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水乡人家

雨过天晴的内荆河,更彰显沧浪之水,挟离湖之豪情,畅通九曲回肠之势,蹚过了广袤的江汉平原。

乡土岸边,沿河水、湖泊组成的一串珍珠般的小岛,它们层次分明的错落在洪湖西滨的水面上。岛的大小不一,多是搭满了养家糊口的坯墙草棚,有的十几家,有的几十家,人们习惯地把这些人为的小岛叫做墩或台,较大的有周家墩,何家墩。

周家墩唯独一处高大靓丽的砖瓦房彰显出了霸主的豪强气势,按地盘、大户姓氏划行政区,自然就划出来统称区域“周、何湾”。

社会的黑暗统治,数千年遗留下来的封建意识像三座大山样压得人们抬不起头来。特别是在文化、经济落后的湘鄂西边远地带,紧接夏水的河湖水域之内,农渔民深受地主渔霸的压榨盘剥和封建势力的束缚,在苦水中挣扎任其宰割苦不堪言。

周家墩有一个较为有代表性的渔民叫周秉炎,妻子鲁氏,生有三个女儿,分别叫大女,小女,生三女那年正值春暖花开时,梦见一束兰花迎门开放,满月吃酒时将三女起名叫兰花。

家有草棚一幢,进身三间:第一间算是堂屋加厨房,旁边有一座泥土堆砌的灶台,碗柜一个,放在灶台后面的土台案几上。

从家具摆设看,周家有一定来历,但无从考究:厨房中间有小方桌一张,木质的,桌身暗赤古董色,不知有多少年了。桌边木椅二把,长凳三条。第二间是夫妻俩的卧房,靠左边是床榻,右边是通道,可走到第三间门前,第三间就是三个闺女的闺阁了。

旧习俗的闺阁非常讲究雅致,对面摆着两张床榻,一宽一窄。宽的睡大女二女两姐妹,窄的就是三女一个人的独铺。门前有凉棚一个,这是一家人劳作和休息的地方。

冬天寒冷的时候,用芦苇和蒿草夹两块壁子,将壁子拿到上风一遮,就可以挡风;夏天根据早晚时间不同,可以灵活移动遮挡斜射的烈日。

门前水面上有大小两只木船:大船丈四五,承载量约三千斤,涨水时若水漫墩台,就是一家人的移动住所。长年江、河、湖边的人,有生在船舱内长在船头上就是这个缘由;小船丈二五,是到湖中捕鱼劳作的载体,也是唯一谋生的家当。

周家以司花篮为业。所谓花篮,就是用竹篾编成的笼子,笼子两头均向内凹,凹处有圆孔,孔边扎上喇叭状的竹签,叫做“须”,须尖朝内,鱼在外顺着须洞向里钻,很顺溜,一钻进笼子里,须尖自动张开,鱼回首碰尖摆尾再别想出来了。

一家花篮船,最少都要司几百口花篮,才能保证相应的产量来维持生计。花篮是用竹篾制作的,竹篾在水里浸泡,时间长了,就会腐朽变质,容易碎烂,需要不断补充。这就需要家人不断编织新花篮,源源不断地补充不断地损毁。所以,一家人都要为此而辛勤劳作。当几个女儿逐渐长大的时候,编织花篮的任务主要就落在了她们仨姐妹的身上了。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仨姐妹各有分工,一个比一个勤快。这天早晨,她们的爹娘半夜就下了湖,仨姐妹起床后,走到水边码头上,用布巾洗了把脸,拢了一下头发,照例是大女洗衣做饭,二女和兰花劈篾,3个人一边做活,一边焦虑地等着父母的归来。

周秉炎跟所有周何湾的渔民一样,都是捕鱼的老手。他们要把几百口花篮按照规定的范围在一定的方位上,于漫无边际的湖面上寻找水草适宜,鱼群繁多的地方,丢下花篮,做好掩护,默记路径和花篮数目。

司花篮的人很多,彼此交错在一起也很正常,但每个人在司花篮(收获花篮里的鱼以后,再把花篮重新撂水中)时,只能收、撂自己的,否则就坏了规矩,是要受到惩罚的。他们每天都是半夜起床,匆忙填饱肚子,由鲁氏驾船,周秉炎站在船头撑篙,向着自己的作业区驶去。5、6个小时在漆黑的湖面上熟练地操作。

朝霞红,水雾退,鱼儿跃满舱,是辛劳了大半夜的渔民们,获得丰收的爽快时刻。他们迎着太阳,习惯性地聚在一起并排行船驶向回家的水路上,谈论着谁家的鱼有多少,谁家有何奇闻乐见,可想到昼夜的辛勤,谁都乐不起来。因为,他们没日没夜地捞鱼,却没有销售鱼的自由和权力。

一是湖面上没有买主,在茫茫湖面上,谁来买你的鱼?二是鱼贩子只跟渔行老板进行交易。鱼是鲜活产品,保鲜时间有限,必须尽快出售,才能获得现成的利益。所以只能卖到渔行老板那儿,因而渔行老板就形成了垄断的地位,霸占市场,根据行情信口开河,随意定价。

俗话说,鲜鱼霎时价,一天八大变,渔行老板看着当时鱼的多少,随口一说,就定下了价格,管他合理不合理,你不卖也得卖!当时流传着“鱼死不闭眼,只准吃,不准攒”的谚语,这就是渔樵耕读,渔民是地位最低的原因。

周家湾最显眼的建筑是渔行老板,豪强霸主周焕章家了。富丽堂皇的大瓦屋,陪衬着高大宏伟的墩台让人远而敬畏。

他家的墩台用人工挑填,比一般住户的台基要高出3米多,从来没有被大水淹没过。二进三间的白色粉墙,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行驶在洪湖中间的船客,隔着几十里就能看到这个显眼的地标。他家门前是码头,一字形排列着几十根条木做的桩柱,是系船缆的地方。两侧各有一个人工开挖的水塘,水里铺着各种网箱,收来的鲜鱼按照不同种类和大小放进相应的网箱中。

水塘中有活水流动,鲜鱼在这里可以存活较长的时间。贩鲜鱼的船来了,尽可以选购各类鲜活鱼。

渔船行驶到桩柱前,系好了缆绳,渔民到门前拿了篓子,将舱里的鱼用捞子打捞进篓,就有帮工帮着抬到秤台,两个人抬得摇摇摆的一篓鱼,挂到秤钩上,司秤的一称,像唱戏背台词一样地唱报:15斤,20斤,随口一说就成了铁案。

说也奇怪,为什么两个人抬得摇摇摆的鱼篓子,怎么只有十几二十斤呢?这就是渔行的秤有32两1斤的,有48两1斤的,还有96两1斤的。渔行里的秤,无论怎样都合法,渔民无奈受宰割,不卖如何生计。

再则,这种秤,秤钩和提纽靠得很近,几乎没有多大的距离,这样,秤砣的系绳在秤杆上稍作移动,秤杆的起伏极不灵活。当鱼篓挂在秤钩上,司秤的把秤砣系绳放在早就设好的位置上,随手把系绳轻轻往下一拉,任你再重的鱼篓,短时间也把秤杆压不起来。

就这样,渔民们辛辛苦苦起三更下湖水捕获的鱼,却变成了白花花的银子,流进了渔行老板的金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