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托孤?

汤阴县北五里。

康王行营。

“放肆!”汪伯彦脸带凝霜,愤怒异常,“他一个小小的军使,竟敢如此口吻对殿下说话。”

赵构轻抬右掌,道:“汪知州此言差矣。伍有才乃军中翘楚,将领若都如你这般知书识礼,还怎么执戈杀敌?”

汪伯彦连忙躬身:“臣是愤于他以下犯上,羞辱殿下。”

“国之将亡,本王日夜如坐悬崖,区区几句重话又如何,胜过亡国灭种啊!况且伍将军拳拳之心跃于言表,本王又怎会责备于他。”

赵构挥挥手,示意丁付美退下。

“伯亨,”赵构望向下首站立的陈遘,“宗少卿几时发兵?”

陈遘躬身道:“禀殿下,今日掌灯时分可抵相州城。”

赵构松了一口气,道:“命人备好暖帐,姜汤,将士们长途行军,定然疲惫。”

陈遘再次躬身领命,退出了大帐。

行营大帐内,只剩汪伯彦一人陪侍了。

“延俊,汴京又传蜡书了。”赵构一副不悲不喜,恬然若素模样。

“殿下,”汪伯彦内心似涛浪翻涌,可依然平静如水,“汴京是否城下?”

赵构摇摇头,从腰间玉带内翻出一卷黄绢帛书,递给汪伯彦。

“天子之书,臣诚惶诚恐,不敢窥之。”汪伯彦头颅深埋,躬身不敢授。

“给你看你就看,若非如此,我找谁商量去。”赵构微微笑道。

汪伯彦这才整理一下宽大的袖子,抬手伏身接过帛书,小心展开览读,上书一行:钦命广阳郡王、蜀国公、康王构天下兵马大元帅,召天下禁军入京勤王。

墨宝落笔快,甚至有些潦草,可见书圣旨之人之急促。

诏书之末,加盖龙纽八宝九叠篆印。

汪伯彦暗念数遍,惊道:“殿下,此诏书万万不可诏之天下。”

赵构也点点头,道:“上命可谓沉重啊。找你商量,也是为了寻个对策。”

钦宗皇帝授赵构为天下兵马大元帅,可是有附加条件的。

入京勤王,这个非常时期……非常之烫手啊。

“殿下,若竖起天下兵马大元帅大旗,必然能招募天下英豪助阵。臣以为,可口头宣示,称已召集近臣读旨商议。至于近臣的挑选,限于三人为宜。”

“哪三人?”

“臣算一个,陈遘算一个,另一人为高阳关安抚使黄潜善。”

正是黄潜善从敌俘中得知西路金军派出大量侦骑探寻康王行驾,急告汪伯彦,才令康王躲过金骑兵的追捕。

赵构自然明白,手底下有了忠诚可靠之人才能保住性命,天下兵马大元帅目前还只是水中花镜中月。

汪伯彦选这三人为核心,也是做了通盘考虑。

他自己自不用说,陈遘为河间府知府,河间府还在大宋手中,陈遘归帐,能顶住燕京方向金军最初也是最强的攻击,可让康王转移时间充足。

黄潜善除了高阳关安抚使外,还有另一个河间府镇抚使的身份,手握数千禁军,其忠诚度勿需怀疑。

“延俊,宗泽军中威望极高,如获得他的支持,必能令河北诸军归来。”赵构想到了宗泽老将军。

“殿下,宗少卿为人耿直,若是他知道了陛下的旨意,怕是决意要入京勤王。金军势盛,还在不停的派出精兵探察殿下的行踪。”

汪伯彦满脸忧愁:“若是此时大张旗鼓麾师渡河,河对岸几十万金军正等着殿下呢。”

汪伯彦就差将“请君入瓮”说出口了,赵构如何不知此事的风险。

赵构越听越心惊,黄河北岸附近还留有大量的金骑,若是行踪败露,召来金骑就……

“延俊,我看信王那摊子事先撇下吧,他少不更事,成不了气候。本王大喇喇的在汤阴城外建行营,实在是扎眼。”

谁知,汪伯彦此次却异常沉稳笃定,道:“殿下,信王虽年轻,可是他身边有一文一武两大靠山。殿下要做最坏的打算啊。”

“尤其是那个号称‘旋风将军’的沈放,才短短半年,从一个厢军都头拉起西军庞大的军队,且出师必捷,在河北有着不小的号召力。”

“殿下你也是知道的,种师中种师闵二人已战死,西军将士还剩几何?他沈放是打着西军的旗号壮大自己的势力。”

“当下,李清卿也归附其中,还唆使陛下将信王派去真定府。据臣打听,信王可是带了陛下的诏书过去的。”

“陛下未雨绸缪,殿下你就不担心信王手里的诏书对你不利么?”

汪伯彦最后一句问话,令赵构瞬间清醒。

信王赵榛乃刘贵妃第三子,深受太上皇宠爱,帝令他出镇,本就是破天荒之事,又在金军南侵危急之际,实在令人疑惑,费解。

现在汪伯彦推测信王身怀圣旨出镇,授予自己的不过是天下兵马大元帅,那授予信王的是什么?

汪伯彦见康王还在犹豫,又进一步劝言:“殿下,李清卿乃陛下的左膀右臂,金人入寇,他多次出访金营,与金国师、二太子均是熟悉。如此重要的僚臣,陛下却在紧要关头将他派至真定府。”

“臣还听闻,沈放正是李清卿提拔的。有次打了胜仗,还专门从相州都作院急调一大批兵甲补充他的西军,赏赐钱粮更不在少数。”

“而且,井陉道位居太原、真定、河间府一条直线上,地位极其紧要。陛下刻意越级擢升沈放,今又派重臣郡王出镇,颇有托孤之意呀。”

托孤?!

此话犹如雷霆之击,正中赵构心怀。

汴京危难之际,自己顶着巨大的风险,主动出质金营。

姚平仲、高胜阳、范琼等将偷袭金营时,自己还差点把命搭上去了。

论文治武功,论胆识道义,赵榛哪一点能与自己比拟?

赵构震惊,不解,却没有汪伯彦想象中的应有态度。

“身为宗室子弟,官家的旨意都要听从,”赵构缓缓启齿道,“信王殿下那里咱家就先不考虑了。汪知州,汤阴城之围可解了,同室操戈,传出去让人笑话。”

赵构一本正经,汪伯彦却万分不解,辩道:“那随井陉骑兵一道的臣僚家眷呢?这也要一并放他们走么?”

“不放又如何,金军出没无常,咱家还要带着那一大帮人行军作战啊?”

汪伯彦还是不甘心,道:“臣以为可将那些家眷扣押在相州,殿下下钧旨由臣当丑人。起码要给沈放一个明确的威压,令他不可放肆,往后他才知道在河北谁说了算。”

赵构猛然站起,长袖一拂,道:“他沈放首当其冲,自然有金军收拾,这个坏人你也不用当。走吧,回相州城,宗少卿也快到了。”

“殿下,今日不除沈放,他日必成心腹之患呐!”

汪伯彦痛呼一声,感叹一声,见康王已出行营,一跺脚,追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