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人窒息的夜,空气都凝结成了水珠。
曾铁劳累了一天,结束了长途的驾驶,开到老城区下时已经半夜十点多了。他抻了抻懒腰,打了个哈欠,揉了揉酸痛的眼,揉出一手眼泪。他掏出静音的手机,发现锁屏上一大堆的消息。他又眨了眨眼,定眼看看,才发现是十余条未接来电。
有几个袁老师的,还有好几个陌生来电。曾铁看了看时间,已经是将近十个小时前拨打的了。他抬头看了看自己家的窗户,没有一丝光亮,心中隐隐不安。
曾铁给袁老师打了个电话,但是没打通。他想着或许是已经休息了,便先行上了楼。打开门回到家里时,客厅黑灯瞎火,伸手不见五指,打开灯以后,白炽灯照得眼睛痛,房间里寂静得可怕。
“许子,我回来了。”曾铁喊了一声,但没有回应。
“许子?”曾铁又喊了一句,房间里却好似只有他一人。
曾铁推开曾许房间的门:“许……”
曾许的床上整整齐齐,完全没有人回来过的痕迹,环视整个房间,书包和鞋都不在。
“没回来吗……”曾铁皱着眉头,恰逢这时,袁老师把电话回拨了过来。
“喂老师。”曾铁接通电话。
“曾许爸爸吗?你怎么才接电话?”袁老师的语气焦急。
“我才开车下高速,电话一直静音了。”曾铁说,“怎么了吗?”
“你有见过曾许吗?”袁老师又问。
“没……我也是刚回家。”曾铁心里蹊跷,“他到底怎么了,袁老师?”
“曾许从中午出去后就再也没回到学校来。”袁老师说,“我们用尽了办法去联系,但还是找不到他人。”
曾铁顿时血液直冲天灵盖,本就劳累一天的脑袋更是一阵剧痛。他忽然觉得喉头有一股血腥味,然后颤颤巍巍地问:“那……老师……他会去哪里呢……”
“曾许爸爸,我有一件事想问你。”袁老师说,“你……知不知道曾许赌博的事?”
曾铁的脑袋又嗡的一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用嗓子夹出的细声问:“赌博?”
“是的,曾许爸爸,我也是才知道的,纸包不住火。”袁老师说,“他赌博欠下了不少钱,借款人今天上午都找到学校来了。我怀疑曾许是不是找他们去了……”
曾铁一下子就明白了。他最清楚曾许的脾气,曾许肯定是独自找他们想靠暴力解决问题。曾铁一看时间已经过去这么久,自己儿子估计早就下落不明。他焦急地问:“苏城哪里的赌场啊?”
“这……”袁老师思考许久,“我就不知道了。”
情急之下,曾铁想到还有好几个未接来电,便留下一句“我知道了”,便挂断了袁老师的电话,给未接来电拨了回去。
等待的时间很久,
“喂……”曾铁刚说出口,对面就急冲冲地吼道:“你终于接电话了啊!”
“你是谁?”曾铁问。
“我是谁重要吗?重要的是你儿子在我手上!”对方说,“我告诉你,你儿子欠我钱还不起,现在人让我扣下了,没个三十万别想带他回去!”
与此同时,在赌场里,被五花大绑饿曾许听到他爹打过来电话以后,困意全无,瞪大眼睛倾听着对话。听到老板的狂言,不禁痛骂:“你放屁!我顶多欠你十万,你凭什么跟他要三十万?!”
老板回过头,冷冷地看着曾许,随后突然上前一脚将曾许踹翻在地,又一脚踢在他的脸上,把曾许的牙踢出了血,蔑视着他说:“就凭你在我手里,我要多少你老子就要给多少!”
曾铁听到曾许被揍,刹那间急了,连忙说:“你别动他!你要多少我就给多少!不就是三十万么。”
“好,一言为定,只要他不多说话,我肯定不动他。”老板说,“我只限你今天晚上准备钱,不管用什么办法。明早八点,我要看到你拿着钱过来,一手交人一手交钱。”
“在哪?”曾铁问。
老板给了个地址,并对他说:“小心点,如果敢报警,就不是钱能解决的问题了。我的兄弟们可没轻没重。”
“我知道了。”曾铁说完,便迎来一串忙音。
曾铁坐在破旧的沙发上,双手交叉握拳,双肘置于膝上,直勾勾地盯着脏兮兮的冰箱,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他从沙发后面的间隙中拿出一听啤酒,左右晃了晃,手指勾在拉环上,稍微抬起了一些,啤酒经摇晃产生的气体在微微开启的铁皮缝隙中喷出,小麦香溢满了房间。忽而,曾铁仿佛想到了什么似的,把啤酒罐重重放在桌子上。
曾铁坐在沙发上,坐在空无一人的客厅里,落满灰的茶几发呆。而后,他像是下定某种决心一样,毅然决然地站起身,大步流星地向门外走去。
他下了楼,坐在车里,一路向银行奔去。到了银行,他插进一张卡,然后有零有整地取出所有的现金。取出后数了数金额,曾铁边揣进兜边向银行外跑,又钻进车里奔赴下一个银行。
夜里,马路上的车流稀少,给了曾铁足够的速度。他辗转于各个银行间,基本上都已经关门了,好在有自助机才让曾铁把前前后后四张银行卡的钱都取了出来。
曾铁把四张卡一张压一张地放在手心里,每一张都贴着小标签:「买房子用」、「买车子用」、「娶媳妇用」、「办婚礼用」……
曾铁吸了一下鼻子,把空壳一样的卡揣进兜里,还差十一万。
曾铁恨,不恨曾许为什么赌,不恨曾许败光了自己的钱财,只恨为什么自己这些年没有多攒钱,连三十万都拿不出来。
曾铁想见曾许的念头直奔顶峰,但无论如何他也拿不出钱了。再三思恂之下,曾铁拨通了自己大哥的电话。
“喂?铁子,这么晚了打电话有事吗?”
“哥,那个……能不能借我点钱?诶,我家许子现在急用钱,不然我也不能大晚上麻烦你……”
然后是表姐。
“喂?姐,我想跟你借点钱。对,我家许子着急用钱啊,不知道你能不能……”
然后是堂兄。
“喂,诶,嘿嘿嘿,是我,哥好久没给你打电话了,不知有句话当讲不当讲,现在我儿子啊,有点困难……”
“喂?老叔,对对,我是铁子,不好意思啊大晚上给你打电话,我想跟你借点钱,是真的着急用没办法了……”
“喂?大伯,我铁子啊,打扰你了,那个,我想借点急用钱,是我家孩子有用,我现在拿不出来了……”
打遍了所有的电话,曾铁坐在车里,靠在靠背上,无能为力地长叹一口气,捂住了嘴。所有的亲戚都对他夜里的借钱电话表示不满,但出于他急切的语气和真诚的话语,再加上曾铁平日里在亲戚们的心里印象还不错,多少还是给了点面子。曾铁看着到账的借款,心里不由得欣慰起来。
但还是不够。
曾铁翻遍了通讯录,最后停留在前妻的名字上。他目光驻足了很久很久,最后选择了放弃拨打。
这是一个男人最后的尊严。
他硬着头皮拨通了公司老板的电话。响了快三十秒才接。
“喂?干啥啊大晚上的?”
“老板,真是不好意思大晚上打扰您,我想……想跟你预支点工资,我家孩子现在急用钱。两万就够……两万真不多老板,我后三个月不要工资,免费干活,什么脏活累活我都包了……真的相信我,我肯定不会卷铺走人……老板求你了,您别挂,别挂呀,就通融一下吧,我真没办法了,求你了,等等等等,老板您先别挂,你帮帮我,就两万,就差两万了……”
最后老板不耐烦了,在电话里怒吼:“曾铁!我就没见过你这么窝囊无能的男人!真是磨磨叽叽,两万块钱都拿不出来,还要大半夜借到我这里!两万块钱我给你!但是你工作也别想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