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元寺法会,林清与冉欣约好一起上山,主仆四人提前一天便去了寺内住下。因为这一天,寺内人流大,若是当日上山,怕是要堵好一阵。
其实,这几日林承义恢复得不错,已经起身做些简单的康复。应子风晨起时,也跟着练了练,看见林承义恢复得这么好,心下也踏实不少。这才安心跟护卫交待了一番后,出门去了水夕羽他们的住处。
他来的时候,只有水夕羽一人在,二人相视浅浅一笑。
二人徐徐地拾级而上,都说这日人多,却也不想竟然有这么多人。
应子风抬手挡下一个挤向水夕羽的男子,随后将她拉向自己身侧。水夕羽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以她的反应完全可以躲开刚才的男子,却不想没能躲开应子风的动作。左手抵在应子风胸前,才不至于撞个满怀。但这般接触仍让她有一丝怪异的感觉。
“没事吧?”见她久久没有动静,应子风诧异地歪头看她。
水夕羽摇摇头,正打算拉开二人的距离,后背上的大手却再次用力,将她抱在了怀中。手心能真实地感受到心的跳动,透过那两道细细的伤疤,一路传达到胸口,像被有什么东西挠着。
她缓缓抬眼,看到应子风凌厉地望着前方,小心翼翼的模样,生怕有人再次意外碰过来。她心中闪过喜悦,这种被护着的感觉她很喜欢。
“要不,我们换条道吧?嗯?”应子风再次歪头看她,却不见她有任何动静。
无奈之下,搂住她的腰,就这样飞身离开了拥挤的人群。
众人见到一黑一白的两个身影像仙子一般在空中飞过,都停下了脚步,发出震惊的声响。不过片刻,又传来一阵怒骂声,好吧,拥挤的人群此刻倒地的倒地,撞头的撞头,哪里还有空看天上那俩罪魁祸首。
应子风寻了片空地停下,手却还搂着水夕羽的腰。
“这是后山?”水夕羽往前走了两步,离开某人的怀抱,习惯性观察四周,似乎二人刚才的亲密接触根本没发生过。这里的山势陡峻许多,这便是此处无人的重要原因了吧。
应子风的手势僵持了一瞬,挤出一个笑,指了指前方:“应该是的!还可以看到寺庙的庙顶。”
看了眼他指的方向,水夕羽抬脚向前,她没说话,用行动表示赞同。应子风很是无奈,加快脚步走在了她的身侧。
二人并肩走了一段路后,应子风忍不住开口。
“羽儿今天想求什么吗?”
“有用吗?”一本正经。
“心……诚则灵嘛!”不确定她的想法。
水夕羽皱皱眉,真的会灵应吗?当初那个算命的说“冬月至,亲人逝”,她原以为这只是个骗术,可是,事情却真的发生了。想到这里,她的心口一阵抽搐。
看到她的神色不对,应子风急忙扶住她:“你身体还没好?”
只见她深吸一口气,摇摇头,再看向寺庙若有所思。良久开口问:“你想求什么?”
“我?”应子风一愣,求什么呢?一直以来,都没什么好求的。但此时他却有个念头,微微一笑开口,“希望你幸福!”
水夕羽清冷的眸光微闪,幸福吗,如果回到过去,应该可以吧。
“子风哥哥……”
“嗯?”
“我小时候见过你!”
“你说什么?什么时候?”
“有一次,我准备回去的时候,下起了大雨。爹说不能在树下躲雨,于是我加快了脚步回程,但却听到了身后有人声传来。”
她回头看时,见到一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男孩阴沉着脸走来,雨水冲刷着脸颊上的伤,却一脸倔强。担心被发现,她只好往就近的树旁躲藏。
这时,男孩停了下来,双眼通红,对着身前的大树狠狠地击出一掌。哗哗的水声伴着叶落的沙沙声,也惊跑了林中的鸟雀。
水夕羽看着男孩起伏的后背,感受到他此刻的愤怒,但是男孩至始至终都没发出一句声响。时间渐渐流逝,二人都被雨水淋透,终于男孩似乎平复好心情,缓缓动身。
“子风哥哥?”她的话让应子风陷入了回忆,半晌才回过神。
“那年……我刚十岁!”
“你记得?”
“怎么会忘!”他的声音很低沉,低到听不清。可水夕羽却听得明明白白,也感觉到,他不开心。
“何事,让你这般耿耿于怀?”
“羽儿,我们其实是同一类人,所以你的痛,我懂!”
水夕羽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原本清透的目光,渐渐变得凌厉,似乎在诉说着心中的愤怒。
“你记得那只金鹫吗?”
水夕羽点头,当初就是那只金鹫带着他们在夜里离开大海。
“人人都知道我爹有个响当当的外号——鹰少,那只金鹫是我爹的。他过世后,金鹫再没出现在剑庄。直到我五岁那年,有人给了我一支短笛,说能召唤我爹的金鹫。不过可笑的是,我吹响了笛,那家伙却只是在剑庄上空盘旋了片刻便离开了。它来,应该是看到了熟悉的阁楼,它走,是因为没看到熟悉的人。许是后来,我长得跟我爹越来越像,十三岁那年,我再次召唤的时候,它没有离开。”
“山崖那边的小木屋,是我为它建的。它是爹唯一真正留给我的东西。所以,我总会抽空去小木屋住上三两日,我不想有人打扰。”
水夕羽点点头,没有吭声,继续听着。
应子风无奈一笑:“我都讲到十三岁了,你怎么不问十岁那年树林里发生的事?”
水夕羽一愣:“你不是打算说的吗?”
应子风轻叹一声:“那个给我短笛的人,那以后一直都有与我联系。他给了我你外公编撰的武功秘籍,叮嘱我,不要告诉任何人,他和武功秘籍的事。一定好好练武,不可偷懒。就这样过了五年,也就是我十岁的时候。他神情严肃地告诉我,我爹是死于非命,并非病逝。”
听到这里,水夕羽眉头紧锁,几乎只一瞬间,脑中闪过林仁山的脸。
“是林仁山!”
应子风点头:“杀父仇人收我为义子,养我十年,对我不好不坏。十岁的我稚嫩了些,许是看我心中无恨,那人终于忍不住告诉我真相,他又担心我急着寻仇,千叮咛万嘱咐叫我一定沉得住气。我没能力的时候,杀不了他,我有能力的时候,遇到的是萱姨。”
他看了眼水夕羽,满眼心疼。
“萱姨对我很好!”
水夕羽垂眼,没有回应。
应子风轻轻将手搭在她的肩膀,手指轻不可觉地抚了抚。
“羽儿,林仁山腿残多年,一直苟且着。但却出得起银子请你们师门刺杀,说明他背后还有别人。他在剑庄多年,一直安分守己,为何最后,要杀我爹,连隐居的你爹也不放过。”
水夕羽的瞳孔渐渐变大:“你的意思是有人让他这么做的?”
应子风点头,不置可否。
“他这次回庄,大动土木,说是为承义亲事而备,实际上是他觉得剑庄的舆图已经被你们知道,这意味着他背后的那人也知道,对他而言,这太不安全。”
“他们是互相利用。”
“对!”
水夕羽握紧拳头,她以为有仇必报,方解心头所恨,从不曾想,仇恨也是这么复杂的东西。林仁山杀人不为仇,只是利益!就是这一方利益,害她家破人亡,过着非人的生活。但她有恨啊,她却只剩下恨。如今,却被告知,她的恨可能错了?
“但是不管怎么说,林仁山他都是那个刽子手!”
“嗯!他该付出的代价,一样都不能少!只是……”
“只是什么?”
“这次出门,他把我们都支了出去,想要回去,怕是难了。背后之人的信息,将更难着手。”
“林家兄妹可是他亲生的,连他们都回不去?”
“亲生的当然不一样,何况婚宴总得在剑庄举行。”说这话时,他看着很平静,似乎一切稀疏平常。
或许在他十岁那年就慢慢想通了,有一天,要么他离开,要么……但是,他不是心狠手辣之人,只要林氏兄妹在,他的选择,应该是离开。
水夕羽缓缓打量着他,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难受。如果离开,他何去何从?
而应子风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安慰道:“你不是说找一处深山或孤岛,让我陪你吗?我选了孤岛啊!”
说到这个,水夕羽不免想到了他说的后半句“不听话就丢海上去”,忍不住白了他一眼。应子风笑,觉得冤得很,那不过是句玩笑话啊!
水夕羽不理他,继续往前走,她是身体原因晕船,又不代表她不会游泳!
后山这边人烟稀少,以他们的脚程,不稍一刻钟便到了。从西侧门进到寺庙里,再度被人流咋舌。
看着争先恐后上香的众人,应子风有样学样,也去买了香烛,排着队去上香。好在俩小白学得快,别人也没空理他们,以至于顺顺利利地完成了上香,参拜。
二人跪在蒲团上,应子风再次开口:“想好求什么了吗?”
水夕羽看了看四周,她刚刚清楚听见了那些人的念念有词,多是求平安,求财,求高升。这些于她而言似乎都无关紧要,她能保护好自己,财和官她都不需要。而她最想要的,已经失去。
最后她双手合十,转头看向应子风:“如果回到你十岁那年,我想早点认识你!”
应子风清透的双眸泛起了光,看向她的眼神变得格外温柔:“现在也不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