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积雪完全融化时,太阳就会重新发威,再次烤焦遍地的石头。此时太阳早已落到西山底,大理石地面被油拖推的锃亮,王明左望右望,这里漆黑一片,就好像老家的冬夜,没有反光的雪,沸腾的气泡飘在空中,他好像步入经文里的炼狱。王明伸手在空中摇摆,确定前方没有障碍物,他开始走动,就像古早港剧里的僵尸走路,两只胳膊与身体呈近九十度角,慢慢走,只有气泡旁的灼热感不断减弱才能确定他是在走的,或是他已经开始适应炼狱。鬓角汗珠滚落,他开始回想为什么来这里,想着想着,手便触到玻璃质的阻隔物,四周带着光圈的气泡向他聚集,玻璃后的景象清晰可见,是冬冬躺在病床上,她戴着吸氧管。
“轰——”王明不断下坠,他找不到支撑物来改变他将死的命运,于是伸手向那气泡,想咒骂它们为什么要把手术室照亮。坠落感暂歇,王明此时躺在大理石地板上,只看到他脚边病房的门在一扇一扇变换,王明试探地支起脚,手碰到膝盖,“是幻觉”,他立刻撑起身,又往刚才看到手术室的地方跑去。
“轰——”
王明轻轻睁眼,太阳已经在地平线后坠落。他稳坐在三轮电车上,只是停车场周围的车多了不少。太阳永远坠落在地平线下,王明活动发僵的躯体,终于朝医院方向走去,此时医院门口出现小吃摊,车辆不时停靠。王明在医院门口绕圈走,又看看脚下的路,没有失重感,但他还是后怕,即使还是没有找到冬冬,冬冬还在手术室里等他,不,冬冬分明还没有找到。
黄昏时的医院是喧闹的,不少下班客都来病房探亲,南柯看着时间,跨上摩托车,藏蓝色变为黯淡平和的墨绿色。摩托车机油已经用完,南柯无奈地看着路灯,街上的人出奇少,原本这个时间段的车辆更该多才是,像是琉璃破碎时,南柯打开手机,脑海炸开不为人知的恐惧。
“救援队还在搜寻幸存者痕迹,请市民放心。我们一定不会放弃任何人,我们一定能找到光明”
南柯回归曾经的生活,她躺在木板床上,突然想起杨阔。她的眼里又泛起不明的光芒,摩托车机油已经加好,她现在就出发去看杨念的遗物。
傍晚的树叶阴影交错,漆黑的像是梦里放走嫌犯时,南柯的虹膜。南柯用配好的钥匙开门,推门时能感受到阻力,入目她看到绿色窗帘飘动。屋子里静悄悄的,只能听到南柯自己的脚步声。
“好久不见”
杨念对卢栩说,她还认识眼前这位穿着病号服的人,拌面已经吃到可以看到碗底。
“还有饭吗?”
杨念摇摇头,她狡黠地笑着,端着碗回厨房,路短短几十步,卢栩看不到杨念了。他睁眼看到眼前的天空泛着惨淡的鱼眼青,能感到自己悬空在几个人的围观里,他想伸手,但并未感到手的存在。意识陷入绚丽的梦里,卢栩朝侧面看去。
方才母亲还在厨房做饭,妈妈呢,杨念端着饭碗冲出房门,哦,妈妈在房顶修电线。我现在应该是在班里端正地坐着听讲呢。杨念心平气和地关上铁门,继续走,第二扇门是个小木门,木门枝丫摇晃,杨念并没有推它,它就这样将门内的所有场景暴露在杨念眼前。小路末端是朱漆大门,月季花开的娇艳,鹅黄艳红相逢,樱桃树只有深色叶子,果子小小的难看到,月季开在李树茎干旁,李子树上有果子掉在石板地上,一只斗牛犬被栓在厨房门口,小型犬通体白色,很小的时候,杨念为捡李子被正在吃饭的它咬过。对面应当是叔婶家的小卖铺,现在太阳高高挂,有不少人来买菜,可是杨念并为踏入这小路,她凭着听觉看到这些了,是在脑海复制记忆。
杨念后退几步,沿巷子走到马路上,巷子宽阔,铺着石板,由母亲和姑妈、婶婶们一起铺就,在一场大雨将路淹成泥巴池后开始铺。大巴车满是灰尘,声音吵闹,载着学生离开她。尾烟浅灰色,混着沙土黄,终于看到穿校服的小孩从远处走来,她沿那片湖走,背着卡通小书包,手臂一晃一晃,就这样穿透杨念,走入小卖铺,然后嚼着辣片背对回家路,朝家门口退,朝杨念鞠躬,将辣条藏起来进入对面一扇门,这世上相似物太多,看到小念却觉得不是自己,杨念返回第一扇门,苍白手腕垂直贴向铁门狠狠推,太阳逃跑,她突然无法看到门牌号。
南柯并未开门,她靠着邪门上看新闻,路面仍在继续塌陷,救援不会停止,活人不会被放弃。政府将给重灾迫害家庭分发补助。塌陷带以县水电站为圆心,向外扩展,公众号上还说此次灾难可能是人祸,那些推测天花乱坠,只希望能催促南柯离开,这里离重灾地带不远,局里可能也很忙,月亮从坠落到战胜夕阳,楼道漆黑,南柯在想下一步是开门还是回队里更或者回医院。
南柯以为有人在催她离开,回头看是门里的光连成线,杨阔还在推门。
铁门上没有门牌号,大片红褐色锈迹布满浅蓝色门板,杨念无法推开铁门。杨念深知这并非通往家的门,但还是轻敲两下,无人应答。
南柯从地上跃起,门内光芒包裹住南柯,“南柯姐姐,我心慌,难受,我想去找我姐姐”杨阔嘭的一声把门合住。
“作业写完了吗?”
“没有,只写了两道题,我不会写”
“今天话还挺多”
“我要找姐姐”
月光倾泄在路面,路灯同样照成一个又一个圆,就像'跳一跳'游戏。南柯和杨阔在马路牙子上看星空,杨阔知道姐姐已经变成星星,现在只要抬头,姐姐就在看着他,南柯告诉他。杨阔很相信南柯,杨念也说过他来自星空,诞生于微尘,姐姐先他一步回家。
“我以后……以后还能看到整个姐姐吗?”
“整个?”
“就是能触碰到的姐姐”
“大概很多年后吧,但我有你姐照片”
……
“你好好读书”
“好”
“我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