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義第三

[題解]“義”的本字爲“儀表”之“儀”,其後隨着字義發展,内涵漸趨寬泛。本篇共十章,所記之“義”,也包含多方面内容。第一、三、四、五、八章記“正義”“道義”之“義”,第二、六、七章記“禮儀”之“儀”,第九、十章記《詩》義和音樂之義。

季桓子以粟千鍾計量單位,標準不一。“千鍾”,形容優厚的俸禄餼xì贈送夫子,夫子受之而不辭,既而以用(粟千鍾)頒下發門人之無者。子貢進曰:“季孫以夫子貧,故致粟。夫子受之而以施人,無乃豈不是非季孫之意乎?”子曰:“何?”對曰:“季孫以爲惠以粟惠孔子也。”子曰:“然。吾得千鍾,所以受而不辭者,爲季孫之惠,且以爲寵也。夫受人財不以用(它)來成富成全(自己的)富貴,與與其季孫之惠於一人,豈若惠數百人哉?”

秦莊子魯國大夫死,孟武伯[10]問於孔子曰:“古者同寮即同僚有服喪服乎?”答曰:“然!同寮有相友之義。貴賤殊等,不爲同官。聞諸老聃[11]:昔者虢guó叔周文王之弟、閎hóng夭、太顛、散宜生、南宫括都是西周開國功臣,輔佐周文王的名臣五者同寮比德指同心同德,以贊助文、武。及虢叔死,四人者爲之服朋友之服,古之達禮者行之也。”

公父文伯公父氏,名歜chù。季康子的從叔死,室人此指妻妾有從死者,其母怒而不哭。相室爲卿大夫管理家务的人諫之,其母曰:“孔子,天下之賢人也,不用於魯,退而去。是子素素來宗之而不能隨。今死,而内人從死者二人焉。若此,於長者薄,於婦人厚也。”既而夫子聞之,曰:“季氏之婦尚賢哉!”子路愀然對曰:“夫子亦好人之譽己乎?夫子死而不哭,是不慈也,何善爾?”子曰:“怒其子之不能隨賢,所以爲尚賢者,吾何有有什麼(錯)焉?其亦善此而已矣。”

衛出公姬姓,名輒zhé。衛國第二十九任國君使人問孔子曰:“寡人之任臣無大小,一一自言觀察之,猶復失人失於用人。何故?”答曰:“如君之言,此即所以失之也。人既難知,非言問所及、觀察所盡。且人君之慮者多,多慮則意不精。以不精之意,察難知之人,宜其有失也!君未之聞乎?昔者舜臣堯,官作動詞才任士任命有才之士,堯一從之。左右曰:‘人君用士,當自任耳目,而取信於人,無乃不可乎?’堯曰:‘吾之舉舜,已耳目之矣。今舜所舉人,吾又耳目之,是則耳目人終無已已休止,疊用加强語氣也。’君苟付可付託付可以託付之人,則己不勞而賢才不失矣。”

子貢問曰:“昔孫文子衛國大夫以衛侯衛獻公,姬姓,名衎kàn。衛定公死時爲太子哭之不哀,知其將爲亂,不敢捨其重器重要的財物而行,盡寘zhì安置。或作“寄”,寄存諸戚衛國地名,孫文子的封地,而善交好晉大夫二十人。或稱其知有見識、有智慧,何如?”孔子曰:“人知其爲知也,吾未知其爲知也。”子貢曰:“敢問何謂也?”子曰:“食其禄者,必死其事爲其事而死,謂盡心盡力。孫子知衛君之將不君,不念伏死甘願捨棄生命以争諍諫,而素規預先謀劃去就取捨,尸利空食其禄攜xié貳懷有二心,非人臣也。臣而有不臣之心,明君所不赦。幸哉!孫子之以此免戮也做了這樣的事還能免於刑戮。”

孔子使宰予使於楚,楚昭王以安車[12]、象飾象牙做的裝飾品因宰予以遺孔子焉。宰予曰:“夫子無以此爲要這些没有用也。”王曰:“何故?”對曰:“臣以其用日常用物,思其所在志向所在,觀之,有以知其然。”王曰:“言之。”宰予對曰:“自臣侍從夫子以來,竊見其言不離道,動不違仁;貴義尚德,清素好儉;士而有禄做官有俸禄,不以爲積或作“費”;不合做官不合志向則去,退無吝心不捨之心;妻不服綵,妾不衣帛綵、帛都指華麗貴重的衣服;車器不彫diāo雕琢刻鏤,馬不食粟;道行則樂其治政治,不行則樂其身。此所以爲夫子也。若夫句首語氣詞觀目之麗靡華麗奢靡,窈窕之淫音靡靡之音,夫子過之弗之視,遇之弗之聽也。故臣知夫子之無用此車也。”王曰:“然則夫子何欲而可?”對曰:“方今天下,道德寢息,其志欲興而行之。天下誠有欲治之君,能行其道,則夫子雖徒步以朝,固一定猶還要爲之,何必遠辱君之重貺kuàng贈禮、賞賜乎?”王曰:“乃今而後知孔子之德也大矣!”宰予歸,以告孔子。孔子曰:“二三子以予之言何如?”子貢對曰:“未盡夫子之美也。夫子德高則配天與天相匹配,深則配海,若予之言,行事之實也。”子曰:“夫言貴實,使人信之,捨實何稱乎還有什麼可稱道的呢?是賜之華,不若予之實也。”

孔子適齊。齊景公讓登讓客人先登台階,夫子降一等,景公三辭然後登。既坐,曰:“夫子降德,辱臨謙詞,自辱而下臨寡人,寡人以爲榮也。而降階以遠,自絶遠於寡人,寡人未知所以爲罪?”孔子答曰:“君惠顧外臣,君之賜也。然以匹夫平民百姓敵相當國君,非所敢行也。雖君私之,其若義何?”

顔讎chóu衛國人,《孟子》作“顔讎由”善事親,子路義之以之爲義。後讎以非罪無辜執於衛,將死或作“厄”,遭難。子路請以金贖焉,衛人將許之,既而二三子納金於子路以入衛。或謂孔子曰:“受人之金,以贖其私昵nì親近(之人),義乎?”子曰:“義而贖之,貧取於友自身貧賤則求贖金於友人,非義而何?愛金而令不辜無罪(之人)陷辟刑罰,凡人且猶不忍,況二三子於由之所親乎?《詩》云:‘如可贖兮,人百其身。’《秦風·黄鳥》。秦穆公卒,子車氏三位良臣奄息、仲行、針虎在殉葬之列,秦人作《黄鳥》之詩,哀“三良”之死。苟出金可以生人,雖百倍,古人不以爲多。故二三子行其欲,由也成其義,非汝之所知也。”

孔子讀《詩》及《小雅》,喟然歎氣貌而歎曰:“吾於《周南》《召shào南》,見周道之所以盛也;於《柏舟》《邶風》,見匹夫或作“婦”,合《鄘風·柏舟》之義執志之不可易也;於《淇澳》《衛風》,見學之可以爲君子也;於《考槃》《衛風》,見遁逃世之士而不悶壓抑、苦悶也;於《木瓜》《衛風》,見包苴jū之禮相互饋贈、禮尚往來行也;於《緇zī衣》《鄭風》,見好賢之心至也;於《鷄鳴》《鄭風·女曰鷄鳴》。《齊風》亦有《鷄鳴》,見古之君子不忘其敬也;於《伐檀》《魏風》,見賢者之先事後食也;於《蟋蟀》《唐風》,見陶唐指唐堯儉德之大也;於《下泉》《曹風》,見亂世之思明君也;於《七月》《豳bīn風》,見豳公公劉,周族首領,曾率周人遷至豳地定居。豳,古地名,在今陝西旬縣之所造周也;於《東山》《豳風》,見周公之先公而後私也;於《狼跋》《豳風》,見周公之遠志所以爲聖也;於《鹿鳴》《小雅·鹿鳴之什》,見君臣之有禮也;於《彤弓》《小雅·彤弓之什》,見有功之必報也;於《無羊》《小雅·祈父之什》。宋本作《羔羊》,《小雅》無此篇,見於《國風·召南》。“羔”疑爲“無”之誤,見善政之有應也;於《節南山》《小雅·祈父之什》,見忠臣之憂世也;於《蓼liǎo莪é》《小雅·小旻之什》,見孝子之思養也;於《楚茨》《小雅·北山之什》,見孝子之思祭也;於《裳裳cháng者華》《小雅·北山之什》,見古之賢者世世世代代保其禄也;於《采菽shū豆類》《小雅·桑扈之什》,見古之明王所以敬諸侯也。”

孔子晝息於室而鼓琴焉,閔子閔損,字子骞,孔子弟子自外聞之,以告曾子曾參,字子輿。孔子弟子曰:“嚮xiàng從前也,夫子之音清徹chè通以和,淪lún沉入至道;今也,更爲幽沈chén沉之聲。幽則利欲之所爲發,沈則貪得之所爲施,夫子何所之感而若是乎?吾從子入而問焉。”曾子曰:“諾表示肯定的應答。”二子入問孔子,孔子曰:“然,汝言是也。吾有之。嚮見貓方取鼠,欲其得之,故爲之音也,汝二人者孰識諸?”曾子對曰:“是閔子。”夫子曰:“可與聽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