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正是午夜，圆月已为积云所掩，两排灯笼光在黑暗中变得犹如鬼火。
柳风吾皱着眉头，他很确信没有人和鸟成功给武当送出求援信，但这个飞道人还是来了！
他是一个人来，还是带着众多弟子？又是什么时候来的？
柳风吾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可又想不出是什么，但他刚才已发出东厂里级别最高的飞火令，急命方圆三百里内所有的东厂人连夜赶到锦绣山庄，不管发生什么变故，他都有把握解决。
他冷冷地瞅着堂外冷风中这个跟了他很久此刻半跪着的手下，按理该让这人下去养伤，可他绝不能让自己看上去心慈手软，他能坐到今天这个位子就是因为和仁慈彻底脱离。
觊觎这个位子的人本就很多，每个人都在等着他这次费时费力的行动失败，撇开那无关紧要的几十万两银子，如果他不能将震山陨带回去，那么田尔耕随时可以让人取代他，随时可以把他当条野狗一样抛弃。
毕竟他的出身跟高贵扯不上半点关系，他的父亲虽然有名，最后也不过是个被岳飞后人削掉三根手指的江湖游侠而已。
出于安全考虑，他以往极少公开露面，所以知道东缉事厂掌刑千户长相的人少之又少，这也为他亲自潜入锦绣山庄提供了便利。
他这次已经花费了太多心血，所以绝不能失败！
于是柳风吾走回去，走到那张桌前抄起了田二爷的氏秀剑，远远地扔过来，“看在你先前扮我扮得不错，给你一次机会。”
“带着这柄剑和五个人，回来时我希望看到你手里拿着另一把绣春刀，还有轩辕十光的人头，如果你再让手下当替死鬼自己跑回来，我就砍下你的人头。”
“属下明白！”杨品已将剑牢牢接在手中，转身就走。
他身体多少失衡，掠出去的样子有点可笑，看得出刺在腿上的那一剑确实很重，比岳环山刺在他肩上的重得多。
五条人影从灯笼照不到的阴影处窜出，紧紧跟了上去。
柳风吾凝视着他们的背影，握了一握腰间长刀的刀柄，杨品的武功他很清楚，能刺他那样一剑的人绝不会很多。
根据和飞道人以往的战绩经历包括传言对比，柳风吾觉得自己可以在三十招内与对方持平，之后会渐渐落于下风，但有了“百里荒尘”，他至少在七八十招内不会溃败。
他只是不明白，武当这次怎么会掺和进来，如果他们来了，那么少林华山峨眉崆峒还有其他江湖门派会不会紧跟其后？
柳风吾非常清楚东厂的名声怎样，江湖上有多少人怕他们，就有多少人恨他们！
他身子一抖，突然有了种很坏的不详感！
于是他立刻下了两道命令，第一，让庄内所有人不得单独行动，时刻戒备潜进来的武林中人，第二道是密令，让人持他的专属令牌快马加鞭前往最近的县城，将驻扎在那里的五百官军连夜调来。
同时他也做出了一个决定，亲自到那片区域再去一趟，既然田白石这条线索已断，他希望今夜在别的地方多少有点运气。
他留了两个手下在聚义堂，身后只跟着几个人，每一个都是高手，其中两人更曾是被官府通缉多年的江洋大盗，后来以免罪为条件为东厂效力。
假山和人工池塘交错的这片区域，是田家人往常休闲的地方，白天看上去很像是一个迷宫，到了夜晚更仿佛能吞噬人。
在还是“罗敬”时，柳风吾已不止一个深夜到这里摸索，每座假山每丛花草每块湖心石他都细细查看过，却从未发现任何异样。
远处星火点点，周遭原本就有人按他的命令在搜寻，只是这里还是一片黑寂。
但他天生有夜眼，适应黑暗的时间远比别人短，当他在熟悉的小径穿梭片刻后，就听后面一人道：“看那边！”
柳风吾猛转头，就看到远端一座假山的石壁上隐隐闪光！
他眉头一皱身子一转，脚步不是加快而是变慢，越是这种时候他越谨慎。
石壁上有几个涂了银粉的字，明显是新刻上去的，背后一人刚想亮起火褶却被他阻止，头顶的圆月又稍稍露头，月光刚好让字迹反光。
“汝知罪否”
柳风吾凝视着这四个字，突然觉得很可笑，这是写给他看的么，对方又怎么知道他此时一定会来这里？
然后他表情一紧，写字的人肯定知道他此前经常来这里！
柳风吾是东厂精英里的佼佼者，眼睛能辨出夜里十丈外野猫尾巴上的花纹，耳朵能听见四脚蛇捕食后的吞咽，一向只有他追踪别人而不是反过来，难道每次圆月之夜他在跟踪田白石时，后面竟也有人在跟着他？
柳风吾只觉得背上已有汗流下，如果真有那么个人，此时此刻多半还在锦绣山庄内！
会是谁！
他心里明明紧张，却绝不能在旁边的手下人面前表露出来，忽然道：“把字撬开，看看下面有什么。”
两个手下立刻拔刀上前，一左一右开始划，结果刀尖刚挖进去小半尺，就听“轰”的一声巨响！
里头明显埋了火药，两个挖石的人连惨叫都没有，身子被爆炸的冲击波卷起，又如断线风筝般坠入旁边的池塘。
他们昔日在江湖上劫掠多年都没事，此刻却在这里轻易终结。
柳风吾却已在数丈之外，当他耳朵接收到火花发出的第一丝微响，就意识到了不妙，事实上他早已做好了突发状况的准备。
大小石块还在不停从假山顶滚落，硝烟弥漫中那几个字已无影无踪，石壁上被炸出个一丈见方的大洞！
洞里当然黑漆漆，柳风吾脸上毫无表情，只是摸了摸两撇胡子，他必须镇定，哪怕是装出来的。
“邵冲、俞恩，进去看看，燃火褶！”他厉声道，这两人刚才站在最后面，反应也及时，看上去只受了一点轻伤。
他的命令苛刻而危险，但没人敢不从，那两人应声抱拳，拔刀朝前走进了洞。
他又看了看剩下的三个人，他们表情装着不痛苦，其实连耳朵都被震出了血。
洞内传来亮光，并没引爆新的东西，也没有机关暗器，“你们守在这儿，站在月光照不到的山石阴影里，等听到爆炸声的人来了，送六个人进来！”柳风吾语出人动，一纵身就掠了进去。
他依然保持冷静，完全没有欣喜，他并不相信洞内深处就是藏震山陨的地方，事情不可能这样简单。
洞口虽然是被炸出来的，但里边的通道却明显久远得多，也许外头刻字处原本是个隐藏的入口机关。
通道徐徐往下，柳风吾自己也燃起一个火褶，就在这时，前面的邵冲俞恩突然停了下来。
“为何停下？”柳风吾质问。
邵冲转过身，眼中满是惊恐，颤着声道：“我看到了田白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