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光团

“……”

“呼——”

安苏深呼吸,镇定地走到一边。他仔仔细细观察起路旁的建筑,手指在粗糙的墙面上划过,又用指甲轻轻抠了抠砖缝的连接处。有细细的灰粉被刮蹭下来,抖落在安苏的鞋面上。

“旧世界……”

安苏看向自己的手指,面色凝重。

“这里……是被塞维尔分割出的旧世界?”

干燥的粉末卡在指甲缝里,看起来脏兮兮的。

“完全看不出来……这和另一侧有什么不同的吗……”

他又看向四周,诡异的安静中没有人活动的痕迹。树影在月光下摇曳,显得狰狞可怖,却也又无限真实。

“如果这里才是原本的世界,那自己之前一直所在的那个世界,是什么地方?”

“……”

安苏看向赫里伯恩,他不知何时恢复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此刻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怎么啦?”

对上安苏凝重的目光,赫里伯恩像是恶作剧成功的幼稚鬼,轻浮地摆摆手。

“被真相选中的少年!你已经触碰到了世界最深处的秘密。不觉得这很酷吗?”

没有给安苏发问的机会,他自顾自地继续:

“那些生活在【得救区间】的无知者可没有机会了解到这项辛秘,他们像是蚁穴里的幼虫,永远待在有棱有角的庇护所里。

“先知不为人知地降下福音,他下令用秘密组成墙壁,全方位地保护着无知者们脆弱的自我。

所有留在墙内的人都经过筛选,他们没有资格也没有决心来接受所谓的真相。”

他们永远不会知道,庇护所以外的真实会是什么样的风雨滔天。灭世的洪水已经没入里侧,随时可能倾覆这艘小小的方舟……

现在……”

赫里伯恩一口气将大量的辛秘倒出,他眯着眼睛看向安苏,莫名地带上审视:

“很不幸的,得知了部分真相的少年,你已经窥见最上层的渊面。而在那之下,还有无穷无尽的黑暗……

你已经不能接着当一个幸运的无知者了,接下来你会怎么做呢?

成为一个躲在里侧,捂着耳朵假装没有听过一切的‘可怜虫’?

还是装模作样地接过使命,跟终焉会还有教会的那群‘受选的热血笨蛋’一样,致力于救亡?

……”

安苏从他的语气里听出深深的质疑——赫里伯恩对自己话中的“无知者”似乎充满鄙夷。但面对致力救亡的“受选者”,他又似乎显得轻浮而缺少尊重。

搞不懂他到底是站在哪一边的……

【不过……】

安苏坦然地直面了这份质疑。

毕竟,如果只是了解了部分真相就要被称为“不幸”的话,那安苏这又算什么?

超级白板开局,还莫名地接替了尽数的一切。

完全称得上论外级的眉笔。

调整了心情,安苏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赫里伯恩的质疑。

他先是抛回了一个问题:

“如果说罪伊甸才是最初的真实世界,那现在里侧的那一边世界,是什么?

“里侧的那一边世界?不不不——”

赫里伯恩挑了挑眉头:

“从来就没有所谓的‘那一边’,自始至终,我们都只有一个世界。”

【难道说?】

安苏怔怔中,突然想起自己启灵时弥赛亚告诉自己的那段话。

“弥赛亚说过,实体灵魂和灵性,本质上是一体三面。他们都不是独立存在的,只是自我的不同程度体现。”

“难道连世界也适用这个机制?!”

灵魂只是自我可以摆脱“实体”的一个临界点。本质上来说,一切都只向“实体”和“灵性”的两侧靠拢。

【所以,是这个意思!】

安苏的眼睛越瞪越大,湛蓝的瞳孔无意识地占据了眼白的部分。

隐约间,神性之环扩散出更多的节段,它给湛蓝的边缘镀上纯净的绿意。

目光穿透了逼仄狭隘的夜空,安苏看向四周。将灵能完全浸透眼睛,无限纯粹的灵性视野里空无一物。

这或许就是一开始那个罪徒的视角,这里的一切都无法被纯粹的灵能捕捉,都是最单一的“实体”。或者说,是靠向“实体”一侧的全部。

他又看向来时的方向。

无法用距离来描述的远方,属灵的一切都在璀璨发光。恢宏的王都伫立在那里,寄存着残余的一切灵性。

【这就是……实与灵的分割。】

安苏看着这幅无限震撼的场景,他楞楞地给自己补充:

【同时也是……“可得救”与“无法得救”的分界】

黑暗里,赫里伯恩的目光长久地停留在安苏的眼睛处。

他盯着那个异化的神性藤圈,直到它抽丝剥茧般的解体,最后蜷缩成一个紧贴在瞳孔边缘的细小圆环——就和一个普普通通的启灵之环一样。

他默默地偏开注视,目光又在安苏的脸上停留了好一会。

直到安苏完全脱离灵性视野,他才彻底收回那道幽幽的视线。

安苏没有注意到这一幕,他深吸一口气,热切地看向赫里伯恩,同时伸手搭上他的肩膀。

他认真地说:

“我差不多已经懂了,先知在这里所做的一切。我都看到了,关于实与灵的分割。”

“实,与灵?”赫里伯恩眯眯眼睛,若有所思。

“有什么不对吗?”安苏一时间认为自己的判断或许出了问题,但他现在也管不了这些了,“请你,告诉我更多。”

赫里伯恩也就正常成年男人的身高,可安苏想要搭上他的肩膀,还是需要微微踮起脚尖:

“我必须知道一切,关于终末的一切。别人可以依靠着无知躲起来,但我不行。

“赫里伯恩,告诉我,塞维尔到底预见了什么?终末将会以什么样的形态到来?而我的到来究竟带来了什么意义……”

面对赫里伯恩令人毛骨悚然的目光,安苏这一次没有退却。他加大手上的力度,死死捏紧赫里伯恩的肩膀。

神性的掩盖在此刻被解除,原本的容貌浮现在脸上。

“……”

出人意料的,赫里伯恩好像完全没有惊讶,他仍然是一副欠揍的表情。

他轻轻抬起胳膊,搭住安苏的右手。片刻后,安苏只觉得手上一松,眼前的人影突然模糊起来。整只手掌也突然失去了支撑点,从赫里伯恩的肩膀处穿过他虚幻的身体。

安苏重心前倾,脚下一个踉跄。

“啧啧……”

面前的赫里伯恩后退两步,他啧啧嘴,双手背到身后:

“先知,您早就知道一切了——”

“我不是你们的先知——”

“不……”

赫里伯恩单膝跪下,微微抬头仰视着安苏,眼中却缺乏恭敬。

他用毫无起伏的语气轻轻道:

“您就是先知,先知就是您。天生的属灵者,来自光的至高移涌。”

“可我……”

“你已经见证过一切,不管是过去的,还是现在正在发生的……

您也将会见证即将到来的一切,你会抵达终点,抵达灵性的彼岸,抵达您所追寻的答案……

先知,您有无穷无尽的时间,众生只不过是您救亡过程里的泡影,您的本质就是容纳一切的真实……”

他最后补充道:

“您从一开始就已经知晓了那个结局,就算您此时此刻记不得一切,但也没有关系……”

“再来一次就好,还不够就再来一次……”

“您就是先知,是这个世界等待了千万次的答案,是命定的救主。”

赫里伯恩的低语逐渐模糊,直到不能再被听不清。

他的语气很淡漠,但话语的内容里却充满了期待和崇敬的意味,听上去显得抽离。

安苏看着眼前的身影在一瞬间变得透明,他挥了挥手,看不出什么表情。下一秒,没有实体的影子消散在虚空里。

赫里伯恩没有理由的离开了。

【搞什么……】

赫里伯恩没有其他避光者对塞维尔的极端崇拜,反而有些“事不关己”和“不满”的态度在里边。

这让安苏有些困惑。

他回想起赫里伯恩的一番话。

“再来一次是什么意思……”

【弥赛亚,回溯到最近节点。】

【……】

系统面板打开了一瞬又被这里的力量屏蔽,但只是瞄到一眼,安苏还是看见有一连串的报错日志。

弥赛亚也没有回应,于是沉默悄然降临。

“塞维尔是靠着疑似【悔恨】的权能实现时间溯回,但我缺失了这项权能的主体。”

“【悔恨】去哪里了?”

还有

安苏将注意力移到【见证】两个字上。

从一开始,他就对这个古怪的词条进行了吐槽,但现在透过赫里伯恩的话来看。

【见证】也是一项权能?

这又是用来干嘛的,为什么会莫名其妙出现在我身上……

迷题没有得到解答,反而愈发神秘。

心中有了初步猜测的安苏无意识抬起头。

他看到一座熟悉的建筑伫立在面前。

神圣的高耸穹顶,标志的青红砖瓦与白色大理石,即使在夜晚也显得肃穆非凡。

“教会?”

安苏在原地愣了片刻,思索后,他步向礼堂。

登上三级一指高的台阶,他来到那扇厚重的纯白大门前。

“吱——”

门没上锁,安苏推开了它。

他走进教会。

这里亮着灯,精致的内嵌式永固照明术式从大理石内部透出明亮的白光,把整个礼堂照得典雅大气。

下一秒,安苏看到了被侍奉在正中的神像。

膏塑的像此刻在反光,质感近似金属。它雄伟绮丽,高贵神圣。

冷汗从安苏额头上淌下,明亮的光也驱散不了脊梁处的寒意。

纯粹的灵性视野中,实体是无法被“看见”的。安苏眼中的整片王都都处于完全虚无的状态,只靠着安苏的自我意识修正来呈现出一个纯白或者纯黑的无垠空间。

所有视野的正中心,只有这座神像很突兀地存在着,它甚至没有发光,看上去就是随处可见的一个膏塑像。

但它不是人形。

那是一团向周围延伸出无数光之触须的,无限神圣的硕大光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