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吱吱——”窸窸窣窣的声音好像从四面八方传来。
这些在黑暗中蠕动的身影往往是腐鼠,它们喝多了掺杂着灵能药剂的废水,轻松就能长到半条胳膊的大小。为了适应下水道里的黑暗,眼睛作为不必要的器官被退化,灵敏的听觉就足以让它们感知周围的一切。
这里的能量无比匮乏,所以腐鼠必须不间断地进食,才能勉强维持生存的需求——汹涌的食欲构成了它们全部的本能。一个丑陋的尖头颅从墙根的黑暗里探出,轻盈的动作里透露出谨慎,它准备开始觅食。
可今天的它并不幸运,随着墙边一根不起眼的藤蔓猛的收紧,内脏被挤成碎渣,它死了,然后很快被分泌液融化成血水,变成土壤里的养分。
在街区,植物也可以是猎手。
潮湿的角落爬满了疯长的苔类,这些墨绿色的植物往往有毒——他们吸收着满地流淌的焦黑污水,根系能覆盖方圆百里的范围,无论是砖缝还是沟槽,都能瞥见他们扎根滋长的痕迹。肉眼所见之处,成片扭曲、畸形、叶颈呈现着蠕动血肉质感的植物,也许都属于同一个庞大的生物群系。
……
黑街,在杂乱繁错的街区里少有的几条主道。
即使是主道,也不过是几个成年人并排行走勉强能够通过的程度。
常规交通工具在街区的作用等同破铁疙瘩。这里只有四肢并用才能通过的破洞和狭道,圆形的轮子显然适应不了在水平和垂直角度迅速切换的路况。
而对于流民和帮派成员来说,这里是躲避通缉和追杀的天然庇护所。
少量的灯光三三两两聚集在几个角落里,一个浑厚的嗓音隐约从某个聚集点传出。
“记得那会,身后是密密麻麻跟了一溜条子。我从路边顺了辆摩托,头也不回就一直跑,追着臭味就往街区里钻!”
“你们真是没亲眼看看当时的场面,那帮选民身上挂着五颜六色的光就冲过来,还挺吓唬人——结果没跟几里路就被我甩得没影了……”
勉强看得出是道缺口的通道内透出微弱的灯光,缺口处开合着一扇木板,深色的印记勾勒出“黑石临时据点”几个潦草大字。
再一旁被其他颜色的的颜料涂写着:‘开锁联系你爹我,马上到你家门口’、‘呱!街区开战认准雇佣集团海虎帮!人均战绩活撕执法者!肉体硬抗灵能术法,强而有力口牙!’
越过晃动的木板。俱乐部内部的空间被很随便的手法扩大过,即使复数个人聚集在这里,也只有洽洽一点拥挤。勉强水平的地面上摆放着几张被油污浸润成深黑色的桌子,桌台下零碎散落着使用过的针管和没有标签的空金属罐。
几个高大的男人倚靠在桌台旁,其中一个身形魁梧的光头男人猛地直立起身,‘丝噶’一声地将手中的金属罐捏成薄薄的铁片,随手掷在一旁的地面上,带上几分激动的嗓门几乎要震倒俱乐部里满地的摆设:
“那帮该死的王族选民都没能拿我怎么样,就凭隔壁的那些个三流帮派就想跟我扳手腕?几个灵能者又不是没整死过!”
随着男人大幅度的动作,天花板上昏暗的灯光照射在那张因酒精变得血红狰狞的脸上。
男人烟熏般黑红的皮肤在橘色光照下微微反光,脖子上倒映出鳞片般层叠的质感。他眯起眼睛,其中一对暗金竖瞳显得更加狭长,戾气和血腥味几乎要滴落而下。
“省着点吧,要不是你每次喝酒都得意忘形恨不得往天老子头上撒泼打滚。”人群里,有声音无视男人暴戾的神态,出言打断道。
“上次喝多了,你连把人海虎帮的门面都给掀了,至于一个霸占了三个‘垃圾场’的大帮派恨不得把你扒皮抽筋。”
话音未落,那对暗金色的竖瞳偏转到声音发出的角落,择人而噬的目光打断了那句嘲讽。
掠过的风里似乎携带上刺鼻的机油气,又好像是血液干枯后的锈铁味。有人发出小声的鼻泣音又很快屏住呼吸。
没人在一头理智见底的野兽面前再敢出声。
“葛温。”
风暴的酝酿被一声轻语中止。
理性的色彩重新占据那对兽目,男人在这道似乎轻柔呼喊声下突兀的浑身一颤,先前铸铜般的脸色无视酒精瞬间变得煞白。
“大小姐对不起,我会加强对自己的控制。”
葛温弯腰传达着恭敬,缓缓席地而坐。胳膊上的肌肉都恨不得收纳起来紧贴在衣袖里。
四周嘈杂的叫骂声重新响起,坐下的葛温被身旁的男人重重拍打着肩膀。“行不行啊,怎么大小姐一出声就当上乖猫猫了?”
挥手撇开一旁那只壮实的胳膊,葛温悄悄抬头,视线装作不经意地瞥向俱乐部柜台前那个娇小的身影。
很快的,感受到那道温和视线投射到自己身上,葛温收紧臀部,像是蜷缩般危坐在地面上。
【大小姐没生气】
葛温长长舒出一口滚烫的蒸汽,嘀囔着“你懂个屁”,转身一巴掌打在了刚才那人的背上,心里溢满逃过一劫的庆幸。
亲身经历过三年前的‘秽民之乱’,葛温比周围这帮菜鸟更明白那个女孩话语中的分量。
“长了耳朵的和耳朵还在原位的崽子们都停停嘴,我们敬大小姐一杯!感谢大小姐为黑石俱乐部的贡献。”
“来,谁不干谁是孙子!”
嘈杂的吵闹声中,柜台前的女孩无奈地笑了笑。转过身,她的视线投向黑街的深处,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
白色长发两侧,一双阔耳突然抬起,隐约在灯光里闪动着银白的细密绒毛。
阔耳摆动了两下,倾听着来自远方灵性面的微弱回响,又很快收回到原处,乖巧地贴拢着长发塌下。
“灵能……大悦?”
这是很特殊的情况,艾琳也只有在自己突破扬升层次的那天,才感受到过类似的“喜悦”,想让无倾向的灵能表现出清晰的“情绪”是很罕见的。
“去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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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墙之隔的黑街,艾琳追寻着灵能的躁动,一路来到了深巷口。
腐臭的气味已经覆盖了前方的整块区域。犹豫片刻,艾琳深吸一口气,周身环绕起净化术法,正欲向前探索。
突然,从深巷的黑暗中,一个人形身影缓缓向外走出。艾琳止住脚步,汹涌的灵能汇聚于周身,攻击性术法蓄势待发。
迈出深巷的土地,阳光透过破烂的蓬户泼洒到少年的身上。
安苏眯起眼睛,缓缓适应着初见光带来的晕眩感。或许是因为伴随有失血过多的虚弱,使他稚嫩的小脸显得病态的苍白。右肢尽头撕裂的血肉还没完全结痂,血肉模糊状的关节处随着走动不时渗出墨黑的血痕。
虚弱的年幼男孩,断裂的肢干与伤重的躯体,无血色的虚弱面庞。
【以及最主要的,感知不到携带威胁的灵能】
艾琳迅速捕捉着眼前荒谬画面里的信息,无论是潜意识还是观察结果,都在提醒着她——眼前的男孩人畜无害。
蓄力完成的灵能术法逐渐熄灭,沸腾的灵性海同步冷却。
她歪着脑袋,仔细打量起安苏。
他的衣装脏得不成样子,但从衣摆处精心修制的镂空纹理,隐约能瞥见这件服装完好时的精致。男孩的头发被污泥浸得漆黑,分辨不出原先的颜色,只能在光照下看出偶尔闪过的一抹白。
“古怪……”
在艾琳的常识里,这幅布满污秽的模样理应是肮脏的。但视线里的男孩与周身的污秽诡异共存着,仿佛天生地养的和谐——像一只刚刚挣出羊水的羊羔,散发着纯洁的清香,莫名的神圣。
艾琳的灵性似乎都在为这份来源于新生的象征感到喜悦。灵性之海本能庆贺着,翻腾起莫名的亲近。
但后天形成的淡漠还是阻止了艾琳的进一步动作,她好像是呆呆地站在那里,没有表情,看上去缺乏生气。态度本该带来疏远,但无机质的表情和甜美容貌好像产生了化学反应,让艾琳过分的可爱,像是为了彰显成熟,刻意伪装成大人模样的小女孩。
勉强适应了刺目的阳光,男孩眯着的双眼缓缓睁开。
艾琳又被那对幽蓝色的瞳孔吸引了注意——平静纯粹的蓝色拥有奇异的魔力,似漩涡般旋转,吸收着四周流动的光,她的视线越陷越深,落入了短暂的失神。
“呃……”
男孩的轻吟声打破了沉默,他本能地摇晃只剩肢末的右臂,反应过来后又很快切换成将左手举在耳侧。
“你好,初次见面。”
相比起虚弱的面容,他的声音更具活力一些。那是带着几分纤细的稚嫩声线,与年幼的容貌相符,带给人更强的怜悯感。
“我叫安苏。”
“唔姆……”惊诧于自己莫名的失神,艾琳下意识地抬手回礼。繁杂的信息量让她不知从何话起。
一男一女沉默着站立在黑街与深巷的交界口,最后还是由安苏出言破开寂静。
“我现在的样子应该怪吓人的。”安苏的嘴角挂起无害的笑容,摇晃两下右边的断臂,稍显尴尬地提醒道,“要聊得深入些,或许应该先换个更合适的场所?”
艾琳决定顺从灵性中沸腾的怜爱,她对着男孩招招手,示意他跟上。
安苏踩在在黑街坎坷的主道上,轻飘飘的步伐摇晃着牵动瘦弱的身体,让人实在担心他接下来要迈出的每一步。前方的艾琳都忍不住回首观望,张了张嘴却还是没有说出齿边的话。
就当是,一个考验?
艾琳揣摩着自己复杂的心理,重归平静的灵能环境和反复沸腾的心情剧烈冲突着。平日罕言寡语的少女此时更加把握不住开口的角度。
思来想去,她还是弱弱道:“你……还好吗?”
【等等……声音太小啦!】
而且,艾琳也没有停下脚步,还是直直的走在安苏前面,像这样的话语,是传达不到别人耳朵里嗒。
安苏显然没有接收到那句莫名弱气的关心,只是心不在焉地跟在女孩身后。面朝耀眼的日轮,他脚下的阴影无声蠕动——柯基坚定地跟随在主人的身侧,消除着四周若有若无的敌意。
角落和墙根处匍匐着的腐鼠,还有藏匿起来的捕食藤蔓,它们在男孩前行的方向滞留了一瞬,就被黑暗无声吞噬。
“没有听到吗……”艾琳莫名地遗憾。
心中的悸动无法平息,她没有注意头顶悄然冒出的一双雪白长耳,跟随步伐前后摇摆。因为女孩刚刚升起的懊悔,这对耳朵现在软塌塌地并拢贴在一起,有气无力地垂落在脑后。细密的雪白绒毛在阳光下泛起金色,看起来绵乎乎,暖洋洋的。
不动声色的,安苏的精神猛地抖擞起来,脑海里两个意识在灵性的隐秘角落对话。
“弥赛亚,你干得好啊!”
安苏对着识海里的另一个意志咆哮道:
“这个世界,有白毛红瞳的兽耳娘!”
“好耶!”
【……】
被称为弥赛亚的意识没有回应,安苏仍自顾自不断说着“兽耳是好文明啊好文明!加上尾巴就更好了!”“原装果然比改造的顺眼多了。”这样奇怪的话。
弥赛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