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铁汉柔情

“扶宋破虏？他怎么成金狗的军官？”

伍有才满脸疑惑，不过还是收起了刀。

伍有才厢兵出身，当日在真定滋水边伏击、全歼金军前锋蒲古里时，他并未与董才面对面见过。

而廖宏乃陕右西军，长期与西夏李氏对抗，也没听说过董才此人。

唯有曹弘曾随李乃雄移防北方沿边路分，在易州接触过董才。

“此人本也算个英雄之辈。在涞水率领万余民军，转战云州、奉圣州、易州一带，斩契丹监军。两次败于辽国后归附大宋，获赐赵姓。金人入燕京后，又投靠金人，三姓家奴哎。”

伍有才听曹弘一番解释，又拔刀：“腌臜货，即是养不熟的过家狗，杀了也无妨。”

曹弘伸手阻拦，悄悄附在伍有才耳边耳语几句。

伍有才粗中有细，听了曹弘的话，终于息了杀念。

董才被摔得七晕八素，好一会儿才睁开了眼。

见眼前站着一群杀气腾腾的宋将，董才眼睛又闭。

沦落至此，怕是绝无生机了。

“你他娘的装死狗是吧？”

伍有才狠狠的一脚踹向董才的腹部，董才仅是闷哼一声，纹丝不动。

伍有才环视一遭，喝道：“兔崽子们，这厮害死了那么多弟兄，暂时留他一命，待收敛完将士尸首，宰了祭奠。”

背嵬士们一拥而上，把董才又一顿揍，才扛进城内。

董才的事刚处理完，李会急匆匆赶来。

“伍指挥使，大事不好，李子云不见了！”

伍有才听了大骇：“他怎么回事，好好的怎么不见了？”

“李郎君义气用事，见你们战况危急，自己跑出城去杀敌。都这么久了还没见到人呀。”

伍有才眼前发黑，直娘贼，战场就巴掌这么大，人找不着，岂不是……

“都愣着干嘛？赶紧找人，李子云找不出来，老子要提着脑袋去见置制使！”伍有才大吼。

众将听了也是慌，李若水的儿子要是死了，回去如何交差？

刚刚集合好的队伍瞬时又散开，整个战场都是呼唤李子云的声音。

许久，有人大叫：“找着了，找着了李郎君！呀？还活着！”

伍有才听了顿时松懈下来，一边奔跑一边大骂。

“直娘贼，这次老子定要抽你娘的板子，不揍你还以为老子这‘伍阎王’是白瞎了。”

伍有才怒容满面的拨开重重人群一看，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只见李子云被层层叠叠的马尸压在地上动弹不得，几个士兵又扒又拉，始终弄他不出来。

“哎呦！别硬拉，脚被卡死了。”李子云疼得龇牙咧嘴。

“伤着没？”伍有才俯下身问。

李子云抹了一把污浊的脸，选本白净的脸蛋却如戏园子里的三花脸一般滑稽。

“没呢，想伤小爷的女真人还没出世呢！”

伍有才笑嘻嘻道：“这么牛气呀，兔崽子们滚开，让他自己爬出来。”

说着，伍有才伸手将士兵拨走。

李子云浑身都是污物，见伍有才不帮忙，反而大笑，不由恼怒道：“伍阎王，你笑个逑，小爷不出来帮手，女真人早把你打趴了。”

“呦，年纪不大，脾气倒不小。”

伍有才一脸戏虐之情，引得周围士兵皆是哈哈大笑。

“爷爷！”

一声尖锐的悲呼突然刺破夜空，这边士兵们的嘈杂笑声都被掩盖过去。

伍有才心里咯噔一沉，听出这是朱瑶的声音。

爷爷？朱老英雄……

伍有才拔腿就跑，这可是自己未来的老老丈人。

城外某一处，围着一堆的朱氏乡兵。

伍有才大步流星赶去时，紫衣长裙的朱瑶趴在地上，使劲的摇恍着朱子清的身躯。

雪水泥浆混和着殷红的血液，粘了朱瑶一身，可是她浑然不顾。

伍有才收紧脚步，轻轻的蹲下，只见朱子清腹部鲜血淋漓，一支长枪穿透腹部，将他钉在地上。

朱子清双眼紧闭，身体疲软无力，在朱瑶的怀里，双手已不听使唤的轻微摇摆。

“朱老英雄，朱老英雄，我是伍有才。”伍有才极力抑制着悲痛，轻生呼唤。

朱子清本已紧闭的双眼猛然睁开，原本无力的右手奋力的向伍有才伸来。

伍有才惊喜无比，单膝跪地，猛然抓住朱子清的手，却感触到这只手已冰冷，没有丝毫温度。

朱子清费力的张了张嘴，满嘴的污物血块从嘴里流了出来。

伍有才连忙用手掌托着朱子清的脑袋，凑近前去。

“瑶……瑶……”朱子清几乎是用尽了所有气力，话语含糊不清。

伍有才望了一眼泪眼婆娑的朱瑶，轻声应道：“朱老……爷爷，你放心，瑶瑶我会像你一般疼她，保护她！”

朱子清眼中含泪，似乎松了一口气，扭头又望了眼围成圈的朱氏子弟们。

伍有才似有所悟，再次轻揉道：“老爷子，我伍有才向你保证，你的子孙后代我都带走，带去井陉道。有旋风将军在，他们必然成为军中翘楚，人中龙凤！”

朱子清艰难的挤出一个笑容，双眼慢慢闭合了。

“爷爷……”朱瑶凄切痛呼。

伍有才心思异常沉重，用铁汉子从未有过的柔情轻轻的揽着朱瑶颤抖的身躯，试图带给她一丝安慰。

朱子清虽然与自己只有一面之缘，可是他却执意要将最爱的孙女交付给自己，如此信任，令人动容。

……

汤阴县城外一役，悲喜两重天。

背嵬军都头以下阵亡八十人，轻重伤不计。

林良肱的新军伤亡更重，八百余人阵亡过半。

天威军、虎卫军、平山县水军也有不少将士永远的躺在冰冷的雪地上。

可五千余名金军也好不到哪儿去，战后清点敌尸，斩敌首三千八百余级。

小小汤阴县，一次偶然遭遇，几乎将西军精锐折损近一半，叫伍有才如何不心疼。

令伍有才稍稍欣慰是战马。

双方战死的战马达两千匹，金军阵亡近四千，算上俘获的备用战马，伍有才等军斩获完整无缺军马五千余匹。

对于急需战马的西军来说，这才是最大的宝藏。

汤阴县父老沸腾了。

自宋金开战以来，各路禁军连吃败仗，少有佳报。

大宋禁军从未在野战中正面击败过金军，而且还是惊人的五千铁骑。

在他们眼里，金军铁骑是阴云，更是梦魇。哪怕是战至最后一名士兵，打败金军铁骑也是空前胜利。

传说，井陉西军有背嵬铁军一支，所向披靡，战无不胜。

今日全城百姓亲眼目睹了这支铁军的风采。

这仿佛是一支天降神兵。

修罗地狱般的战场里，直至战斗结束，这支军队依然保持着完整的队形。

没有铁一般的纪律，惊没有人的士气，是绝计办不成的。

城内百姓对伍有才粗鲁狂暴的印象瞬间扭转，自发的张罗着打扫战场，救治伤病。

郭贤是最为积极的一个。

他号召全城百姓连夜支起数百口大锅烧出滚烫的热水，让将士们舒舒服服的洗了个热水澡。

这些常年行军打仗的军汉们，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能洗上热水澡已是个奢侈。

待将士们沐浴完毕，烤好的马肉，炖好的骨头汤，温热的烧酒早已准备齐整。

这些，几乎是古代百姓犒军的最高礼遇。

尤其在兵荒马乱的乱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