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子风瞪大了双眼,大步走到她身侧,强行将她身体转向自己,但是她始终不肯看他一眼。
“你要杀他们三人?不可以!他们兄妹是无辜的,萱姨也不愿看到你这样做!这么多年,她从没想过将仇恨转移到下一辈人身上。她在剑庄等你,也是不想你被仇恨左右。否则,她有大把时间制造任何意外,将他们兄妹害死。但她没这么做,因为她一直是心善之人,从不会被仇恨冲昏头脑。”
“所以说她傻呀!她以为林仁山死了,所有的一切都结束了。可事实呢?是她走了,林仁山却安然无恙地出现在剑庄。我娘刚死,他就出现了,说明他一直躲在暗处看我娘的笑话。看到有人去刺杀我娘,还不知道怎么偷笑来着,我娘却在拼命护着他的子女!”
应子风不语,的确,林仁山在背后指使了一切,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取萱姨的性命。可萱姨却什么也不知道,傻傻地等着,最后死在了亲生女儿的剑下。她是那么好的一个人,为什么上天要如此残忍。应子风心中也有恨,但萱姨在临死前却还不停地叮嘱自己。她哪里知道,她认为六年前一切都已终结,希望活着的人不再有仇恨,可事与愿违,那个本该终结的人,却好端端地活着。
久久没有回应,水夕羽终于转头,看着默不作声地应子风。
“你也觉得她傻是不是?”
“她不是傻,她分得清是非!”这话有点口是心非,但确实他绝不忍心伤害林家兄妹,“在小木屋时你问我是不是不介意你去刺杀林仁山,我现在回答你,是的!我不介意!”
水夕羽盯着他的双眼,没有一丝闪躲,透彻得很真实。
“你生我的气,是因为我隐瞒了他活着的消息,以为我在阻止你去报仇,怕你伤害林家兄妹。不错,我的确怕你伤害林家兄妹,但是对于林仁山我不会有任何阻拦的意思。”
水夕羽不解。
“我认同萱姨,上一辈的事,林仁山就是终结!”他内心矛盾之时,萱姨的话似乎也给那二十多年的情谊一个最终的答案。当时,他松了一口气,如释重负,那感觉他始终记得。
听到这话,水夕羽才缓缓起身,平视着应子风。
“你果然希望他死!”
应子风的双手一顿,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在小木屋时,你的第一个反应,是叫我不要伤害他们兄妹。那时我就在想,你和林仁山一定有什么恩怨。所以,才会利用你进入剑庄。现在看来,你对他的恨,也不比我少。你在剑庄这么久,为什么迟迟不动手?”
只见应子风自嘲地一笑,反问:“你希望我动手吗?”
水夕羽皱眉,那人是母亲假扮,自然不希望他动手。
“小的时候,我没有能力。等我逐渐强大,遇到的却是萱姨。萱姨很照顾我,她身上散发的一切,都不同于林仁山。好几次,我都差点得手。也庆幸萱姨的武功高强,这么多年才安然无恙。若不是你,萱姨恐怕这辈子都不会告诉我她真实的身份。她想见的依旧是二十多年前的同门之谊。她希望,留下来的人,没有仇恨,好好活着。”
“是她不忍心吧!”
至于不忍心什么,二人心知肚明,就如同应子风一般,他们心中都存着善,有怜悯之情。而水夕羽不同于他们,她活在强者生的世界,她无法怜悯,也不懂怜悯。她低下眉,想起萧筱说的无家可归的孩子,尸殍遍野的村子,想起林中那个所求无门的女子,想起那对婆孙万般惊恐的眼神,许多的不解,似乎有了一丝丝的明了。
应子风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她这般安静并不稀奇,甚至他内心也希望她能一直保持平静,萱姨说只要能够平静,那她便没有危险。
他只是时刻关注着她的变化,直到她低语了一声。应子风听不清她的话,再问她也只是摇摇头。他没再追问,直到最后,他也不知晓,原来有一瞬,水夕羽也是羡慕林家兄妹的。
应子风来过一趟后,的确起了实质性的变化,大眼激动地在萧筱面前邀功,说自己眼珠子一转,脑袋也转得快。萧筱实在不想听他得瑟,选择了无视他。回到房中倒是抱怨起水夕羽,说自从和应子风相遇,在水夕羽心中,自己的地位一落千丈,说话也不顶用了。
后知后觉的水夕羽还反问她是否真有其事,气得萧筱丢下手里的茶水就要离开。所幸水夕羽眼疾手快,拉住了她,说自己明白了,相信她的话。
萧筱也是叹口气,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明白,这事儿只说明一个问题,就是应子风便是她的软肋。她是杀手,有了软肋,有了感情,那便是把自己的命门露给了敌人。姑姑说,她是这么多年来,谷中姐妹中最厉害的一个。师父从不派任务给她,就这么一直等她成长。姑姑说师父需要闭关三年,想想三年已经到了,想到这里,萧筱打了一个冷战,浑身毛骨悚然。
水夕羽没有理会萧筱的担忧,她一心想着任务完成后,如果活着,便找姑姑要解药,如果不幸,那权当是去陪母亲。但是现下,她还得活着,她需要复仇。那这一次蜀地行,就必须全身而退。
她让萧筱继续打探,找出最好的撤退路线。另外,孙大眼是蜀地人,借着口音之便,也去探听地方势力牵扯。
而另一边的林承义,也终于在昏迷两日后,虚弱地醒来。
冉欣刚刚干掉的眼泪,这会儿又是汹涌而出。说实话,多日不离不弃的照顾,她整个人憔悴了不少,让人见了心生怜意。只是林承义更憔悴,说话都费力,实在没法安慰她,但眼神上还是投去了许多感激之情。
半夏倒是开心得就差奔走相告,但十句里有九句都是强调她家小姐的功劳。林清哪有心思听她邀功,放下手里的活,就往林承义的房间跑去,根本没去听半夏后面的话。
她到的时候,应子风已经在房内,他是听着动静就来的。他查看过林承义,除了虚弱一点,脑袋也是清楚的,真如大夫所说,静养便可。
众人松了口气,女孩子又免不了哭几声,但脸上总算都有了笑容。
傍晚,冉欣想继续留下照顾林承义,林承义来不及开声,林清将她拉过一旁。
“冉姐姐,你照顾哥哥多日,整个人都憔悴了不少,脸色也不甚好看,不如先回府梳洗打扮一番?反正哥哥已经醒了,子风哥哥也说哥哥只需静养就好。不如让他好好休息,你也回去舒舒服服睡上一觉,明早精神点来见哥哥。”
冉欣哪里舍得走,倒是半夏听出了其中的意思:“小姐,承义少爷是来提亲的,原则上,你俩是不能这时候见的。这次是意外,你才来照顾承义少爷。如今承义少爷醒了,小姐也该回去准备准备,好好养养气色才是!”
“嗯嗯!”林清附和,“不过姐姐怎么都好看!只是新娘子嘛,当然要更完美一些!姐姐你说呢?”
冉欣看着她俩你一言我一语,说到婚事上,自然欣喜,连着点头:“那我便先回去,也要知会母亲一声,好做准备!”
主仆二人离去,房内却变得鸦雀无声。
倒是林清沉不住气开了口。
“冉姐姐悉心照顾哥哥多日,这来来往往的客栈里,大家可都是看见的。她是个清白女儿家,废寝忘食照顾哥哥,哥哥可要负责。”
林承义听出妹妹的责备之意,点点头缓缓说着:“我不就是来提亲的嘛!”
“我知道啊!但你得拿出男人该有的责任感!别动不动就被人牵着鼻子走!”
一旁的俩男人听着有些尴尬,被人牵着鼻子走,也不至于呀。
林清嗔了俩哥哥一眼,继续说:“冉姐姐的母亲也来过,哥哥身体好利索了还得去跟人问个好。可惜了,被那个女人一闹,死伤这么多庄内兄弟,上门拜访的时候还得请一些挑夫帮忙。可怜那些兄弟,好好地跟着出来,便客死异乡。”
林清话里话外,都在提醒两位哥哥,那个女人不是良善之辈,而林承义和冉欣的婚事势在必行,让他们别再生出别的心思。
想不到这个鲜少出外走动的妹妹,做起事来竟面面俱到,应子风内心免不了对她刮目相看。嘴上不忘打趣几句:“清儿如今倒像个持家的女主人!”
“哼!早就可以当啦!”她瞪着应子风,懒得理他,因为你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
这时,何云儿推门进来,手里端着米汤。她规规矩矩地喊了三人,随后到了林清身旁,问林清是她来,还是自己喂。林清接过碗,碗边还有些烫,她缩回手,摸了摸耳垂,继续端了碗来。
“云儿你把那副药煎一下,哥哥这边我来就好!”说实话,刚刚被哥哥夸,她哪里会放弃这么好的表现机会。
吃过米汤,又喝了碗药,林承义感觉肚子里的水都可以养条鱼了。只觉小腹一紧,赶紧示意应子风。应子风反应也是快,立马请了林清离开。
折腾完,天色也不早了,知道林清不会再来,兄弟二人才有了说话的机会。
“她……怎么样?”
“比你醒得早!”
“哦!她为什么会这样?”
“可能是伤一直未愈,一时气急攻心。好好调养一阵子便好。”应子风的语气淡淡的,看不出什么不妥。
“那你知道她为什么出现在这?”
“据说是师门的任务。”
“那……便又是刺杀。这次,是否有危险?”
应子风摇头,他确实不清楚刺杀的事宜。只是一想到是由她出手的话,这次的刺杀也不是件易事。在蜀地,刺杀谁会让师门派出她呢?忽然,一个不好的念头闪过,这时间不早不晚,就选在他们来的时候。这之间有何恩怨?但转念一想,她们师门只是接悬赏,或许这恩怨不是她个人的,而只是一个任务。离开河州时,她的神色如常,看上去也仅仅是个任务而已。
“你想到什么?”林承义显然发现了他脸上的不安。
“她的伤未愈,危险是必然的。”他没有说出自己的想法,不想扰乱他的静养。
却听林承义轻叹了一声:“她没有想过换一种生活吗?她本不该过这样的日子……”
“的确,她本不该过这样的日子。她是傅家人,剑庄的半个主人,月影居的第二个主人。她本该在所有人的呵护下长大,却在幽暗的山谷过着非人的日子。她……”应子风一度哽咽,想着她经历的一切,心疼不已。
同样心有不忍的还有林承义,他越听越愧疚,他不明白,明明是令人艳羡的剑庄同门,为何会变成这般。他的父亲又为何要杀害剑痴,那时他已经是剑庄的主事人,剑痴也隐居多年,到底为什么?
“子风,你也恨爹吧!恨爹毁了水家,毁了傅家的女儿。”
见他不回应,林承义继续说道:“若不是他,剑痴一家还在晖恒山好好地生活,羽儿也不用遭受这一切,说到底,都是林家欠她的。如果羽儿想要我的性命,我毫无怨言。”
应子风皱眉:“你想替你爹赎罪?”
“我可以用一辈子来赎罪,包括这条命!”
“你觉得以萱姨的武功,她在剑庄多年,取你们兄妹的性命何其简单,她为什么不这么做?她临死都在保护你,甚至不愿让你知道你爹的真面目,你却说要替你爹赎罪?”
“我……”提到傅萱,他的心情是复杂又矛盾的。
“你爹丧尽天良,但萱姨从没让罪恶毁了你,她护得这么好的孩子,你凭什么毁掉自己?而且,你以为羽儿心中多年的仇恨,是你一人能抵消得掉的吗?”
“这么说来,我连赎罪的机会都没有吗?可他是我爹,我没办法就这么看着他死……如果羽儿动手,我一定会拼尽全力去保护他!”林承义抱头,语气里尽是无奈。
“如果有那一天,你可以做生为人子该做的。”
林承义抬眼看他。
“但我,一定站在羽儿那边!”
林承义冷笑几声,这么多年的兄弟情,也被自己的父亲毁得干干净净,真是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