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时,林仁山已经坐着轮椅被况飞推近了林承义身边。林承义回过神,却踉跄地倒退了一步。
眼前这个十分消瘦的小老头,看上去起码花甲之年,他的左侧脸有一道很显目的伤疤,一看就知道是很多年前的老疤。他的头发看上去刻意梳理过,却依旧掩盖不住干枯的白发。和几日前光鲜的那人相比,这个面目苍老的人会是自己的父亲吗?
他的反应并没有让林仁山意外,主动地又向前了一步。
“已经是个英俊的小伙了!比爹当年俊朗!清儿呢?还跟过去一样爱撒娇吗?她最喜欢粘着你跟子风,最喜欢吃酒楼做的香酥蟹……”
“你到底是谁?!”林承义打断了一直刻意套近乎的人,这人很像父亲,也说得出他们的细节,可他却不敢相信。这几日的事情,他一直不知道怎么接受,可眼前的人,阵的会是父亲吗?会不会又是另一个人假扮的?
林仁山也不恼,只是大笑了一声:“被杀的人是傅萱,你亲眼所见!”
“你……你怎么知道?”那一瞬间,他顿觉头皮发麻,小鸢说的背后的那只手,很有可能就是他!可他到底是谁?
“这件事,我慢慢告诉你!先回剑庄吧!”
这一句说得声音不大,却充满了命令的口气,令人无法抗拒。林承义看着他,他有太多不解,眼前的人可以给他答案,但却不能就这样回剑庄。
他想起此刻应子风正在剑庄,于是假意答应,打算到了剑庄门口后,再见机行事。林承义带着他们到了剑庄门口,护卫看见几人,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少庄主还是那个少庄主,可庄主怎么看上去老了那么多。
林承义并没有让众人进庄,而是让人去通知应子风到剑庄门口。
等了一会儿,听闻消息的应子风等人已经迫不及待地赶了过来。
“承义,庄里的事交给你,我……”话还未说完,身体却像被雷劈了一般,定在了远处。他的视线越过林承义,看着他的后方,惊恐万分。
“子风,怎么了?”
没人注意到,应子风袖中的双手不自觉地握成了拳,是他?为什么,他活着!
“哥哥?”林清小心翼翼地拉过林承义,对这个长得跟父亲极像的人,充满着诧异。
林承义拍了拍林清的手背,随后面向林仁山,问:“你如何证明你的身份?”
话音一落,林清更是瞪大了双眼:“证明什么身份?”
林承义安抚着妹妹,一字一句地说道:“证明他是我们的父亲。”
父亲?三天前的父亲还慈祥健朗,这人不但苍老,还双腿残疾!怎么可能是父亲?
只见林仁山轻笑一声,不紧不慢地开口:“我敢直接出现,自然有我的把握。”他看着林清,“你七岁那年,第一次出远门,在途径的庙里许了一个心愿,你说长大后,要嫁给子风为妻。”
虽然是人都知道林清的心思,当着众人的面,被人说出心愿,林清还是觉得有些无地自容,不等她阻止。林承义先开了口:“清儿这点心思,剑庄的人都知道。”
“但有一样,只有我和你母亲知道。”
“什么?”
“你和子风二人选佩剑后,我曾送你们一人一个剑穗。”
“这也不是什么秘密。”
“不要急!当初选剑穗的时候,你母亲说做点特别的给你们。于是,由我写了平安二字,让你母亲编在了绳结里,希望你们一直能够平安顺遂。你们现在便可一查是否如此。”
当初母亲将剑穗递给他们时,就嘱咐一定要好好带着,这么多年,他们也一直记着,从未离身。
林承义和应子风对视了一眼,他握住剑穗,想解下,却发现怎么都拿不下来。他狠狠地拽了两下,正打算松开拿剑的那只手一起解时,耳边传来林清的声音。
“哥哥……”林清按下他的手,小心地解下剑穗。
“有!有!”
还没来得及解开绳结,兄妹二人抬头望向管家。管家连连点头,而他身旁的应子风正拿着一根小小的红布条。
真的!林承义看向那个瘦弱的男人,因为坐在轮椅上,显得更加矮小。而他的面容苍老,脸上的疤更是刺目,眼里也少了会发光的东西。他这满身伤,似乎更加证明了他的身份。傅萱武功高强,才会置他于这种处境。这是他一直不出现的原因吗?林承义不说话,他没法接受眼前的人。
“哥哥,你看!”林清解开了绳结,递来红布条,上面写着端正的“平安”二字。这是他父亲的字迹,总是一板一眼的。这时候,林清拽了拽他的袖子,望着自己,似乎在等一个答案。他紧咬后牙槽,即便如此,那一句“爹”也无论如何喊不出来。
他知道六年前的事,可林清不知道。那他该怎么跟妹妹解释这一切,忽然出现一个跟父亲一模一样的人,但又变化这么大,任谁都会震惊。
忽地,他心疼地揉揉林清的脑袋,欲言又止。
“清儿,我是你爹!这六年来……”
“你闭嘴!”林承义急切地制止他,“这六年来,你一直陪着我们,你……”林承义想了想,又转头对林清解释:“那天,我们遭到了刺杀,所以……爹受了极重的内伤,耗尽了毕生内力,一夜老去……”
听着他的解释,林仁山知道,自己的身份被认可了。可是,他却在维护傅萱,选择隐瞒真相。
林清听着心里害怕,但远远地看着林仁山时,又不敢上前。眼前的人有一种陌生感,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有这种感受,明明该去关心爹的伤势,可却连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何忠也不敢相信,这看似相像却明明判若两人,竟是一夜之间造成的?
“何忠,你过来,我有话对你说!”林仁山用了不容拒绝的口气,何忠看了眼应子风,显然他对林承义的说法没有异议,又看看林承义,他倒有点意难平。
“过来!”他的犹豫不决引起了林仁山的不满,加重了语气。何忠这才走了上前,只见林仁山示意他俯下身,随后在他耳边说了几句,何忠的脸色瞬间变了。
“庄……主!”
这个反差之大,着实看呆了众人。况飞看向况自行,只见他摇摇头,因为林仁山用手挡住了,因此他看不到唇语。
林仁山招手,让何忠带他进内院,况飞赶紧推着他跟上。走至落晖堂前,忽然转过头:“不来跟我聊聊吗?”
众人在震惊中回神,只有应子风袖中的拳头死死握着,虽然他的容貌发生了变化,但是他给人的感觉却没法令他忘记。这几年,他也一直很困惑,直到萱姨出现,才明白那不是错觉,是本来就来自另一个人的爱。一直以来,他没有动手,原来是萱姨给他的感觉和真正的林仁山完全不同。
“清儿,天色已晚,你早些回去休息,明日早点去跟爹请安。”说罢,林承义便让何云儿带林清回去。林清自是没有多言,她眼里的落寞一闪而过,她从来不用知道那么多。但此时,她也愿意先回去好好冷静一番。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对容貌改变后的父亲少了一份亲近感,为这她很自责,但内心的惶恐却是真实的。
林清离开后,林、应二人也往林仁山的院子走去。
二人进去,看见林仁山坐在往常坐的位置。应子风的眉头微皱,萱姨在那里坐了六年,他从未亲近和信任过,如今相认却是这番田地。
林仁山让兄弟二人坐着说话,又介绍起了况氏兄弟,站在他右手边的况氏兄弟礼貌地颔首。随后便开始讲述自己这些年的经历,以解他们的困惑。
六年前,傅萱单独约见林仁山。剑痴夫妇隐居后便无迹可寻,这次忽然有了消息,林仁山自然欣然前往。
他们约见在了百里元东林崖边,再次见到傅萱,林仁山有种久别重逢的亲切。她清丽的容颜一如当年,看来隐居的几年,她过得很好,他觉得甚是欣慰。
只是不知为何,她眼里充满了杀意。一见面便问他为何杀了水连天!真是荒谬至极,几年来他们连面都没碰过,何来杀人之说。他也是听傅萱说起才知,原来水连天已经不在人世。但是傅萱不信,他想问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让她有这样的误会,但是傅萱根本不予理会,也不给自己辩解的机会。
二人在悬崖边打斗了起来,要知道傅萱可是流着傅家的血,又是师兄妹几人中武学造诣最高的,他哪里打得过傅萱。就这样,他中了一剑,掉下了悬崖。
好在天都看不过眼,不让他冤死。趁着意识还清醒,他掏出匕首在岩石上寻找支撑点。刀身与石头擦出了电光火石,依旧没能减弱下降的速度。这时,“砰”地一声,匕首断了。他觉得这下真的要完了,正当绝望之时,身体忽然停住了。再一看,原来是岩石上长出的树枝救了自己。
他在树上挂了许久,四周云雾缭绕,气温又低,最后他失去了意识。等他醒来时,虽然伤口得到了处理,但是身体已经残废。
原来,他撑不住的时候还是掉了下去。这一下,受了极重的伤,双腿也因此残废。但却最后保住了最后一口气。况氏兄弟也是在谷底发现他的,心思单纯的兄弟俩没想那么多,甚至不晓得能不能救活他。可能,是林仁山的求生意识足够强烈,居然最终活了下来。
他说这几年一直在养伤,而谷底与世隔绝,不晓得如何向外传消息。直到前阵子,况氏兄弟找到了出谷的路。他们才知道,这些年,有人一直假扮他在生活。他知道,知情的人只有傅萱,可是如今他这个模样,怎么可能是傅萱对手。
正绝望之时,却听到了傅萱被刺杀的消息,真是天助他!
他滔滔不绝地讲述着自己这几年的经历,时而感慨时而无奈,那模样任谁看了都同情他命途多舛,却又福大命大。
可唯有一人,听得心里发凉,那个谷底之人竟然是林仁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