只初来,就入了烟姑娘的眼?
他不就比我帅了一些,知识渊博一些,气度优雅一些,谈吐有礼一些,帅了一些……而已吗?
真是个耽于皮相的世界,一点都不懂得内在美。
陈渭痛心疾首。
陆景云神色不变,点点头:“可。劳烦陈兄在此稍待。”
两人离桌而去,独留陈渭一人在座,后者又给自己倒了杯酒,一饮而尽。
啧,真没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