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陈尸如麻命如芥（上）

听到小五来报，说板城成了暴民的袭击地时，淮占郴刚从队伍里巡视回来，脸上还带着一日一夜不眠不休的疲惫。

才卸下盔甲躺在床上，小五的消息让他不由得从床上弹了起来。

“什么时候？人多不多？城中百姓受难是否严重？”

一连串的问题让小五迎接不暇，他喘着粗气，艰难地将话回了过去：“听哨上的人说，板城才开门，暴民就不由分说地闯了进去。大约八九百人的样子，城中百姓四处逃窜，想来应该损失惨重。”

小五的话还在说着，淮占郴已经穿上鞋子往帐外走去：“走！去找世民，让他火速派兵增援。”

此时，正在营帐中议事的李世民自然也听到了板城遭暴民袭击的事情。听到消息的他，知道淮占郴一定会请命出兵，可没想到，禀报的小兵还没走，淮占郴就已经神色匆匆地从营帐外走进来了。

“世民，板城受暴民袭击，我自请出兵到城中抗击，还请授命！”

两年来，淮占郴和李世民除了主副将的关系，更在战斗中建立了极深的情义，加上李秀宁对淮占郴的偏爱，李世民更是与他称兄道弟，从未见外。

听到淮占郴的请命，李世民一点都不意外。毕竟，淮占郴就是板城人，父母双亲就在城中，他着急回去救援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大约同时，李秀宁也匆匆赶来大营。

刚刚巡逻归来的她，同样是在就寝时听到了板城被侵犯的消息。因为这消息和淮占郴有关，所以她顾不得将已然放下的头发重新扎起来，便形色匆匆地赶来寻找哥哥，希望他能派自己到城中保护淮占郴的父母和灾民。

才踏进营帐，李秀宁便听到了淮占郴的话。她三两步走到哥哥跟前，与淮占郴并肩而立地支持道：“二哥，我也一同前往！”

李世民明白淮占郴的焦虑，更明白妹妹的心思。对他来说，成全妹妹的小儿女心思是理所当然的，如果此刻能拍板，他定然不会拒绝。

可话虽如此，军令如山。

李世民这次出兵源自李渊的安排，在此安营扎寨，也是为了全力伏击叛军窦建德所部。

此时，窦建德的军队尚未来到，李家军若因为这股流民轻易出兵，非但会打草惊舌，更会让整个中原地区的作战局面被打破。

小不忍则乱大谋，看着眼前这两个人蹙眉不展，李世民犹豫了许久，最后还是摇了摇头：“没有军令，谁也不许轻举妄动。”

只一句，淮占郴的心仿佛受到了重创。李秀宁自然也不能理解哥哥的见死不救。

“二哥，板城的城门被强行打开，城中的百姓正受暴民袭击，我们怎么能坐视不管呢？”

“出征前父亲有令，没有收到窦建德所部的消息，我军不可轻举妄动。”

“可‘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父亲并不知道前线的情况，若是知道了，肯定也不会反对我们去救人的！”

“百姓自有太守的侍卫和城防卫队保护，我们是平叛的军队，擅自介入州郡事务，是要受军法处置的！”

“那便由我一人带兵进城。”

淮占郴很坚决，李世民却提出了异议：“占郴，你是我军中的一员，便是真的将你放回城里，出了事我军同样要受罚。”

“那便处置我一人便是！她还在那里，我不能再眼睁睁地看着她受到伤害了！”

一句话，让原先还淡定的李世民不由得愣了一愣。

方才，李世民以为淮占郴记挂的只有城中的父母，听他说出“她”这个字的时候，李世民才突然明白：眼前这个男人如此着急的原因，除了为人子弟的孝心，更是因为板城里那个让他放不下的人。

李世民有些吃惊，更有一些失望。他小心地撇过头看了看李秀宁，生怕自家妹子因此生出伤感。

但这个雷厉风行的姑娘此刻早已顾不得那么多了，就在淮占郴说出对“那个人”的担忧时，这个姑娘却站在哥哥的案边，提笔向远在京城的父亲写下了请命的书信。

见她龙飞凤舞地在纸上写下请愿出征的意愿，李世民愣了一愣。可李秀宁却并没有和兄长商量的意思。

她小心地将信封好，递到了李世民的面前：“二哥不敢写，我来写。父亲真的怪罪下来，就由我一人承担。”

李世民素来知道妹妹的果断，但他明白了淮占郴的心思后，见妹妹依旧义无反顾地为心上人承担罪责，心里有了说不出的伤感和无奈。

当面揭穿这两人各自的心思显然不合适，李世民无奈，只好发了一通脾气，将李秀宁的信揉成一团，扔了出去。

“你这丫头，胡闹什么？！说了不能去就是不能去！”

“二哥！你平日里不是最讲道义的么？怎么今日在暴民面前，反倒退缩了？”

若不知晓淮占郴心里的想法，李世民自然会为了妹妹的心意成全这两人出兵的请愿。可现在，妹妹的念想就要落空，李世民只能用更加绝情的办法，将她可能受到的伤害降到最低。

“军令如山，我只是不得不从而已。”李世民果断地回应了妹妹的疑问，主将的坚决已然未曾改变。

李秀宁不知道哥哥为何如此坚决，气愤非常却无能为力。

跟了李世民那么久，淮占郴自然知道他的脾气，平日行军打仗时，只要能帮的，李世民绝对不会推脱，所以见他这般坚决，淮占郴知道，他肯定有自己苦衷。

但骨肉亲情、情难自禁，淮占郴无论如何，也不能放任暴民将自己的家园和爱人摧毁。

他再次主动请缨：“那便我一人前去，有问题。我承担！”

只一句，李世民兄妹被将在原地。

“你疯了！这么多暴民，你自己去，不等于送死么？”

李秀宁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近乎怒吼地制止了淮占郴孤军深入的想法。说完，她不由得再次向哥哥发出请求：“哥！你真的要见死不救么？”

看着李秀宁的焦虑和淮占郴的坚决，李世民权衡再三，不得不做出让步：“便是真要去，那也要告知父亲才行。”

说着，他重新起笔写了一封信笺，然后放入信封中，并在上面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去，把这封信加急发往长安。”身旁的侍卫应下了李世民的命令。李世民见信已经送了出去，便又补了一句：“三日后，长安有信来，我们再派兵进城。”

见李世民终于肯出手相助，李秀宁露出了欣喜的神色。

淮占郴虽觉得三日太过漫长，却知道李世民让步不易，且板城里尚有太守侍卫与城防卫队抵御，匪贼应不会太猖狂，便强忍着急切，捧拳应了一句“是”。

然而，令人意外的是，板城那些常年被百姓供养的侍卫和城防卫队却在暴民面前不堪一击。

装备上，大隋朝廷治下的防卫部队自然不会太差，可就是这些本该维护百姓安危的护卫队，却在灾难来临时，成了州郡太守和富商们的私家卫队。

海若平出身不高，但作为富商之子，他却可以在父亲的安排下平安逃过暴民的袭击。

为了让自家院落不受攻击，才听说城门被破，海畅就命人将自家所有的银票，送到马太守的手上，并承诺事成之后加倍奉上钱财，作为酬金。

马太守将侍卫和护城的卫队重叠在一起，将自己的院落里三层、外三层地包围起来。收到海畅送来的凭据后，觉得这件事情实在划算，便当即将最外的那层护卫队调到海畅家。

暴民虽然暴虐，但终究不敢在官府卫队的地盘上造次。海畅听着门外的呼救声和打杂声，看着自家院落的平静，心里觉得“有钱能使鬼推磨”这句话真的一点都没错。

可是，海若平却不这么想。

在又一次被侍卫截住，并带到花厅问话时，海若平怎么也淡定不下来了。

尽管他同样是“手无缚鸡之力”，但想到凝如和其他百姓一样，因为暴民的侵袭危险重重，他还是放心不下，希望能出去看看。

可连续三天，无论海若平用什么法子，他都会被四周的护卫拦下。就是他顺着院落里的树爬上墙，还是能被侍卫们从墙上拉了下来。

海畅自然知道儿子的心思，但是兵荒马乱的，他自然不愿意海若平因为一个寡妇丧命。

在马太守把侍卫借给他时，他首先给领头交代的，除了防止外面的暴民流窜到马府，第二件就是：防止海若平趁乱跑出家门。

看着海若平第七次被抓回来，海畅原先还不错的心思一下被打破了，他破口大骂：“混账！又想跑出去！你是觉得自己的命不值钱，想出去送死，是吗？！”

海若平却也不甘示弱：“爹！都到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着自己。你听听外头的声音，凝如此时肯定很危险。”

“她危险关您什么事？你一个公子哥，关心一个寡妇成何体统？！来人，把他给我拉下去，锁在柴房，没我的话，谁也不准放他出来！”

“爹！你不能这样，我要去见凝如，她现在肯定很危险！”

话音在半空飘荡，海若平却被身边几个壮硕的侍卫拉到柴房。

管家虽然平时还给海若平些许面子，但非常之时，他也不愿意海若平的任性给海家带来灾难，连累自己遭殃。

所以，即便海若平将自己藏私房钱的地方告诉了管家，那扇柴房的门，还是被重重算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