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颜勤礼

“天子下诏，着各地甄选高僧大德，入长安办水陆大会......李豫，你怎么看？！”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别扯淡，说人话！”

“......可怜月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

“大胆！！！”

云山书院后山，瀑布前的凉亭内，一老一少，正在下棋问道。

下棋不重要，问道最重要。

但可惜，少年的回答，惹得老人一阵大怒，直呼“大胆”。

可“大胆”的呵斥过后，老人却叹了一口气，说道，“虽然大胆，但......却也中的。”

老人，是云山书院的山长，颜勤礼......隋唐两朝都公认的儒家名士颜师古的弟弟。

谁也不知道这位山东大儒是怎么跑到江南来当一个书院的山长，但不管如何，这届云山书院的山长，就是颜勤礼。

而颜勤礼，对于李世民要办水陆大会的事儿，其实是不满了太久了。

正如李豫所言，“不问苍生问鬼神”这种态度，是儒家学派最为鄙视的一种施政态度，至少从这点上来说，李二的这个决定，很没有明君风范。

但是吧，颜勤礼也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人......李二为什么要“月半虚前席”，颜勤礼还是知道内情的。

没办法，心虚啊，玄武门那事儿......得位不正嘛。

所以，如今杭州城内高僧云集，杭州知府，通判，同知等官员，全都在大力配合举办高僧甄选仪式......颜勤礼纵然很不满，但也只能是呆在云山书院后山，闭门不出。

眼不见，心不烦嘛。

但是吧，到底是年纪大了，憋太久，对身体不好......因此，颜勤礼偶尔的，也会找几个看的上眼的学子过来，随机找理由训斥一番，发泄一些郁闷之情。

比如说云山四杰啊，比如说李豫啦......今天轮到李豫倒霉了，被颜勤礼给叫去后山下棋。

而且吧，颜勤礼似乎对李豫这个人，青睐有加。

颜勤礼跟他哥哥不太一样，不是那种古板守旧的性子，他对于儒学，对于人生，有着自己的理解。

所以，对于云山四杰，颜勤礼确实是欣赏这四个学子的学识，品行，道德。

但对李豫，颜勤礼就是单纯的觉得这小子对自己的胃口。

两个人都有一种隐隐间看清世态，但又混迹世间的感觉。

当然，李豫还远远达不到颜勤礼的那种洞悉世态的境界，但在这个书院内，李豫在有些事情上，确实看的比一般的教学夫子都要通透，也是颜勤礼能跟他聊的来的原因之一。

而原因之二，则是......

“听说你最近跟萧家三娘走的很近，还导致虞亮，陆允文他们联合起来找你麻烦？！”

这，就是原因之二。

好吧，现在李豫有点明白了，云上书院八卦的传统，到底是从谁那儿流传出来的了。

“山长莫要听信谣言！”李豫无奈的，再次解释道，“此事不过是个误会，我与萧家三娘清清白白.......况且虞兄，陆兄皆为有德之人，又岂会找小子麻烦？！”

“你啊，天塌下来都有你这张嘴撑着！”颜勤礼一副看透的样子，说道，“你当老夫与他人一样，都不知道你和萧家三娘有婚约么？！若你有心，老夫明日就起身去一趟萧家，为你小子提亲，如何？！”

“您老要是不想要您的胡子了......尽管去！！！”李豫毫不在意的说道。

别人要是拿这个说事儿，李豫还真的有点怕，但山长嘛，李豫真不怕。

山长大概是忘了，两年前，萧沫是怎么“说服”他进入书院的，又是怎么“说服”他同意在书院内开办女学的。

颜勤礼听了这话也是一惊，下意识的摸摸自己的胡子，然后才稍微安心一些。

没好气的瞪了眼李豫，说道，“男子汉大丈夫，岂有如此惧内之理......尔夫纲何在？！”

李豫一听这话，都乐了。

“第一，萧沫还不是我的妻子，我对她，没有夫纲。”李豫慢条斯理的说道，“第二嘛......您老好意思在小子面前提什么夫纲？！师娘一跺脚，您跑的比谁都快吧？！”

“小子胡言，那......那是爱，不是惧内.......不一样的！！！”颜勤礼又是心虚，又要强行解释着，“再说了，你师娘虽然严厉了些，但终究知书达理，懂得内外，跟你家那个疯丫头能相提并论么？！”

“是是是，师娘知书达理，懂得内外......前提是您不去藏书阁。不过话说回来了，以前我还不太理解师娘为什么对您去藏书阁那么生气，现在嘛，我算是明白了。”

“你小子......明白什么了？！”

“也没什么，就是前几天去藏书阁，遇到一个自称画娘的人，托我向您问好......”

“咳咳咳.....你小子怎会......”

“难不成山长以为，这个书院内，只有您一人是爱书成痴，心思纯净之人么？！”

“......”

颜勤礼那个尴尬的......年轻时候的那点事儿，让一个小辈给看了笑话。

颜勤礼年轻那会儿吧，曾在游历江南的时候，到过云山书院，在这座书院的藏书阁内，邂逅了一位自称画娘的女子。

后来颜勤礼才知道，这个画娘，其实是藏书阁内珍藏的古画成精，依托画中人的样子，幻化成的妖精。

但当时颜勤礼不知道，那个画娘自己也没有什么自觉，所以嘛......嗯，才子佳人啥的，总得搞出点什么暧昧来。

但可惜，好景不长，颜勤礼还没跟画娘发展出一些超友谊关系呢，就赶上了杨广征讨南陈，战火骤起。

为此，颜勤礼不得不离开江南，返回山东老家。

再之后，风云变化，时间流逝，颜勤礼被家事牵绊，一时间无法再回江南。

当时的颜勤礼还不知道画娘是精怪，随着时间的推移，彼此音讯全无，隋末乱世之中，又难言生死。

因此，颜勤礼也就慢慢的死了那个心思，在山东娶妻生子，入仕为官，又辞官回家......再没回过江南。

等到天下初定后，大唐初建后，无心仕途的颜勤礼，应好友所邀，来到云上书院，担任山长。

当然，你很难说颜勤礼的内心，有没有再见一次画娘的想法。

只是吧......造化弄人吧。

颜勤礼确实再次见到了画娘，还是那么的青春烂漫，那么的娇艳可人......可如今的颜勤礼，已经五十六岁了。

画娘认出了颜勤礼，但颜勤礼却不敢认画娘。

一个，是两人如今物是人非，另一个......正如颜勤礼所说，他真的很爱他的结发妻子。

那是一个为了他付出了一生的女人，颜勤礼不敢负，也不能负。

好在，画娘对颜勤礼的感情，更多也是知己之情，而不是男女之情，所以嘛，两个人再见后的相处，还算是比较和谐的。

一直到颜勤礼的妻子知道了这件事。

这事儿也得怪颜勤礼自己，简单的事情非要复杂化，就是不说实情，非要把画娘说成是一个男性知己.......师娘一次两次的能信，次数多了，谁都会怀疑。

有此师娘偷偷跟随颜勤礼去了书院，看见自家糟老头子跟一个年轻女子在喝酒私会......楞谁看了都会发飙的吧。

都一把年纪了，还这么老不修的，谁能忍？！

虽然事后颜勤礼跟师娘坦白了一切，师娘也跟画娘认真谈了一次，但是吧......这就是个疙瘩，就算挤破了，也得留下痕迹，没那么容易好。

因此，闹得颜勤礼现在真不敢随便去书院，否则回家就得跪搓衣板。

这事儿本来知道的人并不多，也就是夫妻二人加上一个画娘而已.....毕竟，能看到画娘存在的人少之又少，知道他们三人这点瓜葛的人那就更少了。

谁知道，今天被一个小辈给捅破了，看了笑话。

颜勤礼的脸面有点挂不住了，也不想再看到这个让自己难堪的小子。

“五日后，杭州府要举行高僧甄选仪式，你作为书院代表，去一趟吧！！！”

老头子恼羞成怒了，说完这话，直接端茶，表示赶人了。

李豫也是笑了一下，不多说，直接就走......再多嘴，恐怕就不是去参加什么仪式了，而是要去清理书院茅厕了。

是的，在颜勤礼看来，堂堂儒学书院，派人去参加什么佛门甄选仪式，是一种仅比清扫云山书院茅厕好一点的惩罚。

如果不是不能驳了天子脸面，不好给杭州知府虞中允脸色看，颜勤礼才不会派人去列席这个什么仪式呢。

连虞亮都不屑于出席他父亲自举办的这个所谓的仪式，可见儒家对这事儿的态度如何。

这事儿，书院稍微有点地位的人都不屑于去参加，而其他学子，要么学识不足，要么身份不够，不足以代表学院。

因此，这个倒霉差事，最后还是落到了李豫的身上。

虽然李豫不觉得这事儿有什么不好的，正好还能借此机会，找一下那个疯癫和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