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风吾一听到这话,眼里也划过一丝惊异!
他立马过去,面前是往下的十余级台阶,然后是一间敞开没有门的地下石室。
石室并不大,室内有长明灯,中央放着张跟聚义堂里一样的龙虎大椅,椅子上坐着个人,两眼正冷冷地盯着他!
邵冲没有撒谎,这个人正是田白石!
柳风吾只觉得脑子“嗡”的一声,头重脚轻的失空感油然而生。
但多年训练出来的素养让他保持冷静,他捏了捏自己的腿,有痛感,证明这不是梦,真实得就跟之前田白石被自己杀死一样!
一个念头瞬间在柳风吾脑中冒出,田白石难道有个孪生兄弟?
可这念头立刻被他自己推翻,他潜入锦绣山庄前早已做过仔细的调查,田白石绝没有那样一个兄弟!
对面的田白石虽然没说话,但柳风吾已感到头皮发麻,他发现了不对!
这人露出袖口的两手枯槁,只剩一层皮包着骨头,那皮看上去也完全不像活人的,最让柳风吾惊愕的是,那只左手竟然缺了三根手指!
一股刺骨通彻的冰冷由他脚底升起直贯头顶,他认识这只手!
他自己的一只手也开始剧烈颤抖,握着风扬剑的手,那三根手指就是被这把剑削断的!
柳风吾还想努力镇定却办不到,所以他只有把别人支走。
“你们二人出去再传飞火令,将传令范围由三百里改为五百里,方圆五百里内所有的东厂下属缇骑不管手头有什么事都立刻放下,天明前务必赶到这里,违令者杀!”
邵冲和俞恩巴不得听到这样的话,马上应声风一般往后飞奔出去,就好像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进这个洞里来,刚才第一个发现闪光银字的俞恩还重重摔了一跤。
“没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准再进来!也不准泄露这里看到的!”柳风吾又补了两句。
这么大规模的调动其实已超出了他的职权范围,只有田尔耕那种级别的人才有这个权力,但柳风吾已管不了那么多。
因为他已经想到了一种可能!
他的哥哥柳风骨善于易容,也善于做人皮面具,甚至为了找人假冒田白石,做过他的人脸面具。
柳风吾一步步走下台阶,每一级都小心万分,就好像暗器随时会从四面八方飞过来一样。
可直到他踏上最后一级台阶,也没有变故,但“田白石”的脸在长明灯闪烁的光照里却显得更加的诡异可怖。
这根本也不像一张活人的脸!
柳风吾慢慢走过去,一直到离目标五尺远处停下,脚下并没踩到机关,这地方似乎没有机簧一类的东西。
他心里其实已经有数,可他实在不愿相信竟然会有这种事!
他目光死死盯了那张脸片刻,右手五指弹动,然后“仓”的一声,剑光一闪,他已将风扬从左手握着的剑柄中抽出,划了过去!
柳风吾最善用的是刀,但剑法也同样精熟,剑光过后,那张薄薄的脸皮已裂为两片飘落下去。
人皮面具后当然还是一张脸,一张干枯已久根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逝者的脸。
就跟柳风吾想的一样,这是他死去多年的父亲的脸,有人将尸首从坟墓里挖出摆到了这里!
有人居然会干这种丧心病狂的事!
虽然早有思想准备,柳风吾还是觉得手脚彻底冰凉,全身冷汗湿透内衣,脑中“嗡嗡”响个不停。
已没有人在身边,他不用再装。
于是他弯下腰,开始在地上呕吐,吐出来的全都是苦水!
抄家灭门剖棺戮尸的事他干过不少,现在报应来了!
柳风吾突然想起田白石临死前的话,他终于知道那件必须做的错事是什么了。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忽然响起,重复着四个字:“汝知罪否,汝知罪否...”
声音并不是他爹的,也不是田白石的,听起来似男似女又非男非女,像是发自室内某处,又像是来自虚无缥缈的远方。
柳风吾发现他的耳朵不管用了,完全分辨不出声音的出处,这话语就像是直接送入他脑中、他心里!
心里最深处!
那里藏着一个懦弱自卑总觉得自己没出息不如兄长更比不上父亲的小男孩。
柳风吾只觉得快要疯掉,他用力捂住耳朵,却根本阻止不了那声音传入。
震山陨!这难道就是震山陨的声音?
这块大石头难道真就在这里?
柳云笃眼窝深陷,眼球早已腐朽无存,那黑洞洞的眼眶却像在直视自己的儿子,那声音仿佛在质问这个儿子这些年助纣为孽都干了些什么!
柳风吾终于大喝一声,寒光又亮起!
这次却不是剑,而是他自己的绣春刀,他凭战功和伤疤挣来的绣春长刀!
刀锋过后,他父亲的干尸已断为两截,上半段身子“扑通”坠落在地。
这次开棺还是由别人来做,戮尸却是他亲自动手!
可他父亲犯了什么罪?
那些被他带人掘墓劈棺的人里绝大多数又犯过什么罪?
“汝知罪否—”
鬼魅般的声音还在继续,柳风吾突然意识到他上当了,这从头到尾就是个陷阱,他根本不该来这里!
但计划仍必须进行,他已没有退路,他必须赢!
他必须把千辛万苦挣来的出息保持下去!
所以他对刚才那一刀并无太多顾忌,就算对方曾是自己的父亲,现在也不过是具无生命的尸骸而已。
于是柳风吾收刀剑,转身掠上台阶,以惊人的速度原路冲了回去!
他刚消失在通道内,石室里的声音就变了,变成一个正常人的声音,低沉着叹息道:“阿弥陀佛,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
柳风吾从洞内出来,一出来又变回了冷若冰霜不可一世的堂堂正五品东缉事厂掌刑千户。
可是这掌刑千户此时却没有人差使,因为所有人都不见了!
不仅先出来传令的邵冲俞恩不见,连守在这里的三人也没了踪影。
他们虽然受了伤但绝不敢私自跑掉,那他们去了哪里?
柳风吾突然觉得这片假山区真的像是一个吞人的迷宫!
他扫视了一遍地面,没有明显的打斗痕迹,空气中只有一种他从未闻过的淡淡清香。
他又环顾四周,好在被炸死的那两人还在,他们的尸体漂浮在水面。
不管他们生前多么猖狂威风,死后也不过如此。
柳风吾慢慢走过几块湖心石,目的当然不是看尸体,而是想穿过去到对面,那里有一条小径可以走出这片区域。
可就在他行过一半,“咕噜噜”一阵响,池塘水面冒着泡,月光下有东西浮了上来。
浮出来的东西有三样,背朝上的三具死尸!
柳风吾只望了一眼,就辨出这正是刚才奉他命守在洞外的那三个人!
柳风吾身子立刻掠起,只点了一次湖心石就到了对岸,他没必要去细查他们的死因,刚刚那一眼他就确定三人背上没伤口,所以伤口一定在身前。
他清楚这三人的水准,就算已受了伤,要做到正面同时击杀他们,要么对方强到能一击致命无需缠斗,那至少要不亚于他柳风吾的武功,要么就是放暗器伤人,但他之前已经告诫过这几人用山石作掩护,暗器不可能轻易打到他们。
柳风吾脸色阴沉,他确定了一件事:短短时间内形势的确已起了变化!
之前的爆炸响成那样,却没有人闻声而来,这本身就非常奇怪。
事情显然有越来越多的方面没有按他计划的方向进行,黑暗中有自己看不见的势力潜伏,这种潜伏很可能早就存在。
不管怎么说,就算错过了这次的听音,只要找到那块石头带回去,他一样可以交差。
柳风吾阴沉的脸上又泛起了一丝难以捉摸的笑,何况他手头还有一张牌,原本是张大牌,因为出了点变故成了不怎么大的牌,但打好了依旧会是一张王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