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我觉得有点不对劲!”王洁看着我。
“哪里不对劲?”
“我也说不上,总觉得他死得很安详,没有痛苦。和之前被钝器击打致死的人对比,这具尸体很不一样!”
河床下的行李箱
早上六点半,队里负责痕迹检验的林霄就给我打来电话:“老陆,出警勘现场了。”
“尸体吗?是不是案子?”
当了十年法医,我已经见怪不怪了。
“肯定是案子,说是分尸。我开车在楼下等你,勘查装备我都带上了。”
这大清早的!杀人分尸属于恶性案件,很容易引起社会关注。
唯一庆幸的是江南的初春还有点微凉,尸体腐败不会像夏天那么快。
我赶紧起身,快步走到楼上敲响了刑事技术室主任办公室的门。
徐老头正在专心看鉴定书,虽然年过半百,一脸沟壑,稀疏花白的头发正在竭力对抗着不断后移的发际线,但他依然是我们局的刑事技术后盾。
“主任,我要去出现场,说可能是分尸案。”
徐老头回道:“确定吗?如果是真的,那社会影响会很严重,我要去给局长汇报,你赶快去看现场。对了,把小王也带上。去那里确定情况了给我说一下。”
我去女警值班室把王洁叫出来,这丫头听说有分尸现场,没有一丝恐惧,反而难掩激动。她是我的直系师妹,小姑娘长得如花似玉,放着好好的DNA检验工作不去,非要和我一块儿出现场做法医。
林霄已经在车上等我们了,他看了眼跟在我身后的女孩:“你就是新来的王洁吧?我是林霄,做痕迹技术的。”
王洁有些兴奋:“林老师,您好!听说您和陆师兄是老搭档,以后我还要向您多学习。”
“嗯。我比你大,就叫我林哥好了。学习不敢当,应该说多多交流,多多交流哈。”林霄羞涩地答道。看他那样,我就想笑。
虽然长得帅,但这么大的年纪面对异性还是很腼腆。
“老林,那边说了案子是什么情况没?”
林霄说:“我刚和派出所雷所长打了电话,他说在他们辖区的河边发现了一个旅行箱,箱子散发恶臭。出警的民警说和尸臭很像,没敢打开看,就告诉我们了。”
“那怎么说是分尸?”
“雷所说箱子很小,要是用来装尸体肯定装不下,除非装部分尸块。”坐在副驾驶的刘明转过头说道。他跟林霄一样,也是痕迹技术员。
“那就是说分尸是他们猜的喽!没打开就胡说八道,打开后要是死猫死狗,你看我骂不骂人!每次只要是非正常死亡,所里根本不好好检查就推给我们,闹好几次笑话了。上次也报警说分尸,他们看都没看,光听报警人说发现人腿就让我们过去,结果是个装在麻袋里的充气娃娃,大半夜三十多公里路折腾我们来回跑。”
一旁的王洁扑哧地笑出声,引得我们几个人扭头看去,她又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其实这种充气娃娃和假人模特被误认成尸体的事在一线法医的工作中很常见。人的认知很容易被误导,比如有人说死人现场很臭,但是如果尸体没有腐败,单纯的血迹其实是不会有什么臭味的。
车子行驶半小时后,我们来到案发所在地的派出所,又跟着派出所的车开到山脚下,所里带路的辅警说还要步行20多分钟。我们只好扛上装备开始往山里走。王洁让我刮目相看,虽说是个女孩子,但身体素质没得说,扛起勘查设备大步流星,一点不比我们几个大老爷们儿慢。看似娇弱的身材却能在山路上灵活地辗转腾挪,让我有种这姑娘种地一定是把好手的错觉。
到了现场,我老远就看见一个民警和两个辅警站在河边,还有两个穿着反光背心的工作人员,此外就没有其他人在场。看到我们一行人后,民警朝我们挥手。
我问他:“具体是什么情况?”
“这两位是河道清理工,他们是报警人。”民警说着便将人叫到跟前,“你们再把发现箱子的经过和这位警官说一遍。”
两名工人看了看我,其中一人开口说:“我们是村委会派过来清理河道漂浮垃圾的,刚到这里就发现河床下有一个行李箱。箱子挺重的,我们把它捞上来,隐约闻到恶臭味,有点害怕就报警了。”
“你打开了吗?有没有看清楚里面是什么东西?”我问。
“闻着就挺恶心的,谁会打开它?”
我转头看向旁边的民警:“你们来的时候打开过吗?”
他略带尴尬地指着报警人说:“他俩说是死人,我也就没再看了。”看我瞬间黑脸,民警又补充一句:“我们也不敢乱动箱子,怕破坏现场。”
“至少要打开确定是人还是动物吧!也有可能是被抛弃的婴儿,什么都不看就通知我们……”我这边话音还没落,那边林霄和刘明俩人已经把箱子打开了。
“陆玩!给领导汇报,是命案!”林霄说完就走到旁边,示意王洁穿隔离服。
半截尸体
黄色的行李箱并不大,长56厘米,宽38厘米,高27厘米,箱子的拉杆和下方的两个轮子已经损坏,但还能看出这是个高档箱子,上面配置的密码锁将箱子紧紧扣住。
林霄和刘明花了很长时间,最后用液压钳破坏密码锁才把箱子打开。整个箱子的做工非常好,内部没有大量进水。箱子打开后,里面有一条棉麻材质的棕色围巾,包裹着一块尸块,只有下半身。我将尸块抬出,仔细检查箱子的各个夹层口袋,没发现什么物品。除了尸块和围巾,箱子里还有两块很大的鹅卵石。显然,这是为了不让箱子浮起来才放进去的。
林霄说:“等我把箱子和尸体情况拍照固定后,你再动手。”
尸体下肢各个关节已经僵硬,抬出来依然保持着蜷曲的状态。检查发现,尸体上的尸斑多集中在足部,比较淡。尸斑是一种肉眼可见的特殊表象,由于人死后心脏停止跳动,血液循环停滞,血液渗透进组织间隙,向下坠积而成。尸斑可以反映死亡时间,也能反映尸体保持的姿势,据此可以推断尸体有没有被人为移动过。这部分尸体上的尸斑用手指按压已经不会褪色,属于浸润期,说明死亡时间已经超过24小时。尸体表面有大量血迹,未发现文身、胎记、疤痕等可识别的标志。
尸体被从腰部横向截断,切口有平行状线性痕迹,像锯子留下的锯痕。与盆腔相连的器官被挤压在一侧。
“老林,你拍好了吗?等会儿人多就不好保护现场了。”
“拍完了,你放心。”林霄回答。
这种抛尸现场,往往有很多重要的线索,刘明带着辅警四处检查。
我转头问王洁:“师妹,你怎么看?”
“这半截尸体,怎么说也有八九十斤。而车是开不到河边的。假设凶手是从我们下车的地方把尸体搬到这里,那凶手体力可以啊!”
我起身问那两个报警的人:“除了从这条马路过来,还有什么路能到这里?”
“没有了,最快就是从这条马路上过来,再就是划船过来。不过这个季节水很浅,没有像我们这样多年划船经验的人,划到附近很容易搁浅。就是因为水浅,我俩才看见这个箱子的。”
林霄对我说:“刚给领导汇报完,一会儿侦查和其他部门也要寻找另外半截尸体,估计没什么线索。我和刘明去看看从马路到河边这段路程有没有什么痕迹。”
“老林,你觉得凶手是什么时候来这里抛尸的?”
“看这个尸体的腐败程度,应该没死多久。如果白天把行李箱抛进河里,很容易被人发现。凶手应该是昨晚抛尸的。”
我看了看林霄:“我也这么认为,凶手抛尸时应该比较慌张,这里的水不是很深,箱子颜色又鲜艳,丢水里很容易被发现。按照报警人的说法,这个季节河里水位下降,如果是夜里,凶手看不到河水有多深,又不敢往河中间走,那么可能把尸体丢在较浅的河边就走了。”
林霄环顾四周:“别说监控了,这荒山野岭连个路灯都没有。我先去那边看凶手有没有留下痕迹吧。”
不久,技术中队的领导、刑侦大队的领导和侦查的人联合派出所的警力,对周边进行了一番搜索,没找到另一半尸体。
技术室的同事又勘查了一遍现场,也没发现可疑的痕迹、足迹、指纹等线索。我们将尸体运回解剖室,把装尸体的箱子交到DNA实验室送检,希望能从上面检出除尸体以外的DNA分型。
现场勘查结束后,侦查员根据我和林霄提供的报告,推断出死者的身高、体重,进行失踪人口排查,没有发现吻合的身源。情报中队对马路上的视频进行排查,由于车辆多,也没有获得可靠的线索。派出所虽然扩大了搜寻范围,但仍没有找到另外的抛尸点。
命案侦查最重要的就是确定死者的身源。只要凶手不是突发性应激杀人,一旦确认身份,就可以从死者的人际圈侦查可疑人员。但如果连死者是谁都不清楚,就很难进行下一步行动。
下午,根据DNA实验室的王宇提供的检验结果来看,死者的DNA分型在全国DNA信息系统里没有比对成功,这就意味着死者没有前科。装尸体的箱子内侧和鹅卵石上有大量血液,箱子表面和拉手、锁扣都因为在河水中长时间浸泡,没能检出有效的DNA信息,这就意味着最后的希望也没了。所有的办案人员都陷入了巨大的压力之中。这剩下的半截尸体和嫌疑人就这么凭空消失了吗?
林霄和我将半截尸体来来回回检查了很多遍,我们疲劳地瘫坐在解剖室外面的椅子上。林霄拉下手套和口罩,将身上的隔离服退到膝盖处,从上衣里摸出一支烟点了起来。
我看他吞云吐雾的样子,像是得到了巨大的放松,于是伸手到他面前:“给一根,就你自己过瘾啊!”
“你不是不抽烟吗?”
“看你惬意的样子,试试不行啊!”
林霄抽出一根递了过来。我接过烟说:“你有没有想过凶手可能没有把死者的上半身丢掉?”
“什么?说说凶手抛尸一半的原因。”林霄问我。
“凶手抛下半截尸体后,可能觉得抛尸地点不理想,怕继续抛尸会暴露自己,便索性把抛尸改成藏尸,想着这样应该比较保险。两种行为从犯罪心理来看是不同的——抛尸具有冲动性,藏尸更需要思考和准备。有没有一种可能,就是这个凶手在极度紧张的情况下抛了下半身,冷静下来后决定放弃抛上半身?”
“也不是没有这样的可能。如果是这样,那要找到上半身就得转换思路了。”
“嘀嘀嘀……”电话铃突然催命似的响起来。林霄接完电话后对我说:“老陆,你猜错了,上半身在隔壁新陇市找到了!”
另一半尸体
我和林霄脱掉隔离服,准备回局里。
“王洁,尸体有没有冻起来?走了!”
王洁从里面跑出来一脸疑惑地问我:“师兄怎么了?”
“找到死者的上半身了!”
王洁迅速上车,我们三人用最快的速度赶往局里。
回到局里,徐老头已经布置好任务了。我们推开他的办公室门,技术中队的老少爷们儿都聚在这里,烟雾缭绕得跟仙境一般,感觉在里面走都要开导航。看到我们进来,徐老头说:“快进来,新陇市局今天下午三点半接到报警电话,说在他们辖区的荒山脚下发现半截残缺的尸体。初步问了情况,尸体为男性上半身,埋尸的地方偏僻,没有监控摄像头。两边的局领导决定由我们主办这个案件,现在新陇市局已经将现场封锁,我带队,你们几个带上装备,我们先去勘查现场。”
“唉!这种事,我永远逃不掉!”听我长吁短叹地抱怨,林霄也是一脸无奈。不过,转念一想,这家伙也从来逃不掉,我才平衡了些。再看王洁,还是斗志昂扬的样子,我不禁感慨“年轻真好啊”。
去新陇市的埋尸现场要三个小时,我们几个人从早上到现在一口饭都没吃。车子开到新陇市区时,我都快饿死了。
“主任,咱们买个包子吃吧!今天一口饭都没吃呢。”看我祈求的眼神,徐老头当即决定请大家吃面。一人一碗大排面,拌了几个凉菜,林霄和王洁在那里细嚼慢咽。我可装不了斯文,一下就把一碗面倒进胃里。趁林霄不注意,我用筷子扎起他碗里的卤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舔了一口,一脸得意地问他:“好吃不?”
林霄原想伸手护住那颗卤蛋,一着急把手插进了自己碗里,气愤到骂出口:“全国要是举办不要脸大赛,你肯定赢了。”
王洁看向差点被卤蛋噎住的我说:“师兄,我发现一件特别好玩的事,你平时喜欢开玩笑,可是一工作起来就像变了个人似的,特别一本正经。”
“你说得对。他平时就是没正形,我们全技术室风气的破坏之王,主任都想让你监督他。”我还没开口,林霄就在一旁诋毁我。
“可是陆师兄工作的时候很靠谱啊!”王洁说。
王宇在旁边打岔:“妹子,陆哥人格分裂,你慢慢就习惯了。”
填饱肚子后,我们开车到新陇市局的刑侦大队,一名姓杨的副大队长和另一名侦查员带我们赶赴埋尸现场。路上,徐老头问副大队长:“杨大,尸体是怎么被发现的?”
“有几个孩子上山挖竹笋,挖到了一个行李箱,打开后发现尸体,家长就报警了。当时,我们的人还没到现场,就提前通知村委会保护现场。”
“杨大,你们的技术员和法医去勘查过现场了吗?”我赶忙追问。
“那倒没有,毕竟你们的专业能力更出众啊!我们接到局里命令协助你们,不敢轻易插手,怕帮了倒忙啊!”这位副大队长一边笑,一边往前走。
说话间,我们到了埋尸点。埋尸地点和前面抛尸的地点很相似,都是从公路上穿过一片竹林往深处走,大概六百多米的地方。不同的是,这竹林比之前的灌木丛好走得多。我们没有继续往里走,等痕迹技术员拿上足迹灯和照相机固定完鞋印,我们才进入了埋尸点。
埋尸地是一个长宽各一米多的浅坑,整个坑也就五六十厘米深,差不多能把装尸体的行李箱放进去。竹林里湿度大又隐蔽,翻出来的土还是湿润的。
在坑的旁边是一个长73厘米、宽47厘米、高30厘米的行李箱。行李箱虽然是从土里刨出来的,但整体看上去还是很新的,划痕不多。行李箱的口是敞开的,里面装着只有上半身的男尸。尸体上除了裹着一层塑料布,没有别的东西。
现场没有发现任何刨坑的工具,徐老头带着其他技术员开始常规的痕迹勘查工作。我带着王洁做尸表检查,刘明负责帮我拍照固定。林霄带着两个辅警搜寻周边,看有没有什么重要物品被埋尸者遗漏。
现场勘查结束后,我向徐老头提议将尸体带回去和下半截一起做解剖。虽然这两截尸体腰椎断的地方相同,软组织切口相似,脏器也能拼接成一整套,但还是要证实。其次,要尽快将凶手可能碰触过的地方进行DNA检验。
徐老头同意了我的意见,还说领导们对案子的进展很关切。大队那边急得团团转,都在等我们给线索。现在除了技术,侦查和情报部门一点头绪都没有。
在返回的路上,没有了新陇市局的人,我们也就无所顾忌了。徐老头先开了个头:“大家都辛苦了,你们四个这两个现场都看过了,说说你们的想法。”
林霄托着下巴说:“第一个抛尸现场,从马路到河边这段路,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痕迹。箱子上和里面的鹅卵石也没有指纹。河边的鹅卵石也没留下鞋印。尸体和箱子加起来80多斤,地面却没有留下拖拽箱子的痕迹。
“从马路到河边的距离,我们要走20分钟。如果没有痕迹,说明这个人是带着尸体走的,证明凶手体强力壮。扛着这么重的箱子,却没有在灌木丛小路上留下脚印,有两种可能:第一,抛尸者破坏了脚印;第二,后面进入现场的人踩坏了脚印。
“埋尸现场有几点不合常理:第一,那片竹林的竹子根茎粗大,根本不适合挖坑;第二,坑挖得很浅,稍微盖点土就满了,很容易被发现;第三,埋尸的地方离公路的垂直距离只有六百米,穿过竹林是一片土地松软、没有人烟的灌木林,埋尸者完全可以再往深处走一点,但他没有。从以上这些情况可以推断,他对那里的环境不是很了解。难道他一边开车一边寻找抛尸的地方?他做完这些去了哪里?
“整个埋尸的过程都很匆忙,到底是怕人看见,还是急着用车?以上就是我的一些想法。”
王洁突然举起手,像个学生一样开始发言:“我赞同林哥说的。还有一点,凶手处理尸体的地方都是荒山野岭,行为匆忙可能是因为当时是白天。这两个地方的下车点都没有路面监控。我倒觉得凶手应该对这两条路比较熟悉。”
王宇说:“除了那个箱子,其他都不能提取到嫌疑人的DNA。我要拿箱子回实验室,将嫌疑人可能会接触到的地方分段取拭子,希望有个好结果。”
他们几个都说完了,徐老头转头看向我:“陆玩,你有啥想说的?”
“主任,我想说的暂时保密,我要系统地解剖完尸体再向你汇报。”
徐老头黑着脸:“还给我们卖关子,你要是尸检完找不到有用的线索,我就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主任,贫道刚求一卦,这案子要破了!!”
神秘数字
徐老头不屑地说:“陆玩,你有点正形!你这么牛,技术室要我们干吗?留你一个就够了。”
看到徐老头真的生气了,林霄赶快出来打圆场:“主任,别跟这个神经病一般见识。他的意思是说尸体上肯定存在有价值的线索。”说完就转过头看向我,“对吧,老陆?”
“对对对,主任,我去让尸体开口说话,告诉你是谁杀了他。”
徐老头这才平息了怒气。
几个小时的跋涉之后,我们终于抵达本市殡仪馆解剖室门口。为了工作方便,乡政府和民政局跟殡仪馆要了地,盖了一栋二层小楼,专门用来做公安局解剖室。我们穿上隔离服从后备厢抬出箱子,徐老头看着警车,难掩心疼。说来也是,这是第一次用警车拉尸体,何况警车还是队里刚买的,有时接送领导也用。如果让领导们知道他们坐的车装过尸体,不知他们是什么感觉。
想到这里我又坏笑起来了。
“师兄,你笑什么呢?”王洁问道。
“你咋这么厉害,我戴着口罩,你都知道我在笑。”
“你的眼神,一看就绝对没想什么好事。”林霄抢着说。
“你说大队领导要是知道我们拿这辆车拉尸体,徐老头会挨骂不?”
“陆玩,你要死不要连累我,我还留恋这个人间呢!”
“哈哈,看把你吓的,干活儿干活儿。师妹,去准备解剖工具!”
“好了,师兄!尸体的下半身我也从冰柜里推出来了,正在解冻。”
我带王洁做尸检,林霄负责拍照固定和记录。
尸检主要分为尸表检查和解剖检查。尸表检查针对的是尸体的一般情况、尸体现象、体表特征、病变或损伤等,包括尸体身高、体重、衣着,身体上特殊标记,口腔肛门、表皮面膜等损伤病变情况。而解剖检查是指对尸体做全面系统的解剖,要求四个体腔(颅腔、胸腔、腹腔和盆腔)全都剖开,进行各体腔及其中内脏器官的检查和测量,从而确定死因和死亡时间。
我们准备把尸体的上半身和下半身拼接在一块。
“箱子还没仔细检查过吧?”我提醒林霄。
“想等尸体检查完再看。”
过了会儿,林霄开始在箱子里翻找。
但箱子很新,没有发现任何可靠的线索。
我根据尸体在箱子里的形态,对凶手可能会碰到的地方进行脱落细胞提取,用于提取DNA。
检查完箱子后,我将它放在解剖室西边窗户下面。
接下来是对尸体进行系统检验。
“等等,这里有东西。”隔着箱子内衬,我发现在拉锁后面的暗袋里有一张纸。我小心翼翼地将它拿出来,摊开后发现是一张广东省佛山市某医院的B超报告单,上面写着“子宫底见一11mm×32mm孕囊回声,其内可见胚芽,胎心搏动良好,超声诊断怀孕7周多”。患者的名字叫张凤梅,年龄37岁,报告日期是两周前。
“王洁,马上给徐主任打电话,把这个情况告诉她,让他们查一下这个张凤梅是谁,和死者是什么关系。这个张凤梅肯定是个关键人物,估计不是和死者认识,就是和凶手认识。”
王洁放下记录本,马上开始打电话。
这两半尸体从断端切口处可以吻合,抛尸的地点比较偏远,没有野兽对尸体进行破坏。除此之外,腰椎被锯开的地方,纹理也相同。两个箱子里散落的腹腔和盆腔的脏器,也能拼凑成完整的一套。
尸检发现尸体为中年男性,体长175厘米,其致命伤是左侧颞部受到钝器击打,致使死者左侧颞部及左侧顶骨粉碎性骨折,颅脑组织挫伤,死者左侧面部严重变形。
“师兄,我觉得有点不对劲!”王洁看着我。
“哪里不对劲?”
“我也说不上,总觉得他死得很安详,没有痛苦。和之前被钝器击打致死的人对比,这具尸体很不一样!”
我低头看了看尸体:“我也觉得他的损伤有点奇怪。一般的钝器击打人体,如果作用力很大会导致骨折,那表皮的软组织肯定会有挫裂伤,开放性的伤口里应该还存在组织间桥。但他的颞骨和顶骨都碎得一塌糊涂,表皮的软组织却没有破损,只是内部出血,这是不是很反常?”
说完我拿起手术刀从尸体左耳根上缘做了一个冠状切口。这是分离头皮最常用的方式,切完后会暴露出颅骨。死者左侧的顶骨和颞骨粉碎,骨折区域的边缘呈现出连续的小弧线样,就像是规则的花边,每一个弧线形成的半圆都是等大且边缘清楚的。
“师兄,你看这像是什么工具击打造成的?”
“奶头锤。”我肯定地给出答案。
“林霄,过来拍照。”我把伤口和骨折处尽可能暴露出来。
“师妹,看这伤,有没有发现什么?”我对着王洁指了指骨折的地方。
王洁一脸疑惑:“师兄,很明显就是致死伤吧!”
“如果是奶头锤造成的,那回到刚才的问题,砸成这样为什么表皮没破?还有,你看看,这弧线连续在一起有五六段。从骨折范围来分析,这绝对不止砸了十几下。如果是两个人对打,不可能十几下落在一个部位。所以他肯定被控制住了,根本没有反抗能力,所以后几锤才会都砸在同一个地方。”我说道。
“我们可以从死者的指甲来看有没有反抗的抓痕,看看能不能找到凶手的DNA。”我朝王洁点头,表示这个分析很到位。
“我大胆推测一下,骨折成这样,表皮却没破,会不会是垫着什么东西砸的?比如质地柔软的物品。可是转念一想,凶手都用奶头锤砸你了,还要给工具包起来,这不合逻辑啊!”我提出了自己的质疑。
“师兄,这样看来,你的推断还需要依据。”
“对的!取他的胃内容物,还有心血、肝脏送理化检验,看看他是不是中毒了没有反抗能力。我要好好想想,一定还有什么地方被忽略了。”
做完尸检,王洁已经累得筋疲力尽了。我让她到一边休息,我来清理解剖台。时间飞逝,转眼已经到傍晚了。
“不对!”我冷不丁的一声惊呼引起了林霄和王洁的注意。
“你发什么神经?一惊一乍的!”林霄朝我翻了个白眼。
我快步来到解剖室西边的窗子下面,蹲在行李箱前面仔细地观察。从窗户里斜射进来的落日余晖,洒在行李箱上,行李箱提手的这面泛着阳光,很是晃眼。但这晃眼的地方却是一处较暗的区域,这处区域明显对阳光的反射比较弱。
“你俩过来看,这箱子上有东西!”我把他俩唤到跟前,指着箱子上的暗斑给他们看。
“你看见啥了?”王洁和林霄俩人满脸不解。
“这个地方反射光线没有旁边亮!”我努力指着,但他俩还是没有发现。我着急地拉着林霄:“你蹲下来,来我这里看!”
林霄蹲在我旁边,仔细地看着我手指指向的地方:“好像是有点色差,等我一下。”说完他便急匆匆地跑了出去,不一会儿他回来,手里拿着多波段光源。只见他蹲在箱子旁边,拿着多波段光源,在不同的颜色里来回尝试。
“好像是一串代码,看不太清。”我和王洁也把头凑过去。
“好像是CZ352114APR或者是CZ852714APP,都是水平翻转,很难认啊!”王洁艰难地辨认着。
听王洁说完,我趴得更近了:“好像是CZ352114APR,第三位上是个3不是8,你们再仔细看一下。”
“第三位好像是3,可为啥是翻转的呢?”王洁瞪大眼睛,想从我脸上寻求答案。
“是什么人印上去的吧?”我继续猜着。
“谁会印个翻转的号码?”
我突然回想起来,小时候跟着舅舅去他单位玩,捡到一台铅字打印机。上面的字都是水平翻转的。当时不懂,还问过舅舅。他说翻转的字,印出来才是正确的,还拿出一块铅字字模在纸上印字给我看。箱子上的字母和数字都是翻转的,说明印上去的这行是无意发生的。如果是人为印东西就不会是翻转的。
“这串号码代表什么啊?”王洁问出了我们在场所有人的疑问。
“把箱子带回去,用显微镜好好研究一下!”
解剖完尸体,我们三人开车带着箱子回了局里。一路上沉默无言,尸检让我们精疲力竭。回来后我也懒得去徐老头的办公室汇报。一来尸检没有什么大收获,反而疑问更多,之前自己吹的牛皮还没兑现;二来我们三个确实饥饿难耐。
我决定叫上林霄和王洁一起去外面吃点东西,就在公安局对面的饭馆随便点了几个菜。坐在饭馆门口,看着饭馆老板的小孩在旁边玩,好羡慕他的无忧无虑。突然他手里的乒乓球滚落出来,眼看着就要滚到大街上,我下意识地出腿挡住,结果不小心大脚落下,踩到乒乓球上,小球瞬间就扁了。孩子立刻嘶心裂肺地哭喊起来。林霄和王洁赶忙去哄。
我拿起坏了的乒乓球想把它复原,突然意识到了什么,问林霄:“老林!死者的右脸有擦伤吗?”
还原谋杀过程
林霄吃了一惊:“好像没有。”
王洁也在旁补充:“死者右边头面部没有损伤,我最后缝合的就是头部切口,印象很深。”
“我们快点吃,上去看看照片。老板,还有个菜,麻烦快点!”
“陆玩,你怎么会关注死者右侧头面部有没有受伤?”林霄问道。
“我想还原谋杀的过程。”
不一会儿我们就到了办公室,翻开下午尸检的照片,死者右侧面部除了尸斑,没有什么损伤。
“老林,我大概知道这个人被打死时是什么状态了。”
“什么状态?”林霄那小眼神立刻勾起我戏耍他的欲望。
我作势掐指一算,半闭双眼说:“时机未到,天机不可泄露。”
“你咋这么贱?”林霄伸手就要打我。
“别打别打,我现在只是一个猜测,等确定了再跟你们说,等会儿我们去实验室啊!”我抬手挡住林霄拍过来的巴掌。
“师兄,去实验室干吗?”王洁问我。
“去看看箱子上那串字母数字,看看里面是不是藏着你林哥的姻缘定数,哈哈哈。”
听我这么一说,王洁“扑哧”一下笑出了声。
等到了痕迹检验实验室,林霄小心翼翼地将箱子表面的那一块反光异常的区域裁下来,放在比对显微镜上。调整好仪器的焦距,电脑屏幕上正显示显微镜所探查到的画面。
林霄熟练地移动着光标,拖动视野寻找印有那些字母数字的地方。突然他将光标移动到一处停下,指着屏幕说:“看,这里就是放大后的那个数字上面。”
“这黑乎乎的,啥玩意?看不清楚。”我对他展示的结果十分不满。
林霄将倍镜切换到40倍,一串代码映入眼帘。
“师兄,你看确实是CZ352114APR。”王洁指着屏幕对我说,“数字到底是什么意思?”
“快看看这是啥?”我指着屏幕上几处条索状的东西问。
林霄将倍镜切换成100倍说:“这些像是某种纤维!”
“密密麻麻的,那这些纤维里又圆又黑的东西是啥?”王洁像个小学生一样发问。
“这黑色颗粒像碳粉,那纤维像纸张纤维。”我说完,两人张大嘴巴看着我。
我继续说:“大胆猜一下,什么纸张上会写这串号码?如果纸张在湿润的环境下和箱子表面紧紧贴压在一起,这串号码就会印在箱子上——而且刚好是翻转过来的。”
“可这串号码是什么意思呢?”王洁继续刚才的疑问。
“什么东西长时间被压在行李箱上,以至于字都印在上面?”
两人面对我的提问依旧摇了摇头。
我得意地说:“会不会是航空公司的行李票?没摘下来,时间长了就被挤压印在上面!”
“你怎么这么确定是航空行李票?”林霄质疑。
“因为……因为……”
“你快说啊,神经病!又开始卖关子,急死人。”林霄生气地催我,王洁也着急得看似快要窒息了。
“因为我打开手机,发现这串号码和上次旅游时箱子上的行李票格式排列很相似。如果真的是行李票,就能找到这箱子的主人,估计死者的身份信息很快就能浮出水面了。”
王洁听完,马上拿出手机搜索:“林哥,师兄好像猜对了。我刚才查了一下,‘CZ352114APR’中,‘CZ’表示南方航空公司,‘CZ3521’表示这趟航班是广州飞杭州的,‘14APR’是日期,指的是4月14日。时间距今天还蛮近的,我马上告诉侦查员,让他们去查当天的航班,调取监控看看谁拿了这个行李箱。”
“咣当”一声,实验室的门被用力推开。王宇探了个脑袋说:“你们在这里啊,领导叫开会,快走。”
在路上我拨通了侦查员肖良的电话:“良仔,这案子你们队谁负责?”我问。
“我们侦查二中队范副队负责,我和老包实操。”
“走!你和我们一起去会议室。我给你一个航班行李票号码,估计可以查到尸体身源。我再把推测的结论跟大家说一下,也请大家帮我分析分析,恳请大家指正啊!”
徐老头不知什么时候走到我的后面,一脸不可思议地说:“乖乖,你陆玩啥时候也这么谦虚了,你是哪里不舒服吗?”
“还不是受林霄影响,你看他总是一副儒雅的谦谦君子的样子。虽然很累,可是你们都喜欢嘛!我也要学学,给自己加加人气!”
林霄站在旁边,一脸黑线。
徐老头让王洁把各个专业的主力都召集到会议室,大家都坐在下面,留我一个人上去给大家说想法,我反而有点不好意思了。
徐老头:“陆玩你不是跟我说算命算出来案子要破吗?说说凶手是谁吧!”
“嘻嘻,我不知道啊!”
“你是不是又犯病?不知道胡咧咧!”徐老头都喊破音了。
“不是不是,主任,你听我说,从在竹林里找到尸体的上身开始,我就有点眉目了。
“我和林霄尸检完,发现了几个问题。首先,死者被钝器击打颅骨和面骨,死于骨折和脑组织损伤。死者的致命伤——左侧头面部的损伤十分奇怪,左侧头面骨呈粉碎性凹陷骨折,骨折区域的边缘呈现多个清晰的弧线状,明显可以看出伤人的工具可能是奶头锤这样的具备一定质量的金属钝器。一般的钝性伤如果骨折成这个样子,骨折处的表皮和肌肉等软组织一定会形成挫裂伤,伤口里一定有钝性击打的特征组织间桥。
“但是死者左头面部骨折区域的表皮,除了皮下出血,没有大面积破裂。我和林霄猜测凶手在锤头上包了东西或者垫了软质的东西。下午我无意踩到一个乒乓球,我发现球体变扁有两个点:一个是和我脚底板接触的地方,另一个就是和地面接触的地方。因为力的作用是相互的。死者左侧头面部被锤得如此严重,那按道理右侧头面部也会和接触面有一个作用力吧?
“可死者右侧头面部却没有损伤的痕迹。只有一种可能:死者右侧头面部接触的也是质地柔软的材质。再有,从骨折线上来看,死者至少被凶手锤了十几下。打击得如此集中,说明第一锤下去死者就失去了反抗能力,后面的十几锤才能如此准确地落在一起。谢大姐,死者血液酒精含量检测结果怎么样?”
“死者血液酒精含量2500毫克每升,属于酒精中毒状态。”谢大姐答道。
我继续说:“所以死者被锤击时是醉酒状态。结合我所有的推断,死者醉酒后深度昏睡,被锤击的时候没有反抗能力。被锤击时,左右侧头面部都被软质物品垫着。
“猜测案发现场在哪里?有没有可能是死者的卧室?如果死者在自己的卧室喝醉,那让他放松警惕的人是谁?妻子?情人?挚友?
“为什么要垫着软质东西呢?可能是想阻挡喷溅的血迹,更可能是为了减轻死者的惨样带来的视觉冲击。就像我们第一次看人杀鸡,会控制不住闭眼睛一样。那凶手会不会是个女人?或者说女人的可能性会不会更大一点?这就是我的所有推断。
“接下来有几个重点地方要去调查。第一,查清楚死者是不是有情人或者非常要好、一起居住的朋友;第二,死者的居住地点或情人、朋友的居住地点,找到后要留意,类似床头柜、墙面、沙发扶手这些地方的缝隙中,可能还会留有血迹。死者是睡着时被人锤击的,头颅内压力增大,血液会从口鼻处喷溅到这些家具上。这是很重要的证据,因为凶手既然分尸,肯定也会打扫现场。”
听完我的长篇大论后,大家都陷入了沉思。肖良说道:“如果知道死者身份,可以调查他的人际关系,说不定能找到凶手的杀人动机。”
其他人没有什么异议。徐老头说按照这个思路,等侦查找到行李箱主人或者死者身源后,技术马上跟进搜索固定证据。
“陆玩,要是都被你猜中,那我还真要对你刮目相看了。”徐老头对我说。
“主任,要真是情杀,事情就没这么简单了。”
堵住监控的女人
“陆哥,你这下可露脸了,推断得八九不离十了。”大清早的,电话里传来肖良激动的声音,将我彻底唤醒。
“昨晚那么晚睡,你这么早给我打电话,你有人性吗?”我气愤的喊叫声把上铺的林霄也吵醒了。
“哎!下铺的那位,你接个电话这么大声,你有人性吗?”林霄从床上下来踩在我身上,质问着我,“谁打来的电话?有啥事非要现在说?”
话音未落,我就听见电话那头的肖良说:“侦查这边根据我们提供的那串数字,确定是航空公司的行李号,发现箱子主人就是死者。死者叫仵志雄,45岁,广东人,已婚,妻子怀孕,是做家具生意的。昨天我们根据死者的电话通话记录,查到了一个最频繁的通话号码。机主是个女人,名叫殷小佳,24岁,无业。对死者工作点的调查发现,他的雇员都不认识这个女人,也不清楚死者的居住地点。后来从公安网的房屋信息才找到了死者的居住地。通过对保安和邻居的走访,确定死者和殷小佳共同居住在这个地方,但殷小佳已经离开本地了。监控上最后一次看到她,是在发现抛尸的前一天。”
“你们找得到她吗?”
“已经申请技侦协助了,跑不掉的。”
“良仔,审讯时你一定告诉我,我要陪审。”
“陆哥,你是我认识的人中唯一一个主动要求加班的。”
“主要是怕你犯错误,毕竟殷小佳一听名字就是美女。”
林霄听到我的调侃也在旁边一个劲地坏笑。我挂了电话后看了看林霄,问道:“你还睡不?我想去问问,死者和女孩同居的地方,监控调查得怎么样了。”
“嘀嘀嘀……”林霄的电话也响了起来,他拿起手机对着我做了个嘘的手势,我看屏幕上显示的是徐主任。
“主任,您说,哎,我和陆玩都在值班室,这就去。”
挂上电话后,林霄说:“走吧!老陆,主任让我们去勘查死者居住的地方。估计和你猜的一样,女孩的住处就是第一现场了。”
提上现场勘查箱,我和林霄按照位置,导航前往一个叫新风家园的小区。小区位于城北,一路很顺畅,这个时间点除了早起的清洁工,路上基本没有什么人。他们是披星戴月地劳动,我们是没日没夜地工作。但我并没感觉到疲惫,入警这几年,支撑我的是对法医工作的热爱,和那种破案后拨云见日的快感。
到了小区,只见几辆警车已经停在楼下。我和林霄坐电梯到了死者租住的房间,队里的人已经在勘查现场了。徐老头在门口和市局支队的领导说话,我穿上鞋套,戴上口罩、手套等防护装备进到屋里。房间是套三室两厅,很明显已经被收拾干净了,所有的物件都很整齐。王宇在卫生间喷洒蓝星试剂寻找血迹,我来到卧室。卧室里放着一张双人床,床头和右侧都紧贴着墙,床的左侧有一个小床头柜。
“刘明,卧室这边你们勘查过了没?拍照了没?”我问在客厅取指纹的刘明。
“陆哥,卧室地上足迹我看了,概貌照片也拍了。通道已经打开,你们可以进去了。”
我将床头柜轻轻挪开,打开手电仔细检查这一片区域,没有看见明显的血迹。我回头看了一眼,床右侧靠墙的地方也很干净。这是一面白灰墙,如果有血迹,会很快渗进去,并且不容易清理干净。如果真的和我猜测的一样,死者是在床上被凶手垫着东西砸死的,那死者一定是躺在床左侧并且是侧卧的睡姿,受到锤击时血从口鼻喷出,可能溅在了床上或者床头柜上。由于锤击时有软质物品覆盖衬垫,血迹飞溅出来受到阻挡,能喷溅到远处的量会很少,再加上凶手打扫得很干净,要找到血迹绝非易事。
“林霄!刘明!我们把柜子和床拆了。”
两人看我的眼神像是在质疑:你确定吗?不要轻易破坏可能成为重要物证的东西啊!
拍照固定,床头柜被卸开。
在其中一块板材的缝隙里,我发现几处血迹,拿给林霄看。林霄拿出棉签擦取其中一滴放入离心管,加入一些去离子水摇晃几下,再插入抗人血红蛋白试剂条,不一会儿就出现阳性结果,这是人的血。我把试纸条和板材都用物证带包起来交给王宇,这些血迹要经过DNA检验和死者的进行比对。
“王宇,卫生间发现什么没有?”
“卫生间很干净,一点血迹都没有。”
一般分尸现场会有大量血迹,即便是用水冲洗,蓝星试剂也会有反应。这种试剂主要是和血液中的铁原子接触,氧化后能发出强烈的荧光,它不会破坏DNA检测效能,是一种很好用的潜血显色试剂。如果蓝星试剂都找不到,那基本上就没有血迹了,毕竟大量血迹是很难清理干净的,再怎么打扫缝隙里还会有。
“看来这里只是杀人现场不是分尸现场,那凶手就要想办法把尸体运出去。监控那边情况怎么样?”我问刘明。
“已经调取,在看了。”
“谁在看监控?”
“权彬。”
这小子在中队负责电子物证的检验鉴定工作,现场的摄像监控调取和排查也让他来做。他的业务能力没得说,干活积极性也很高,年轻精力旺盛,就是做事情有点毛躁,有时候工作量一大就静不下心容易出纰漏,还是毛头小伙子,经验不足需要不时敲打。
想到这里我急忙拨通了权彬的电话:“阿彬,监控看得怎么样了?有没有啥好消息?”
“陆哥,我仔细看了两遍。楼道和电梯里的监控显示,大前天晚上死者进了家门,就再没出来过。昨天凌晨一点,从他家出来了一个女人,用塑料袋堵住了楼道和楼梯间所有的监控。小区大门的监控显示死者的车是一点半从小区开出的,开车的人确定就是殷小佳。”
“好的,我知道了。”挂了电话,林霄、刘明、王宇几个人都在看我,等着听监控调查的结果。虽然没拍到殷小佳转移尸体的画面,可这遮挡监控的行为,简直就是欲盖弥彰。现在就等殷小佳到位了。
情人
没多久,殷小佳就被抓捕归案。嫌疑人归位后,我们法医要做人身检查。但是面对女性嫌疑人,只能让女法医来检查。王洁将殷小佳带到检查室。
“老林,你刚没去看,那个女孩绝对让你意想不到。”
林霄有些疑惑:“啥意想不到?你是说她看起来不像杀人犯吗?你都老同志了,还在凭外表臆断啊!”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你看到她就知道了。唉,好可惜啊!这么好看的女孩,为什么要走上一条不归路?有相貌,有学历,原本可以拥有精彩的人生啊!”
“咦!怎么一点都不像你啊,这么多愁善感!”林霄眼里都是鄙视。
“唉!说真的,我替她父母惋惜!”
林霄一边数落我,一边被我拽到审讯室。他见到嫌疑人殷小佳时,也不禁感叹,“唉!确实挺可惜的。”
肖良看我们站在门口,示意我们进去。我却一把拉他出来:“良仔,这个女孩交代了吗?”
“没有,她承认是死者的情人,俩人住在一起。只说那天和死者吵了一架就离家出走了,男人怎么死的,她不知道。关键我们现在没有证据把她和杀人行为联系起来,所以我还在审问。”
“走!我和你一起进去。”
进去后,肖良立马黑起脸大声呵斥:“殷小佳,你以为我们没有证据会请你过来吗?”
殷小佳低着头,沉默不语。
肖良继续说:“你砸死仵志雄的事,我们已经很清楚了,要不要我把你杀人的过程说一遍?”
“我说了很多遍,我没有杀人!我和他吵完架就走了,他怎么死的,我不知道!”
看殷小佳坚决否认,肖良一时也没什么好办法。我把他拉到一边,把手机递过去:“良仔,你拿这个吓吓她。”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是尸体检验时拍下的细目照片。肖良看了一眼手机,手止不住地颤抖,看向我说:“陆哥,这种照片你还存自己手机里,你可真厉害。”
“哈哈,瞌睡的时候,用来提提神。”
肖良回到殷小佳旁边:“殷小佳,你知道仵志雄被杀后,你一点吃惊的反应都没有。你只知道他死了,还不知道他死得有多惨吧?”说完他便将手机递到殷小佳面前,开始不停地划动屏幕。手机上不仅有尸检的照片,还有埋尸现场行李箱里尸体上半身的照片。
殷小佳看着手机屏幕,刚才还趾高气扬的一双美目,瞬间惊恐万分。嘴唇哆嗦,泪水顺着白皙的脸庞滑落下来。
看到她反应强烈,肖良继续说:“你是在床上打死仵志雄的吧?你怕失手,还等他喝醉之后下的手,拿起锤子的时候犹豫了很久,最后垫着枕头砸死了他。你砸死他后,有没有把枕头掀开检查一下啊?当时到处都是血吧!”
“你不要再说了!”刚才的分尸照片再加上肖良不停地吓唬,她已经快要崩溃了。
我看着肖良吓唬她好像有一些作用,马上去助攻:“殷小佳,我做法医这么多年,看过很多含冤而死的人。不是吓唬你,很多冤魂都会回来纠缠凶手,还有人在监狱里天天都做噩梦,最后受不了自杀了。”
殷小佳的情绪彻底崩溃了,哭了起来。她疯狂地摇着头,散乱的长发来回舞动,纤细的手臂戴着沉重的手铐在审讯椅子上砸得哐哐响。
我乘胜追击道:“殷小佳,你为什么杀人我先不问,你说,是谁帮你分的尸?”
“我自己!我自己!是我自己一个人处理了尸体。”女孩突然近似疯狂地向我扑来。一个劲地承认,祈求的眼神仿佛想让我不要再问下去。
“你分的尸?就你这体格,把仵志雄的上半身抬起来都吃力。你说你分的尸体?那说说抛尸的地方,说得出来吗?你在包庇谁?我告诉你,你不说我们也能查到,只是时间问题。你现在老实交代,争取宽大处理,所有的抵抗都是徒劳的。”
“真的是我打死他的,我和他吵了一架,他打了我。我一时气不过,就在他睡觉的时候打死了他。”殷小佳低下头,声音越来越微弱。
看着这个柔弱的女孩,虽然心里很怜惜,但我知道现在是最重要的时刻,毕竟我们还没掌握实质性的证据。
肖良也清楚地知道这一点:“殷小佳,我再给你说一遍,我们不会没有准备就把你请到这里,我们也不会问你张嘴就能狡辩的问题。我在这里问你,只是有些事要你亲口说出。你说你打死仵志雄,还分了尸,你要是有这胆量,刚才不会怕成那样,估计他死的时候你都不敢看一眼吧!”
殷小佳低着头,眼泪吧嗒吧嗒地落在审讯桌上,牙齿紧紧地咬着嘴唇,上半身在不停地发抖。
我俯身到肖良的耳边说:“诈她一下,就说锤子找到了,确定还有个男人是帮凶,看她交不交代。”
肖良咬了咬牙,盯着殷小佳:“我跟你说,打死仵志雄的锤子,我们已经找到了。从上面发现的DNA来看,凶手是个男人。人不是你打死的,也不是你分的尸,你干吗要背这个锅?分尸这种重罪你也敢背?现在再加上一个包庇罪,你觉得你瞒得住吗?你保护的这个人是至亲吗?”
当听到“至亲”二字时,我发现殷小佳突然抬头,美丽的双眼都是惊恐的神色。
看她的反应,我猜父母可能就是她的软肋,抓准机会再逼她一下:“我们从你爸爸开始调查,没事,我们有的是时间!”当我说出要调查她爸爸时,殷小佳突然激动起来,要不是审讯椅子和手铐的束缚,她可能已经扑在我的身上了。
“求求你,警察大哥,求求你,你不要告诉我爸爸!”殷小佳歇斯底里地吼叫起来。
“咚!”肖良抡起拳头重重地砸在桌子上,突如其来的一下,把旁边的我也吓了一跳。他对着殷小佳吼道:“说!帮凶是谁?”
“我,我,他……人是我杀的!”
“你杀的?尸体丢到哪里你知道吗?你还在这里胡说八道!不见棺材不落泪是吧!我们现在去找你爸爸,看有你这个女儿,以后他还怎么做人!”说着肖良递给我一个眼神,我拉上林霄就从审讯室冲出去,门内传来了绝望的哭声。
“你们也太狠了吧!刚才吓唬她的样子,简直像逼债的恶棍。”林霄难以置信,像看陌生人一样盯着我。
我说:“老林,你真的觉得是殷小佳砸死了仵志雄吗?”
“怎么讲?”林霄问道。
“我在救她,这个事情没这么简单,这个女孩可能被人利用了!”
预谋杀人
“我能理解你诈她说锤子上有DNA,但你为什么说人不是她杀的?和你之前的推断矛盾啊!”林霄疑惑地说道。
“之前只是我的一些推断,直到见到她本人,我才觉得不是她。”
看我一脸坚定的表情,林霄更费解了:“那理由呢?你快说,急死我了!”
“哎!你这人一点也沉不住气,你看到她的手了吗?”
“你是说她手纤细瘦弱?”
“猜对一半。首先,你看她指甲那么长,是握不牢东西的,怎么能握着锤子砸死人?其次,死者是在垫子上被奶头锤砸死的,必须要有很大的力气。你看她娇小的身板,别说砸十几下,可能不出十下就没力气了。我大胆猜测,人不是她砸死的,但她跟凶手关系肯定非同一般,所以才竭力要为对方背锅。这时候审讯就非常重要了。”
“人是不是她砸死的我们不清楚,目前看来抛尸的肯定不是她。”林霄一本正经地分析。
“林哥、师兄,刚才我看了一下那个监控,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所以想请你俩再去看一下。”这时,王洁突然赶来对我们说。
回到办公室后,王洁调出小区门口监控拍到的片段,是殷小佳开车出门的情形。视频的画面并不清晰,人的面部分辨度不高,时间也不是太长。
“王洁,说说你的疑惑!”
“这个开车的人不是殷小佳,他只是穿了裙子,让我们误以为是殷小佳。”王洁又把视频一遍又一遍地放着,将播放的速度越调越慢。看了很多遍后,我和林霄一脸疑惑地望向王洁。
“师妹,说个理由。”林霄问道。
“我也说不上来,感觉这个人开这辆车很不顺手。车是死者买给殷小佳的,按理说殷小佳不会开不习惯,但是这个人从地下车库开上来明显不顺手。虽然对方穿着殷小佳的衣服,但这个人根本不像是殷小佳。这套衣服殷小佳曾在朋友圈发过。这个时间点,开这辆车出小区,应该是去抛尸。如果没猜错,那之前陆师兄推断的分尸、抛尸的是男性,而这个人却穿着女装,说明他想把事情嫁祸于殷小佳。”
听着王洁的推断,我突然觉得这姑娘挺上道,颇有大法医的风范。
王洁继续说:“我刚才给殷小佳做人身检查时发现,她身高165厘米,正好我也是165厘米,视频里的车是奥迪,权哥的车也是这一款,所以我去试了一下。我坐在驾驶室时,座椅靠背上缘是与我耳垂齐平的,殷小佳应该差不多也是这个高度。但视频里的那个人明显高出很多,所以我大胆猜测这个装扮成殷小佳的人就是凶手,现在找到这辆车很重要,车拉过尸体不可能没有线索留下。”
王洁一脸认真的样子真可爱,这丫头挺喜欢动脑子的,是个可塑之才!
林霄一本正经地对王洁说:“侦查兄弟们已经去追查这辆车了。道路上的视频指挥中心和交警大队都在协助,但是这个车出了城就跟不到了。抛尸的那条路有很多岔道,可以延伸到不知名的小路,都没有监控,找车需要时间。至于殷小佳不是杀人凶手,大家已经很清楚了。”
王洁听到林霄这样说,觉得自己精彩的推断成了无用之功,满脸通红。我看着林霄这个直男,真是气不打一处来。人家一小姑娘是新人,这么卖力的思考叫这个老傻子说个透心凉,怪不得这么多年都没有女人缘。
“老陆,殷小佳一个劲把罪往自己身上揽,这个凶手又打扮成殷小佳的样子,他们明显是商量好的,可能是有预谋的杀人。殷小佳一定是有什么特殊情况可以逃避法律制裁,所以她才敢将罪全部揽在自己身上。”
听林霄这么一说,王洁激动地叫出声:“难道殷小佳怀孕了?”
“就算她是孕妇,谋杀案审判期间的孕妇,即使不判处死刑,终身监禁也是逃不掉的。如果他们两个计划脱罪,那应该调查过,这根本行不通。咱们不要在这里乱猜了,这个人肯定和殷小佳关系不一般。检查殷小佳的手机还有电脑等所有的通信设备,社交软件里任何可疑的人都不能放过。”当我说完,好似听到一堆废话一样的表情浮现在这俩人脸上。
“你们不要这个表情,我又不是白痴。免于刑事处罚的条件除了怀孕还有很多。我觉得殷小佳和嫌疑人肯定计划好了,决定釜底抽薪赌一把。一般免于刑事处罚的条件包括案件已过追诉期,或者嫌疑人年龄过大或过小,不具备刑事责任能力,师妹你说说,还有什么情况可以不受刑事处罚?”我看着王洁问道。
“师兄你是想说殷小佳有精神病吗?”
“有这种可能。现在很多人都想当然地认为精神病患者在法律上都是不用负刑事责任的。所以不排除有的人仗着自己是精神病,就出来犯罪或者给别人顶罪。但是这些人属于半桶水类型,不清楚不是所有的精神疾病状况都能不受法律制裁。受不受刑事处罚,要看当事人发生犯罪行为时,有没有受到精神疾病的影响,当时是否具备自控能力和辨识能力。我们可以去查殷小佳有没有精神病史,有没有利用这方面脱罪的可能。”
王洁瞬间来了兴致:“师兄,我们要去脑科医院查殷小佳有没有病史吗?”
“我们先从她身上下手,看看她有没有不正常。电子物证那边也在破解提取殷小佳的手机和社交账号,估计很快就可以锁定凶手的身份。”
所有参与案件侦破的部门都在全力以赴,今天注定又是个不眠之夜。
孽缘
“陆玩!陆哥!”肖良推开办公室的门,探出脑袋用尽全身的力气朝我们这边呼喊。
“干吗啊?喊得那么大声,要吃奶吗?”
“陆哥!殷小佳都交代了!”
听到肖良说殷小佳交代了,我、林霄还有王洁三人兴奋地快速走向审讯室。王洁激动地问肖良:“肖师傅!她交代什么了?”
“她把分尸地点和抛尸过程都交代了,现在正在做笔录,我叫你们一起听,她对过程和细节都描述得很清楚。”肖良认真地说。
林霄对我露出一丝幸灾乐祸的坏笑:“老陆你又猜错了吧!说不定真的是她自己分尸、抛尸的。”
“开车的人怎么解释?还有殷小佳根本没有分尸、抬尸、抛尸的身体条件,这只能说明分尸、抛尸的过程,殷小佳就在跟前或者有部分参与。总之殷小佳说是自己做的,这肯定不可能,还是要把她背后的那个男人挖出来,殷小佳越是隐瞒就越值得我们去深究。”我此刻更加坚定殷小佳是有意保护凶手。
我看向肖良问:“良仔,她怎么突然说了?难道是我离开审讯室前,假意要去找他父亲吓唬住她了吗?”
肖良斩钉截铁地说:“不是。你昨天说要去调查她亲人,的确让她十分紧张,但她没有说出分尸地点和过程。我很奇怪,一开始她就承认了,杀人分尸是自己一人所为,却不交代分尸地点和过程,所以我们都默认她不知道,甚至怀疑凶手不是她,她只是出于某种原因给凶手顶罪。昨晚一夜都没有什么进展,可是一早殷小佳就交代了,仍然强调是她一个人完成了所有杀人过程。”
“她几点交代的?”我问肖良。
“早上八点。”
“这么准时?”
“是的。因为殷小佳问了一下看守她的辅警,知道是早上八点,便吵闹着要见我,随后就交代了。”
林霄推了推正在沉思的我说:“你先别纠结了,先去她说的分尸地点看一下,这可是第二现场,固定证据寻找线索要快。”
林霄一提醒,我赶紧让肖良将情况汇报给徐老头。没一会儿,徐老头便电话指示,让王宇和我们三人去勘查分尸现场。
按照殷小佳提供的地点,我们来到城郊的一处农房。房屋的主人说这处房子自己早就不住了,之前租给了一个年轻男人。当我们索要租客的身份证复印件和电话的时候,房东却拿不出来。他说这种房子一般很难租出去,租客不愿提供,自己也就没要对方的身份证复印件之类的东西,合同都没有签。
当我们进入这间农舍时,发现里面有一些破旧的家具,不大的房间倒是五脏俱全,卧室、客厅、卫生间都有,卧室床上还有准备好的一些铺盖。房屋内积灰严重,对现场来说是件好事。灰尘是留下痕迹最好的媒介。地面上明显有两个人的足迹:一个是男士皮鞋留下的足迹,另一个是女式高跟鞋留下的足迹,有的足迹还沾着血迹。除此之外,还有明显的拖拽痕迹,一直延伸到屋内的卫生间。很明显是一男一女合力将重物拖进卫生间。
刘明拍完固定痕迹后,拿起静电吸附仪提取现场足迹,可以找殷小佳的鞋子做比对鉴定。接下来的重点就是卫生间,这就是分尸的地方。推开门,满地都是涂抹状的血迹,墙上还有点状血迹,地上的血足迹与卫生间外面的男士足迹相同。
“看这些血,这俩人都顾不上打扫了。”王宇用棉签从地上和墙上擦下血迹,再剪到离心管中加上去离子水,摇晃混匀后,拿出人血红蛋白金标试剂条进行检测。对疑似人血的液体进行初步检测,是非常必要的,因为在现场中各种情况都有可能发生,看到疑似血液的斑迹时要进行确认,试剂条可以快速确定人血成分。王宇看了看试剂条说:“这是人血了,不过要回去做DNA检验看看是不是仵志雄的。”
看到这满屋子的血迹,我把王洁叫到跟前:“师妹!你来看看,就现场这个样子,有什么可以支持是分尸现场的?”
“现场这个卫生间面积不算小。按照这个房间的出血量来看,如果是成年人的血可能都流干了。成年人的血量大概是4500至4800毫升,死者被拦腰分离,创面很大,腹主动脉这样的大血管破裂,血液基本全部会流出来,这一点和现场出血量吻合,佐证了这里是分尸现场。”小姑娘说完便自信满满地看着我。
“就完了?想想漏掉了什么?”听到我开口,王洁脸上的自信瞬间沉了下去。
“除了血迹,还有痕迹啊!你看看现场的痕迹里,拖拽的痕迹只有一条。这一男一女将尸体拖进卫生间,并没有拖出来,这就是很好的分尸依据。但这不是证据。卫生间里大部分的鞋印都是男人的,说明分尸的是男人,女人在屋外等待。你再看卫生间的血迹,有很大一部分是涂抹擦拭状的,说明凶手有想要打扫现场的意图,可是为什么没有完全清理血迹?”
“我推断他根本来不及清理血迹。因为接下来还要抛尸,动静再大一点就会被人发现。这个房子这么多灰尘,应该很久没人住了。你去戴上手套按一下电灯开关,我敢说,这卫生间一定没有电。”说完我指了指墙上的电灯开关。
王洁按了一下,电灯果然毫无反应。
“师兄你怎么知道没电?”
“除了我刚才推断的这房间很久没人住了之外,地上擦拭的血迹非常凌乱,说明凶手清理过地上的血迹,但是没有时间仔细清理。还有,他根本没有擦掉最重要的血足迹,说明这一切都是在黑暗的环境中完成的。不过,这个人还没有慌乱,他把分尸工具和擦拭血迹的工具都带走了。”
正当我滔滔不绝时,就听见林霄的声音从院子里传出来:“老陆!快来看!”
我们来到院子,林霄用镊子从院门旁边的一个破花盆里夹出一张带血的纸巾。
“哈哈,凶手把自己弄伤了。王宇!王宇!”我向屋内大声呼唤王宇。王宇从屋里出来,看见林霄拿着带血的纸巾,便拿出一个物证纸袋,将纸巾包了起来。
“王宇,这纸巾上的血可能是凶手的,他把自己弄破了。”
王宇兴奋地说:“好的,我会去优先处理纸巾。先让我做个预实验,看看是不是人血。要是人血,不知道能不能在全国DNA数据库比中。这个人要是没有前科,就没法比中。”
“比不中也没事,这人归案了,这也是个证据。”
现场勘查完了,大家开车回局里,一路上都在讨论勘查的发现。尤其是王洁,小姑娘显得格外兴奋,一个劲儿地说,现场痕迹推理多有趣,痕迹到行为重建多么有用。刘明也在那里吹嘘自己做痕迹这么久,经历了哪些离奇的案子,教王洁怎么从足迹推算身高体态之类的。
林霄用手推了推我问道:“大神,这么沉默,想什么呢?”
“我在想,殷小佳为什么之前不交代分尸地点,早上八点就突然交代了。如果早晚都要说,那之前还隐瞒什么呢?而且虽然交代了,可她都揽在了自己身上。一切的行为都不太正常。”
“还有一个最重要的事,我们没有搞清楚!这可能和殷小佳的刻意隐瞒有关系。”林霄神秘地说道。
“好好好,一起去!”
车刚在大院停下,我们连勘查装备都没有放下,就直接来到审讯室。
“陆哥!”权彬好像在等我们似的,一看到我就追了过来。
“怎么了,心急火燎的?是不是想假借和我说话的机会来接触我师妹,哈哈哈哈!”权彬被我说得脸一阵红一阵白的。
“陆哥你别胡说!我这边有发现,殷小佳到位以后手机就送到我这里了,虽然她已经删除了很多重要的信息,但是我通过数据恢复,发现有一个人和她的关系很不一般。”
“什么人?他俩什么关系?”权彬的话让我来了兴趣。
“叫江争,关系嘛你看这个!”说完权彬递给我一份打印好的聊天记录,我翻了两页。不只是内容,从称呼上就能确定,两个人是亲密的恋人关系。我看过后递给林霄他们,对权彬问道:“侦查知道不?有没有去找这个人?”
“我给侦查说过了,他们应该知道,我自己查了一下,这个江争有一个航空购票信息。”
“几点的航班?”殷小佳早上的行为似乎有了解释,“是不是早上八点?”
“你怎么知道?”
权彬一脸蒙。
我没细说,只说我知道了,就转身走进审讯室。
一进门就看见殷小佳坐在审讯椅上,散乱的头发遮住脸庞,但还是能看见泪痕。她低头看着地板,没有了昨日的激动,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释怀。
“殷小佳!”我轻声叫她的名字。她疲倦地抬头看我,突然用手撑着椅子坐直身子,开口说:“警察大哥,你没有打扰我爸爸对吧?你没有告诉他对吧?我求求你了,不要告诉他,他身体不好,知道我出了事会扛不住的。”
看着她苦苦哀求的样子,我心中五味杂陈。
“她从昨天到现在不吃不喝,滴水不进,状态不是很好。”旁边看守的辅警开口道。
我看着她,说:“我来是想告诉你,江争没跑掉,被我们堵在机场了。你死心吧!”
听我说江争没有逃掉,殷小佳激动到整个人都要从椅子上跳起来,紧握的拳头不停地砸向桌子,喊道:“不可能,不可能!”
继而她瘫倒在椅子上,无助地哭泣道:“是我对不起他!是我的错!我就不应该活着!”说完发疯似的用头撞坐着的椅子,鲜血瞬间流了下来。肖良立刻冲上去,按住殷小佳。过了一会儿,她哭累了,也没有体力继续挣扎了,慢慢安静下来。
“殷小佳,你为什么要包庇江争?”肖良问道。
“……”女孩瘫坐在椅子上,像被抽走了灵魂一般。
看她没有反应,我想了想对她说:“你不是仵志雄的情人吗?你这么爱仵志雄,又为啥这么在乎江争?”
“呸!仵志雄那个畜生,我恨不得把他挫骨扬灰!他就这么死了,算是便宜他。”殷小佳变得面目狰狞,愤怒和仇恨从美丽的眸子里溢出来,牙齿咬得吱吱作响。
“你吃喝都是仵志雄提供的,还这么恨他,太没良心了吧!”看到殷小佳的状态,我继续刺激她。
“哪里是他给我的,是我自己用命挣来的。他就是个畜生。”
“他怎么就是畜生了?我们现在只知道他死了,还死得很惨,就算要同情,我们也只会同情死者,不会同情凶手的。”
殷小佳满眼泪水地看向我,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好,我现在告诉你,仵志雄这个畜生都对我做了什么!我出生在重庆山区一个很贫困的地方,我母亲生我弟弟的时候难产去世了。原本我们姐弟和父亲相依为命,但父亲为了能挣到钱,在我们很小的时候就外出打工了,我们只好和奶奶一起生活。虽然日子拮据,但是还算幸福。在我17岁的一天,父亲被同村的叔伯抬进家门,很久没有见到父亲的我们,看到父亲的惨状,犹如晴天霹雳。
“父亲在建筑工地打工,由于事故,整个人成了瘫子,工地上赔了十万块钱,就将父亲送回来再也不管了。父亲病情很重,十万块钱就是杯水车薪,很快就花完了。我和弟弟也辍学,我去打工,弟弟留在家照顾奶奶和父亲。就在这最难的时候,我们遇到了命运的转折。村里参加了一个企业举办的活动,有人愿意资助贫困学生继续读书。我就去找老师,想要复学。也就是这个机会,我认识了仵志雄,他开始资助我和我弟弟读书,甚至资助我们整个家庭的生活。起初我对他满怀感激,我以为他就是我人生的贵人。
“在他资助我的那几年,我并没有见过他,只是和他书信来往,这样的关系一直延续到我大学毕业。毕业后,面临就业压力,我疲惫不堪。就在那时,他得知我找工作遇到了困难,主动提出我可以去他的公司上班。刚开始一切顺利,我努力工作,一是想报答他的帮助,二是想通过自己的努力改善我父亲的生活条件。
“可是厄运再次降临我的家庭,父亲患上了尿毒症,每周都要透析,要用很多钱。我根本没有这个能力。在我犯难时,仵志雄再一次帮助了我。可是从那以后,他对我的态度就变了。越来越不像个长辈,直到有一次他带我出去应酬,酒局上将我灌醉,强奸了我。事后他一个劲地向我道歉。我不想撕破脸,也不想让别人知道。
“结果他以为我是因为父亲需要治疗,需要他的经济帮助,才委身于他。后来他对我父亲很好,我父亲的病情也因为他才有所好转。可是他对我慢慢露出了丑恶的嘴脸,借故辞了我,把我安置在一处隐蔽的地方,让我做他的情妇。
“我没法反抗他,因为稍有不开心他就用我的家人威胁我。我也慢慢接受了这样的生活。后来我弟弟毕业了,找到了工作,可以撑起家里的生活,我就想逃离他。可万万没想到,他把欺辱我的那些事都拍成了视频,说如果我离开他,他就把这些告诉我家人。后来我得了严重的抑郁症,也想过一死了之,可是生活却让我遇到了一个重拾希望的人。”
以生命为代价的爱
“你说的是江争吗?”我问道。
“是的,我们是在医院认识的。他坐在我旁边输液,看我一个人就帮我盯着输液的药水让我安心睡觉,后来又要了我的联系方式。我原本以为男人都一样,接近你就是为了占你便宜,可后来我发现他不一样,慢慢地对他有了感情。我很矛盾,我已不配拥有爱情,可从来没有人像他那样爱我。我想把事情瞒下去,如果有一天我父亲不在了,我就可以和江争逃到没有人认识的地方,重新开始生活。可能是我想得太美好了,一次他发现了我身上的伤,不停地逼问我怎么回事。我只好将所有的事情告诉了他。他痛哭了一场就离开了,而我再也没有他的消息,以为就这样失去了他。
“可是大前天晚上,突然接到他电话,他说要带我离开这里,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的地方,要我重启人生,还要我嫁给他。”
“所以江争到你的住处直接砸死了仵志雄?”
“警官,让我把话说完吧!江争和我约好时间来接我,我怕他被监控拍到,就用塑料袋堵住监控。仵志雄在物业有关系,如果他从监控看到江争带我走,会找江争麻烦的。后来江争来屋子里等我收拾东西,就在这时仵志雄回来了。他看到我带着行李箱,一副要和江争私奔的架势,就上来打我,随后和江争扭打在一起。仵志雄喝了很多酒,明显不是江争的对手。他被江争按在床上,江争随手拿起枕头死死地捂住仵志雄的头。我看着这个恶魔死命挣扎,想到他之前对我做的一切,心中的愤怒冲击着我的大脑,我突然有种想打死他的冲动。于是我从地上拿起一把锤子,照着枕头砸了下去。几下后,仵志雄就不动了,只发出呜呜的声音。我当时好害怕,血从枕头下面流出来,流得到处都是。江争从我手中抢过锤子,对着枕头又砸了好几下,直到仵志雄没有一点声音。我吓坏了,很久才镇定下来。
“仵志雄这个畜生死有余辜,可毕竟是一条人命。江争提议让我和他一起出国,他在国外有居住权,可以藏起来,慢慢想办法。可是我不能和他一起……我不想拖累江争。处理完尸体后,我骗他先出国,说我要回家跟父亲告别,告别之后再出国找他。我知道死人了,警察肯定会找到我,所以我也没想跑,只可惜他没跑掉。我对不起他,我应该早点死掉的,不应该连累他。”说着说着殷小佳又哭了起来。
“殷小佳,你为什么让江争装成你的样子开车运尸体?”肖良问。
“我当时全身发抖根本没法开车,但是我知道,我要保护江争。他开车出去,一定会被小区门口的监控拍到,如果他穿上我的裙子再戴上假发,你们可能会以为是我,这样就不会起疑心。反正我也活不长了,但我要让江争活着。”
“你们运尸体的车还有凶器呢?”肖良继续问。
“全部沉到江里了。”
“还有一个问题,江争为什么在那个农房分尸?他从农村租了房子就是为了分尸吗?从这一点来看他是有预谋杀人的。”王洁在一边问道。
“不是的,那个房子是江争为了给我藏身的,逃离仵志雄后我需要一个安全的地方容身,直到出国日期确定下来。”殷小佳一边说一边抽泣着。
“江争为什么不在砸死仵志雄的地方分尸,这样运出小区再分尸不会很麻烦?”王洁继续问道。
“王洁,我来回答你这个问题。”我抢过话头说道,“殷小佳住的地方是居民小区,那个时间点楼上楼下都是邻居,肢解一具尸体会闹出很大的动静,江争不傻,在那里太冒险。其次他们俩杀人是突发激情杀人,根本没有准备,更没有分尸工具。想想那个农房,里面连卫生都没打扫好,江争从决定下来到来找她太匆忙了,根本没时间做好准备,所以杀人事件来得太突然。那个农村房是唯一方便分尸的地方。”
从审讯室出来,我们几个人相顾无言。
“师兄!”王洁突然看着我说,“我好想告诉殷小佳,我们没有抓住江争啊!”
“你觉得江争真的跑得掉吗?他落网只是时间问题吧。他这辈子可能都等不到殷小佳了。这人可以为了爱情,轻易就杀掉别人,这种性格想想还蛮吓人的。”
看到王洁还在替殷小佳难过,我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我们现在最重要的是把仵志雄拍的视频找到,不要流传出去。还有,不放过任何一个欺辱殷小佳的人。警察不仅要保护人民群众的生命财产安全,更要保护人民群众的尊严,哪怕她是犯罪嫌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