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垚到外婆瞧

都说摇到外婆桥,而她的家不曾有桥,但有山。现已被一个小镇包围住了,隐藏在闹市之外。

虽不及崇山峻岭,但阶梯高低不一,也崎岖不已,幸不连至顶,也为人们提供了可以稍加休憩的地方。两边有树,绿叶甚是浓翠,可挡烈日,使得路不必晒,却也再不必修。十几年,上山之艰难延续至今。

外婆家坐落在山麓的一个小厂院里边,步行进入大院,再正左拐,在目光的尽头处便可见——这也是我长大的地方。父母因工作的缘故,把我和弟弟托付给外婆,外婆也因此承担起了照顾我两兄弟的责任。

这个厂叫刀斧厂,一听名字便可知是制造刀制工具的厂。外公就曾在里边工作,这个房子就是因此分配而来的,外婆也就这样从老家搬了过来这边住。院子里每天都有丁丁当当的敲击声,外婆早已习以为常。后来我也变得一样了。

小时候调皮,也总犯错,她除了生出几句责骂外,严重时还会抄起一旁能让鸡乖乖回舍的法宝,将我们兄弟俩封印在黑漆漆的床底下。接着,便用这法宝在床底下试探几下,便离开做自己的事情了。过一会,气便能消去。这也是我那时能想出的最佳解决方案。

外婆虽养了许多鸡,但也不常杀鸡吃,第一是工序繁杂,处理时间长。第二则是吃不完。隔上好一段时间,当舅舅和杯奶他们抽空回来时,外婆便能即刻赶到鸡舍,然后,烧水,拔毛,处理内脏,砍鸡,开锅...一气呵成,从不拖泥带水。但拔毛也是相当耗时的,可每当舅爹和杯奶他们提出要帮忙时,只能从外婆那里得到一句回应“我自己来就行了”。并抬手把盆往里拉了拉。像是怕孩子调皮会弄翻东西一样。母亲早早就嘱咐过我要上去厨房,外婆也默不做声,任由我来帮上些忙。

外婆家是有传统的,每每五月初五端午节,年尾二十六或二十七号,就会召集家里全部成员,浩浩荡荡地分工协作做粽子和籺。在那天来临前,外婆会变得十分有活力,浑身上下散发的精神劲,能让桌上提前好几天被各种各样的材料堆得满满当当的。近乎大家鼓足劲,也只能“有心难出力”,而从事包,蒸,吃这几项任务。很快,第一笼便蒸好,大家都争先恐后地去抢着来吃。即便味道年年如此,但还是热衷于抢着能早些吃上。负责搬蒸笼的舅爹怕有人烫着,

“别着急,第二笼马上就炊好...哎,给我也留个...”

......

外婆看到这幅场景,总是不自觉地露出欣慰的笑,手不禁加快了速度......随着参与的人越来越多,外婆的年纪也越来越大了,桌上的材料越堆越多,外婆的担子也越来越重,慢慢的,粽子这个传统也逐渐放开了。后来大家提议不如籺也不做了,毕竟外面能买的地方多了,用不着这么辛苦,累坏身子。但被外婆直接一口回绝了,并总喃喃道,

“自己做的才更健康,更好吃......”

而我却想起外婆当时欣慰的笑容,如此的祥和,令人沁心。我相信,那一刻,应当是外婆一年里最幸福的时候了....

每年清明节,是最累人的。不是梅雨纷纷,可避之外,无一不湿,就是烈日当空,荫蔽之外,无一不炽。外公长眠在山岭之上,阳历四月五日,大家都集体上山祭拜,虽然山路不便行走,但外婆还是坚持每年上山。在祭拜完后,总会吩咐家里人先离开,说要和山上住着的人聊上几句。

大家考虑外婆年事已高,天气恶劣,路又难走,于是提出让外婆留下来看家,

“外面天气总不好,路也陡...“

“叔会一直镇守这个岭子的,会常回来看的...”

“下面门关了的话,叔进不来收东西...”

......

外婆终究还是没能拗过家里人,只能目送着大家上山。

我长大些,去了学校住宿,不在外婆那里生活了,周六日偶尔也会回外婆那里吃饭,外婆也总会把吊钩上挂着的零食取下来。我问“外婆,您不吃吗?”外婆总是摆摆手,只回了句我不吃这些东西的......”

......

舅爹他们打算接外婆到市区住,出门买东西方便,舅妈她们也好照顾她。但说了好几回,外婆总是以“这片地方才住得惯,住得舒服”为由,不肯答应。外婆,就像一个青春期的孩子,处处都喜欢对着干。但或许,在有外公镇守的地方,才能让外婆住得更安心吧!

......

很快,我也上了高中,经过父母的努力打拼,也让繁华的市区有了一个属于我们的家。在市区里很安静,给我一种极其不习惯的感觉,总觉得是少了点什么,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高中的生活很丰富,假期也变得少了些,学习课程难度加深了,压力也随之增加;为还房贷,父母的肩上也背负着重任,不得已更拼搏地工作了。因此,与外婆见面的次数也越发稀疏。但母亲和外婆也经常有通话,其中有一些频频出现的话:

“j垚最近有喝过汤水吗?

“没呢,平时都比较忙,也没空煲给他吃”

“让他周末来这,鸡也肥了,汤个鸡给他补补。”

“那我和他讲一声,j垚....”

.....

再次进刀斧厂,熟悉的声音顺着空气闯入我的耳朵里,这我才幡然醒悟,原来,少的是这打铁的敲击声,等见到那个熟悉的身影,正如之前一般,坐在门前的靠背椅看电视,见到我,笑着说了句“来了?”就赶紧让我先坐,自己则动身走进鸡舍,抓了只鸡,就开始待在厨房自顾自地忙活起来。待烫好鸡,我习惯地走进厨房,准备动手帮忙。但这次汤鸡的盆却往里移了移。耳朵里传来熟悉的话,此时对于我来说,却又那么的陌生。这次,我的任务没能完成了。外婆一边杀鸡,一边说着那句重复了很多次的话,

“你要好好读书,你妈这么出力在外面做工,好辛苦个,等考上大学,读出书来,好冇使你妈这么辛苦。”

但这次,听到的这句话,再回想我那拿不出手的成绩,心里不由得五味杂陈...

......

后来,除了一些重大节日,见面的时间也不多了,时间真能将上游的情感冲刷到下游。再后来,外婆病了,听说很严重,只大概知道是脑部记忆受到损伤。母亲时常去探望,却又和我的放假时间有所冲突,虽然母亲已经为我规划好了行程,但我却迟迟没有出发。

再次见到外婆时,她还是坐在椅子上看电视,看起来和平常无异,我上前,喊了句“外婆...”

她并没有回应,仍对着电视目不转睛。舅爹笑着说,“嫂,你看谁来了?”外婆直直地盯着我,沉思了好久,才缓缓张嘴,传到我耳朵里的却是另一个陌生的名字。霎时,像是一道雷电直直地劈落在我的心脏上,要被撕裂般的感觉。大脑闪烁过生活的一个个场景,一个个瞬间。眼泪在眼眶里盘旋,很快就要落下了,我赶紧低下头,假装看手机,尽可能抑制住如同洪水般的情绪。

舅爹伸手拿了一个果干类的零食,外婆很快就接了过去,像一个小孩子一样,吃着零食,看着电视,无视着一旁坐着的一群她似乎熟悉又陌生的人。

......

外婆去世的时候是在一个寂静的夜晚,已是午时,睡梦中,隐约察觉到父母急匆匆地出门。第二天上午下课回来,听到的已是外婆去世的消息了。后来外婆的葬礼,我也没能参加上,母亲告诉我,

“外婆也一定不希望看到你落下课的”

我时常懊悔,后悔我当初为什么这么早就睡了,后悔我为什么没有坚持自己的立场,一夜难眠......

又过了许久,再回这个小镇,已然有些面目全非了,闪烁的LED灯比往日显得繁华,重新粉刷过的老墙焕然一新,街道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与记忆中的相较显得陌生了许多,但商铺里还是那些熟悉的人,大多也已经叫不上名字了。步行进入大院,路已经被翻新了,或许上山岭的路也修过了,或许又没修。正左拐,印入眼帘的是我长大的地方,亦是外婆变老的地方。

大门紧闭着,往日,外婆应是坐在门口的靠背椅,看着电视,而今却已不在了。似乎许多记忆涌上心头,泪水打湿我的衣襟,久久未干...

——集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