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眼光

赵榛虽然年轻,可是也看出来了形势不对劲,哪里还敢替张灏辩护,连忙命方御医去救治如月,转移注意力。

沈放身上散发出来的浓重杀气,令李若水也如坠冰窟。

“好,”沈放长舒一口气,眼神如刀射向张灏,“既然信王殿下与李府尹一致赞成,行刑!斩立决!”

张灏的天塌了。

赵榛不敢发声,这里便没人能救自己,可是他依然不甘,大声呼喊。

“我爹是张知府,守太原的张知府。连天子都旌表我爹的忠义,求求你了沈置制使,看在我爹死守太原城的面上,放我一马,放我一马啊!”

“你在给你爹丢脸,豪气干云的张孝纯张知府,怎么会有你这样的混账儿子!”沈放丝毫没有松口,厉声斥责道。

完了,沈放低下头来凑近张灏耳边:“我再告诉你一个事实,你爹没死,可是没守住最后的底线,史官们会记载他的功与过。”

“伍有才,行刑!”

沈放没有再搭理张灏的哀嚎。

伍阎王抬脚踢翻张灏,手起刀落,一刀将他的脑袋砍了下来。

客栈里空气似乎凝结一般,压抑得令人发慌。

张灏的可耻结局,没有激起西军将士们的胜出欲。

毕竟是同室操戈。

张灏寸功未建,却想凭优越的身份夺去井陉道来之不易的成果。

汴京城里那些大臣、禁军大概率如他一般孱弱。

龚文忠对西军将士的流血牺牲不闻不问,反倒历数沈放的罪行,企图打倒西军。

骤然间,围观的将士们将无处发泄的怒火聚集到了龚文忠身上。

如果说张灏的不自量力,是他个人狂妄应得的下场,那龚文忠所犯的罪,烙下了朝廷懦弱、腐朽的深深印记。

这是西军将士们最不能接受的。

沈放曾当着厢军、西军老兄弟的面愤怒直言,不想让弟兄们成了一串数字,成了朝廷苟且喘延的典当品,要带领大家为生存而战。

今日龚文忠无意间将沈放的“罪名”当众曝光,这些井陉道军民用鲜血和牺牲换来的战果,竟然成了沈放乃至西军背负的罪名。

众将士眼中熊熊怒火炙烤着龚文忠。

“置制使,杀了他!”终于有士兵忍不住爆发了。

“弟兄们浴血杀敌,在这个贼子眼里竟然是犯罪!”

“他想用逗挠罪置咱们于死地,不杀他老子窝火。”

“杀了他!”

愤怒的火种一经点燃,便如同一头饥饿的猛兽,西军将士们抑制不住的冲向龚文忠,想把他撕成碎片。

沈放不顾胸口的剧痛,伸手拦下了这群愤怒的士兵。

这些士兵与龚文忠的冲突,正是大宋军队与朝廷之间百余年来结下的系统性矛盾。

军人低人一等,只有困顿不堪之人或者流民、罪犯才配当军人(刺配充军)。

朝廷祈望军队抵御敌人,可是又时刻防范军人,甚至打压优秀的将领。

走在汴京的大街上,军人被蔑为丘八,威望高如曹彬、狄青者,见到低级士人依然要低头让路。

当这群军人有了觉醒的土壤时,爆发出来的火山熔岩不单单会烧毁敌人,同样会摧毁大宋的体制根基。

沈放最终正是希望他的军队如斯觉醒。

可是现实还不是时候,他唯有忍痛阻止这场大爆发。

龚文忠被裹成了粽子,丝毫没有防范的能力,被吓得全身剧烈颤抖。

沈放不得已,违心的做了一次辩解。

“将士们,西军是朝廷的军队,是大宋百姓们的守护者。”

“我沈放知道大家心里窝了火,可是一但私自杀了他,那咱们就丢掉了军人该有的纪律。西军要是丢掉了纪律,和那些兵痞土匪就没什么两样。”

“弟兄们信得过我沈放的话,将他交给我,我必然不会让弟兄们受委屈。”

伍有才不可置信的望着沈放,悲愤道:“就这么放过他?”

龚文忠没想到沈放竟然会救自己,再也抑制不住的鸡啄米般狂磕头。

可是他这个举动引起了西军将士们更大的愤怒、憋屈。

“李府尹,大宋刑统怎么判罚教唆罪,诬陷罪?”沈放扭头淡淡的问。

李若水随口而出:“脊杖二十,流一年。”

“既然朝廷刑罚有定论,照打便是。伍指挥使,你背嵬军可抽得出闲人陪他流放远郡?”

伍有才本就机敏过人,霍然开窍道:“末将理会得。”

沈放与伍有才近在眼前,他们之间默契的对话让龚文忠顿时肝胆俱裂。

这哪里会是“活罪”,分明比砍头更残忍的死法。

伍有才走到屋檐下,抬脚踢烂一扇门,抽出一块厚实的门板。

“抬上来!”

随着伍有才一声大吼,早有士兵解开绳索,将龚文忠丢上了石台。

啪!

只一板子下去,龚文忠整个人挺直了……

……

天长镇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沈放许久没有这么松弛过。

作为头号病号,反复病号,沈放被全军将领联合抵制,不允许他加入任何一支军参与作战。

山西的完颜拔离速对平定军又发起了一次进攻,黄胜和范二甚至不向他汇报,合兵击退了金骑兵,斩获战马三百余匹。

马重五的斥候大队开始发挥作用,刺探到金军元帅左都监自定州发兵三万南下,目标可能是真定或者河间府。

同时杨六孤身深入太原侦查得知,太原周围金军开始频繁调动,在榆次县囤积粮草辎重,疑似从南方的汾州调来招讨都监耶律马五骑兵一支。

鉴于真定府的核心作用,沈放去信与李邈、刘翊商议,由真定城发兵两千,稿城守将曹弘、栾城守将廖宏各发步骑兵五百,前出定州,试探性的发起进攻。

在沈放的授意下,廖宏所部虎卫军创立平原步骑联合作战新战法,借鉴了岳飞后来首创的重甲长刀大斧步兵破金铁骑的做法,在临近的深州取得了一次小捷。

这次进入定州境内作战,是检验以步克骑战法,同时也在抓紧练兵,为拟定中的决战做准备。

西军现在有了足够的资本,采取攻守作战多地、同时展开的策略,沈放再也不用当拼命三郎或者消防队长了。

沈放一直很费解,为何金军两路大军同时南下后,河北境内还有众多的小股宋军,却不能有效占领几乎是真空状态的北地城池。

待刘翊等将领反馈回来后他才得知,河北诸多小城全是无人管辖状态。

土匪、游兵流动作战,抢地盘抢粮食,待金骑兵一来,马上作鸟兽散,金骑兵一走,又聚在一起相互厮杀。

真定河间二府以北,雄州、安塞军以南的大片土地,成了土匪兵痞的乐园。

金军虽然强大,但是兵力有限,只能占据定州等大城。

对那些机动灵活的匪兵完全没有办法。

沈放敏锐的发现了其中的奥密。

山西,因为太原围城二百余天的缘故,宋金两军长期保持十几万军队在对峙状态。

所谓大炮一响,黄金万两。

两军连续作战,不仅死伤大批士兵,更为严重的粮食消耗,双方加起来达到近三十万的军队,直接吃穷了山西,吃垮了百姓。

山西百姓在这二百余天的时间里,基本上没能安心栽种粮食。

军队要吃,百姓要吃,坐吃山空。

待到太原城破,粘罕率兀室、娄室、银术可、马五、活女等将,像梳子一般连片横扫山西南部。

仅剩的山西百姓十室九空。

有人的地方才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才有活力。

金国二太子在河北采取的线性进攻策略,保有了大片的未受损土地和广阔的活动空间。

也许,这是西军壮大的最佳,也是唯一的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