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枫落叶铺满小径,疾步行走脚下沙沙声,分明很美,却好一派肃杀之意。
李元聃在军营听闻别院传来的消息,翻身上马,疾驰而来,刚跑到门口,就见霜降正立在门口。
霜降见到李元聃,连忙行礼禀报:“大人,罄月正在里面救治。”
李元聃顿住了脚步,沉声问:“怎么回事?”
霜降垂手详细禀报:“朝中刚下旨册封江明楼为新的剑南道大都督,旨意还未发出,剑南道西川军节度使向度飞就突然对江家下手,江大小姐对向家没有防备……”
剑南道西川节度使向家是京畿裴氏的姻亲,向度飞亲妹妹便是江玉楼未婚夫裴三郎的母亲,两家婚期将近,江玉楼满怀欢喜待嫁,何曾想到要防备未来夫君的舅家。
何况,江大都督还在时,江向家关系极好,江玉楼就是在向家与裴三郎自小就相识了。
之前江大都督突然意外身亡,李元聃给江玉楼去信,让她给幼弟请封大都督。
虽然是李元聃有私心,但如若江家小儿不得朝廷正式册封,那么之前江大都督打下的“江山”,就成了俩人的催命符。
只不过,李元聃没想到先动手的竟然是向度飞,意料之外。
“江大小姐仓促之间布局应对,虽然后来疯狂反扑,保下了江小公子,向家也损失惨重,可江大小姐的腿也被……”
“被向二郎射断了。”霜降垂眸。
比起裴三郎,向二郎与江玉楼相识时间更长,相处时间也更多,何况江大都督还是向二郎的半个武学师傅。
“现下剑南道如何?江小郎君呢?”李元聃站在门口,能嗅到屋里浓郁的血腥气,语气沉沉。
“江小郎君已由靳明将军他们护卫在南州,黔中唐大人已经派人前往,谷雨也在江小公子身边,如有异常,便撤到贵阳。”
贵阳是李元聃封地,虽然为黔中道所属,但因为李元聃还有其他身份,说她才是黔中道南川经略使也不为过。
“剑南道政务现在是处置史江留芳明面处理,军队是靳明将军副手杜宁在节制,底下人还没全乱,面上只说江大小姐突发疾病,江小郎君陪同一阵。”
李元聃点了点头,便看到罄月打开了房门,迎面扑鼻的血腥和药味儿,罄月衣襟上全是血渍。
“如何?”李元聃问。
罄月回禀说:“失血过多,需要补补,静养几个月,虽未伤要害,但伤没有得到及时处理,今后恐怕是不能跑跳了。”
李元聃摆手,罄月这才流露出一脸疲惫的退下。
李元聃迈进屋子,轻纱帐幔里,躺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脸色苍白如雪,也掩盖不住的绝色,只是双腿绑着厚厚的绷带,若非轻微起伏的胸口,仿佛已经没了生息。
李元聃想起和江玉楼的相识,也属于意外。
那年她奉命西征吐蕃,到剑南道与江大都督借兵借粮,商讨确认完行动后,李元聃随江大都督在府中行走,便见府中有一高楼,高楼上有一位十二三岁便已倾城绝色的少女。
江大都督说那是他的女儿江玉楼。
如宝如珠,特意为她建造这座摘星楼,可见这位江大都督的慈父爱之深切。
少女从高楼提裙飞奔而下,赶在李元聃出府前拦住了她,叫道:“你就是李元聃?”
江大都督轻呵她无理。
少女这才笑嘻嘻行礼,道:“小女江玉楼见过征西云麾将军。”
李元聃颔首,道:“江大小姐妆安。”
江玉楼因为跑动而气息略喘,两颊微红,眼里好似盛满星辰,听到李元聃淡然无波的话语,也不气馁,递给她一个平安符,只道:“小女祝将军平安凯旋。”
“多谢。”李元聃接过平安福,江玉楼说完,便又跑开了。
李元聃无奈的看了一眼江大都督,江大都督大笑,随后酸溜溜的说:“某还没收过小女的平安符呢……”
轮到李元聃哈哈大笑,告辞而去。
将吐蕃打退后,打下的原吐蕃统押南北两部与三王部,归治大唐,由剑南道统管辖制,收复了失地黎州与崖州。
战役结束,李元聃便直接回京交旨,没有再见江玉楼,此次大捷,李元聃获封辅国大将军。
然而江玉楼托江大都督给她送了信,说想与她交朋友,希望她回信诸如。
李元聃收了信,没有回复。
回到京城后,女帝瞧见了平安符,还问她是不是哪位郎君送的,李元聃无奈,只好实话实说。
女帝听闻此事后,乐不可支,却让她给江玉楼回信,笑得很欣慰说:“孤的阿聃也交到闺中好友了。”
李元聃无奈,只好领命给江玉楼写了回信。
从此,李元聃和江玉楼就成了笔友,当然,江玉楼觉得是好朋友了。
只不过李元聃天生淡情,除了女帝,她不会关心任何人。
只是,少女热情如火,李元聃回信也慢慢成了习惯。
江大都督身亡时,她正被派往陇右道安西巡边检兵,听闻此消息,便转道去了一趟剑南道成都府。
江玉楼脸上的稚气天真已经散去,一脸冷硬理智的操办着父亲的葬礼,一边护着年仅十一岁的弟弟,又防备着江家的不怀好意,以及其他势力对剑南道的虎视眈眈。
当时,裴三郎随向度飞向二郎前来悼念,几人真情流露感人肺腑,如今想来,实在是太会做戏。
夜里,江玉楼才抱着李元聃哭了一夜,李元聃不知所措,只好任由她抱着大哭发泄着心中的恐惧与悲恸。
李元聃待了两天就走了。
没想到,再次见面,竟然是现在这个场景。
李元聃隔着纱幔看了江玉楼好一会儿,便要转身出去,帐幔里一个虚弱沙哑的声音响起:“将军,别走……”
李元聃回过身,打开纱幔,坐到床边,看到了眼眶通红的江玉楼,江玉楼抓住李元聃的手,终于放声大哭。
李元聃听她哭着,哭累了,昏昏沉沉的,也没松手,李元聃就坐着没动,久久,江玉楼开口,问:“将军,这是,为什么啊?”
李元聃安抚的拍了拍她的手背,说:“天下熙熙皆为利来。”
江玉楼看向李元聃,问:“将军,你想要剑南道吗?”
李元聃顿了顿,说:“某要不了。”
“但你可以帮某要。”李元聃说,“如果你愿意的话。”
江玉楼坚定的说:“好,某愿意。”
李元聃问她:“那么,你想要什么?”
江玉楼说:“某要查出幕后黑手,报仇!”
李元聃说:“好,等你养好伤,亲自去查!”
后来,李元聃问起她与裴三郎的事,江玉楼神情恍惚,惨然一笑,说:“将军,某与裴郎,哪里还回得去?”
且不说裴家在这件事中是什么角色,单凭裴三郎的母亲是向度飞亲妹妹,而向度飞是江玉楼杀的,这件事,俩人就隔着难以平复的血海。
难道要裴三郎的母亲每次看到她,都想起自己儿媳手上沾着自家哥哥的血?
“而且,说好了要帮将军拿剑南道,儿女私情什么的,就不必了……”江玉楼佯装洒脱。
李元聃也不戳穿她,摸了摸她的头发,说:“好,那某就等你的好消息。”
临行前,李元聃对江玉楼说:“最重要的是,活着,人活着,才什么都有可能。”
江玉楼双目闪闪的望着李元聃,马车慢慢远去,马背上的李元聃身影越来越小,渐渐变得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