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齐桓公托孤

公元前644年,即鲁僖公十六年正月初一,宋国的天空坠落下来五块陨石;正月里,由于风太大,六只水鸟往后退着飞,从宋国国都城商丘的空中飞过。成周的内史叔兴正在宋国访问,也看到了这番异象,宋襄公在宫中宴请周内史叔兴,席间问叔兴道:“内史大人,宋国在正月里天降异象,不知是何预兆?吉凶如何?”叔兴回答说:“国君勿虑。今年鲁国多有大的丧事,明年齐国有动乱,国君您将得到诸侯的拥护但难以保持到最后。”宋襄公听后,心中暗喜,心想:只要诸侯拥戴,怎么不能保持长久!周内史叔兴回到洛邑后,向周襄王禀告说:“宋公此问不恰当,这些天象关乎阴阳之事,并不与人事吉凶有关。吉凶由人的行为决定。臣这样回答他,是根据鲁国、齐国和宋国的内外部情况的观察而言的,主要是不想违逆了宋公。”

周襄王不无忧虑地说:“这么说来,朕已开始担心。晋国在韩地败于秦国后,晋西的白狄多次侵犯晋国的边境,甚至攻占了狐厨、受铎等城池,眼下又进逼汾水,目标是要进攻汾水以东的昆都城,秦国并没有出兵救援。近年来戎狄时常来犯成周,三年前诸侯虽已派出兵马协助卫戍京师,阻挡住了戎狄的侵犯,但如果晋、秦、齐、鲁等大国都因内乱而无力拱卫京师的话,戎狄若大举进攻洛邑,大国无暇,虞、虢已灭,周朝宗庙岂不危矣?”

周襄王越想越恐惧,忙召来宰孔,命再派使臣到齐国告急。当年秋天,齐桓公得到戎狄侵犯洛邑的报告后,再次向各诸侯国征调兵马前往京师加强防卫。

周内史叔兴的判断非常准确,鲁僖公十六年三月二十五日,鲁国上相、僖公的叔父季友因多年劳累,积劳成疾去世了。四月二十日,僖公的女儿、嫁到鄫国作国君夫人的季姬去世。七月十九日,叔孙氏宗主公孙兹也病逝。鲁僖公在半年之内失去了叔父、女儿、堂兄弟公孙兹,三桓之中有两桓宗主离开了他。

僖公难过的心绪无法平静,他只身来到太庙,没有通知臣下,只带了随从卫士,祭拜了周公旦和祖先神灵,空旷的大殿寂静无声;大殿地面铺设的石块打磨得光滑发亮,可以映出他孑然寂寞的影子。

叔父永远地离开了他,叔孙氏、季孙氏继任宗主短期内还不能承担起国事政务,鲁国社稷和万般国事的重担都一下子压在了僖公一个人的肩上,堂兄弟中只有孟孙氏宗主公孙敖还可以辅佐他,还好卿大夫中有臧文仲老成持国,可以做他的左膀右臂。

僖公刚即位时,内靠上相叔父、三桓、卿大夫的局面,变成了作为国君的他亲自掌管国政,公孙敖和臧文仲辅弼的新格局。外事方面,紧随齐国,与楚保持往来的大局还没有发生大的改变,但齐国内政隐患的爆发已是山雨欲来了。僖公感到了一股巨大的压力,鲁国宗庙社稷的千钧重担系于一身,他已无法逃避,也不能逃避。

这年十二月,齐桓公在淮水之滨召集诸侯盟会,宋襄公、鲁僖公、陈穆公、卫文公、郑文公、许僖公、邢候、曹伯都赶来参会。这次会议主要议题是防止淮夷不断侵犯中原小国的事情。淮夷侵掠鄫国,诸侯盟会商议救援鄫国,并筹划向东用兵,讨伐淮夷。鲁国在这次盟会上,受齐桓公委托,执掌诸侯联军日常事务,国内政事由公孙敖、臧文仲处理,遇重大事项派人到齐国向僖公禀报,听取僖公诏命。

僖公在淮水之滨的盟会上,见到齐桓公的时候,已感觉到岳父年事已高,体力有些不支,国相管仲也是步履蹒跚,力不从心。齐桓公和管仲还专门单独与鲁僖公相见,管仲先开口说:“鲁侯辛劳,骤失上相、爱女和堂弟,国内事务本已繁多,然则国君与本相年高体弱,诸侯联军诸般琐事已无力顾及,想出了由各诸侯国君轮流执掌的办法,每位国君轮掌一年,鲁侯乃国君贤婿,最可信任,望当仁不让。”

僖公觉得很突然,吃惊地说:“寡人岂有岳父和国相之能?宋公贤德且爵位最高,为霸主左膀右臂,理应由宋公襄理联军事务。且寡人国内政事繁杂,自叔父和公孙兹离世后,不得不亲自处置,难以兼顾。”

齐桓公声音缓慢地说:“寡人有其它要事嘱托宋公,且贤婿协助处理联军庶务,大事可问寡人和仲父。只是要劳累贤婿了。”

僖公听到齐桓公如此说,只好应承了下来。问道:“岳父和国相身体如何?还望保重身体,及时医治,诸侯还指望岳父和国相呢!”

齐桓公说:“前数月,寡人曾诏告天下,遍请世间名医,应者寥寥,来看过的名医,也说不出寡人到底有何病症,只是开了些滋补之类的药罢了。寡人只是有些虚弱,劳累不得,有昭儿在寡人身边照料,不碍事。”

齐桓公约见完女婿鲁僖公后,第二天夜晚,与管仲一起约见了宋襄公,这次会见,齐桓公之子公子昭也在场。宋襄公因为正月里的时候,周内史叔兴曾告诉他齐国明年将有内乱,因此心中揣测,此次会面,是齐侯要嘱托诸侯盟主之事?抑或是托付后事?因为在淮水之滨,又是冬天,宋襄公进入齐侯馆舍之前还是打了个冷战。

进入馆舍之内,宋襄公一看面前站着的是管仲和一位公子,坐着的是齐桓公,心里就明白了大半,行礼过后,静听齐桓公和管仲怎么说。齐桓公看了一眼管仲,管仲对宋襄公行礼说:“宋公仁德,曾让国于左师,深孚众望。这位公子是齐侯之子,名叫公子昭,齐侯想立公子昭为太子,然而齐侯公子众多,皆有求立之心,本相也已年迈,恐无力辅佐太子继位,此事重大,故约请宋公前来相托。”说完下拜。

宋襄公赶紧站起来扶住管仲,说:“齐侯和国相乃中原诸侯之柱石,还望保重身体。寡人不才,但有驱驰,定举宋国之力而为!”

齐桓公说:“寡人年高体弱,精力不济,又无嫡子,昭儿虽不是庶长子,但颇有治国才能,深肖寡人,立昭儿为太子后,众公子和齐国诸位大臣恐有不服;寡人在,还可以控制齐国的朝局;如果寡人和管仲不在后,齐国生乱,还请宋公扶持太子昭继位,大恩不言谢,中原诸侯联盟诸事,宋公要多劳累了。”

管仲也说:“诸侯联军诸般军务联络、粮草供给、军队调动等繁杂事宜,齐侯先交由鲁侯暂管,鲁侯无霸主之心,又是齐侯贤婿,因此诸般琐事先交由鲁侯操持,以后每年轮换一次;诸如会盟、征伐等重大事项还要多劳累宋公操心了。”

宋襄公一听,内史叔兴的预言都应验了,他躬身向齐桓公行礼,

说:“寡人和宋国定不负齐侯和国相所托。”

齐桓公有三位夫人:周王姬、徐嬴、蔡姬,这三位夫人都没有生下儿子,而且蔡姬也已被齐桓公送回了蔡国另嫁了。齐桓公喜欢女色,宠妃很多。宫内受宠的女人享受夫人待遇的有六人:卫共姬,生公子无亏(武孟);少卫姬,生公子元(齐惠公);郑姬,生公子昭(齐孝公);葛嬴,生公子潘(齐昭公);密姬,生公子商人(齐懿公);宋华子,生公子雍。在这六位公子中,齐桓公最喜欢的是公子昭,所以立他为太子,并向宋襄公托孤。

桓公最信任的,除了国相管仲外,身边的近臣也颇受宠信。受宠信的近臣有四位,第一位是寺人竖貂,为邀君宠而自宫,是专门服侍齐桓公的随侍太监;第二位是雍巫,字易牙,雍是掌管宫内烹调饮食的官职;巫,是易牙的名。寺人竖貂将易牙举荐给了齐桓公,因为易牙总是能给齐桓公做各种美食,因此极受桓公宠信;而卫共姬又特别宠信易牙,因此易牙经常在齐桓公面前夸赞卫共姬的儿子公子无亏,齐桓公有一次吃美了,还许诺说要立公子无亏为太子。第三位叫堂巫,擅长谗言惑君;第四位叫公子开方,卫国人,将自己的妹妹献给了齐桓公,博取了齐侯的宠信。此四人群魔乱舞,坏事做绝,管仲在世的时候,他们还不敢太过嚣张。

正是因为有这四位佞臣的存在,管仲看到了未来的齐国将因为众位公子争夺国君之位而大乱,故而才劝齐桓公明立太子,并向宋襄公托孤。

淮水之滨的盟会结束后,众位国君纷纷回国,只有鲁僖公跟随齐桓公返回齐国处理诸侯联军的事务,他命人返回鲁国曲阜,告知公孙敖和臧文仲盟会的情况,并命他们二人快速赶到临淄,在自己的馆驿内召见了二位大臣。

二人向到鲁僖公行过礼后,僖公又把盟会的情况详细讲了一遍,最后说:“寡人岳父齐侯和管仲年事已高,精力已不足以操持国事,齐国之乱就在眼前了。寡人因为诸侯联军事宜,滞留临淄,二位爱卿以为该如何应对?”

臧文仲说:“国君,臣闻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国君身在齐国都城,身边无重兵守护,一旦齐侯有变,临淄必乱,如何保证国君周全?臣以为,此地不可久留。国君当寻找机会回到鲁国。”

公孙敖说:“臣可率重兵驻扎在鲁齐边境,每隔一日派军士到国君馆舍递送来自曲阜的文牍书简,带回国君的诏命,随时掌握国君的情况。”

鲁僖公说:“寡人赞同此策,你可率一军(兵车五百乘,士兵一万两千五百人)沿鲁齐边境驻扎,隔日递送书简文牍,传递消息。寡人执掌联军日常事务,会调派你去项国执行使命,你寻机灭掉项国,收为鲁国城池。”

公孙敖听到国君还命他拿下项国,更兴奋了,连连点头领命。

臧文仲问道:“如果齐侯知道了此事,要对国君您不利如何是好?”

僖公说:“寡人会解释说,不知此事,寡人只是调动鲁国军队前往项国巡视协防,并未命令鲁军灭项国,此事委屈孟穆伯(公孙敖)了。”

公孙敖答道:“国君放心,臣收到的指令是驻扎在项国协防。”

臧文仲还是不放心,说道:“这样国君您的安全可就让臣万分忧虑了。”

僖公道:“只有这样,寡人才有可能早些回到鲁国,不然等到临淄大乱,寡人反而更加危险了。寡人已亲笔写好一封帛书密封在此,文仲带回去交予声姜夫人。文仲回去后,要悄悄地去楚国拜见楚国令尹,如有可能,拜见楚王更善。齐国一乱,中原无霸主,楚国必争霸,鲁国应予楚国盟好。”

臧文仲回答:“臣领命。淮水之滨的盟会,齐侯对今后中原盟主有什么交待吗?”

僖公回答:“中原霸主,需由周天子赐命,齐侯也不会直接指定。寡人早就向齐侯表达过,寡人和鲁国无霸主之心。齐侯和管仲在盟会期间,单独约见了宋公,将公子昭托付给宋公,如此看来,不日齐国即将立公子昭为太子,宋公身负托孤重任,应是齐侯寄望于宋公成为今后的霸主,到底宋公能否得到周天子的赐命,就要看他自己了,还要看宋公如何与楚国斗法了。故而寡人命文仲先去楚国,这样鲁国可以进退自如。”

公孙敖、臧文仲二人领命后,马不停蹄赶回了鲁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