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承禄谢了恩,又坐回去,道:
“陛下容禀,此前奴酋皇太极兴兵察哈尔,建奴腹地空虚,家父曾数度率兵袭扰,四处焚烧粮草,兵部也数次下令敦促袁督师出兵锦州,然袁督师屡屡推脱,贻误战机。及至十月底,皇太极回兵,辽东普降大雪,天寒地冻,家父遂奏请兵部暂缓出兵,以防不测……”
朱由检点点头,道:
“这些事儿,袁阁老说过,后来呢?”
一听这话,毛承禄脸上浮起浓浓的怒气,沉声道:
“十一月初,兵部传令,命辽东各部紧守要塞,不得轻易出兵……不料袁督师置若罔闻,仍不断催促家父尽起东将兵马与建奴决战,家父推脱不得,只得一面奏请兵部,一面整顿兵马……”
朱由检松了口气,毛文龙还是听劝,估计是王承恩到了!
却听毛承禄声音忽然变大,气道:
“十月十八日,袁督师忽率三千骑兵抵达皮岛,请出尚方宝剑,逼迫家父立即出兵,否则立斩不饶!家父只得点齐众将率全军出皮岛,攻打铁山,袁督师临走时,责令家父十日内连克铁山、九连城、凤凰城、盖州卫,而后北上,与山海关兵马合击海州卫,攻取辽阳!”
朱由检脸色冷了下来,袁崇焕奏疏中说,他自己二十三日才出兵“奇袭”锦州,却让毛文龙五日前出兵,十天之内打到盖州卫,那这十天之内,东江镇兵马就是孤军深入……
皇太极都回来了!
这么明目张胆,上赶着让毛文龙去送死么?
深吸一口气,道:
“毛帅出兵,王承恩怎么说?”
毛承禄俯身道:
“万幸陛下庙算无数,行至铁山时,王公公说,陛下有旨意,教家父切不可送死,能拖则拖,不能拖也可阳奉阴违……因此,家父只屯兵铁山城外,并未贸然攻打,只派前哨往九连城、凤凰城、盖州卫等处……”
越说越是生气,忽然起身,怒道:
“二十五日,探马回报,九连城、凤凰城两处,建奴兵马空虚,毫无防备,然盖州卫石门关、汤池堡一带竟早有代善、多尔衮、莽古尔泰等率六万八旗精锐布下了口袋阵,倘我军依命而行,必将全军覆没!”
“好,好,好……”
朱由检怒极反笑,一拍床沿,怒道:
“袁崇焕好大的胆子!”
毛承禄愤然道:
“当时,家父还不肯信袁崇焕胆敢勾结建奴,怕他不知建奴已有防备,当即派人急报山海关,继而退回皮岛,留一部镇守,亲率两万精锐改走海路,本想自大凌河登陆,驰援锦州……”
“毛帅忠义无双,只怕太迟了!”
朱由检长叹一声,道:
“从皮岛绕海路,至大凌河,只怕得三五日,锦州早丢了!”
“陛下圣明!”
毛承禄满脸鄙夷,气呼呼的说:
“二十九日,我军行至兔儿岛,已得前哨急报,说袁崇焕部于二十三日出兵攻打锦州城,城中建奴未发一矢,便弃城而去。袁崇焕遂命后军三千入城戍守,将事先囤于宁远的八十万担粮草调入锦州,亲率大军连克广宁、盘山,于二十七日跨过大辽河,直扑海州卫……”
朱由检冷笑连连:
“锦州建奴不战而逃,那广宁、盘山等处,想必也一样了?”
毛承禄道:
“正如陛下所料,袁督师自二十三日出兵,及至二十八日,短短五日之间,不伤一兵一卒而得数城,宛若神兵天降……”
朱由检听出毛承禄有意嘲讽,轻笑一声,道:
“二十八日之后,又是如何?”
毛承禄道:
“二十八日,袁督师率大军抵达海州卫,遭遇代善、多尔衮、莽古尔泰六万八旗精锐合围,方一交锋,前军忽然溃败,袁督师血战不敌,一路收拢溃兵,建奴衔尾追击,直至宁远而罢!”
朱由检冷笑道:
“怎么,他没死守锦州么?”
毛承禄“嗤”的一声,不屑的说:
“袁督师早已吓破了胆子,路过锦州,看都没看一眼……可怜锦州三千儿郎拼死一战,却被多尔衮两万八旗兵马屠戮殆尽!”
朱由检半晌不语,忽道:
“这一战,倒像是袁崇焕给建奴送粮去了?”
“袁督师善于收拢溃败,而且……这也不是他第一次送粮了!”
毛承禄冷笑道:
“陛下可记得柳河之役,当时马世龙全军覆没,唯袁大人浴血奋战,收拢溃兵而回锦州。战后,马世龙下狱,孙阁老引咎辞职,袁大人却得以加官进爵,镇守锦州、宁远,而战前运至广宁右卫的三十万担粮食距锦州不过数十里,他却不肯搬回,坐等建奴来取!”
说到这里,柳如是端着三碗参汤过来,周皇后知道皇帝饿了,便先取了一碗给他,另外两碗则给了张之极和毛承禄。
毛承禄正说到兴头上,谢了恩,“咕咚咕咚”一饮而尽,便续道:
“柳河之败后,足足三个月,高第反复催促,命袁大人将锦州、松山、杏山、广宁右屯等地的粮草、军民全部撤走往宁远以北,袁大人抵死不从,号称‘死守不移,且守且前,恢复必可’!”
说到此处,又是一声冷笑:
“及至建奴跨过大辽河,袁大人却说‘彼不知臣之先行撤入,而谓我畏敌先逃’,当即率兵逃回宁远,以至建奴兵不血刃取了广宁右屯的三十万担军粮,而袁大人竟因此而取‘旷世之功’,晋升辽东巡抚、兵部右侍郎、都察院右佥都御史,何其可笑!”
朱由检脸一黑,不悦道:
“先帝受奸人蒙蔽,而误封此僚,可笑什么?”
谁知,毛承禄这厮倒是个棒槌,“噗通”跪倒,脖子一梗,道:
“陛下杀了末将,末将也是这般说辞,宁远一战,袁大人弃城、丢粮在先,致使锦州、广宁、松山、杏山等地百姓遭建奴掳掠一空,而奴酋努尔哈赤攻宁远不成,又将觉华岛军民屠杀殆尽!而袁大人仅仅守住宁远不失,便算是‘旷世奇功’,对得起枉死的十余万百姓么?”
“起来吧!”
朱由检无奈道:
“你说得对……不过,以后可不许这么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