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公刚即位的前两年,由于自称摄政国君之位,初掌国政,权威未立,出现了几件不听隐公指令的事。
元年,鲁懿公的孙子费(bì)伯,食采邑于费地,他觉得自己住的地方小,不坚固,想修建一座大一点的城池,在四月份就率军队在一个叫“郎”的地方修建城池,他的管家提醒:“此事要不要向摄政国君报告?”费伯用眼睛斜了管家一眼,说:“报告什么?我与息姑同辈,他是摄政国君,即位典礼都没办,正忙着巴结邻国呢,哪里顾得上咱们?不用管他,修城就是了!”有人将此事报告给了隐公,他听后,只说了声“寡人知道了。”
臧僖伯、司空展无骇等卿大夫得知此事,觉得实在不成体统,摄政国君也是国君,你费伯怎能私自建城呢?掌握着兵权的公子翚更是气愤,直接向隐公发问:“国君,难道鲁国的卿大夫都可以不经国君允许,私下建城吗?国君的威严何在?如果费伯不认为您是国君,那他为什么也不禀告太子呢?”
“羽父(公子翚字羽父)莫急,寡人将颁令给各位卿大夫,未经国君许可,不可以私自建城,否则以叛乱治罪。”隐公这才平息了众怒。但是费伯已经建了郎城,他知道犯了众怒,为了将功折罪,第二年夏天,费伯禀报隐公,他率兵灭掉了鲁国南部附属小国极国,献与国君,请国君派遣官吏接管。隐公也未奖励费伯,就派司空展无骇带领兵马前去接管,司空是官职,掌管水利、营建之事,展无骇奉隐公之命进入极国,主要任务还有进行宫室房屋和水利兴建。
鲁孝公之子姬益师,字众,是惠公的弟弟,隐公息姑的叔父,后代称为众氏,在隐公元年冬天去世了。春秋时卿大夫去世,葬礼分为小敛和大敛。小敛,是给死者沐浴、穿衣、覆衾,死者入棺而未加盖;大敛,是死者去世三日后,给已小敛的死者盖棺的仪式,所以后人称对死者“盖棺定论”。根据《周礼》规定,卿大夫和命妇去世,国君只要参加大敛葬礼即可,如果特别加以恩宠,则要亲自参加小敛。
隐公自己的叔父去世,应该是小敛和大敛葬礼都要参加的,这样才可以显示国君对叔父的特别恩泽。然而,隐公只参加了叔父的大敛葬礼,没有参加小敛葬礼,母亲声子夫人事后还问隐公:“亲叔父的小敛礼,摄政国君为何没有参加呀?你能够摄政,叔父也是替你争取了的。”隐公内心也是非常难过,说:“寡人只是摄政,并不是真正的国君,叔父去世,寡人也特别难受,小敛的时候,寡人是煎熬着度过的。”
其实这就是息姑弱势的表现,摄政国君也是国君,你自己不把自己当作国君,又怎能指望臣子把你当作国君呢?
更严重的,是隐公还不能完全掌握鲁国军队的控制权。这件事要从郑国的共叔段之乱说起。
郑国始于郑桓公姬友,他是周厉王的小儿子,也就是周宣王的同母弟弟。周宣王即位后二十二年,封姬友为郑国国君。西周末代天子周幽王任命郑桓公为司徒。郑桓公听了周朝太史伯的建议,向周幽王奏请,将郑国的财产、部族、宗族连同商人、百姓迁到洛水以东并获准,而洛水以东的虢国、郐国也赠予新的郑国十座城池。周幽王烽火戏诸侯后,犬戎攻入镐京,一路追杀周幽王于骊山之下,也一同杀死了护卫周幽王的郑桓公姬友。郑桓公去世后,他的儿子掘突即位,称为郑武公,后来果真将那十座城池治理成为了郑国的土地。武公十年,娶了申国国君的女儿武姜为夫人,生下了太子寤生,因为难产,夫人武姜不喜欢这个儿子。三年之后,武姜夫人又生下二儿子共叔段,很是喜欢,屡次请求郑武公立少子共叔段为太子,武公说不能废长立幼,没有同意。武公去世后,太子寤生即位,就是郑庄公。庄公即位后,在母亲武姜夫人的要求下,封他的弟弟共叔段于河南京邑,京邑的规模比郑国都城新郑都大,有郑国大夫祭足提醒庄公,京邑规模不合法度,将有后患。庄公回答:“母亲姜氏希望如此。”祭足劝谏:“国君应及早安置共叔段于合规制的城邑,不要让他的势力滋长蔓延。”庄公手指上天,望着祭足说:“多行不义,必自毙。祭卿等着瞧吧。”
共叔段在京邑扩张军备,因京邑的位置在郑国西北,共叔段命郑国西北部的西鄙、北鄙听命于自己,郑国大夫公子吕再次向郑庄公进谏:“天无二日,国无二君。如果国君想让位于您的弟弟,臣请前去侍奉共叔段;如果国君您没有让位的意思,那就请国君允准臣去剿灭他。”
郑庄公二十二年,就是鲁隐公元年,共叔段暗中与母亲武姜夫人合谋,出兵侵袭郑国都城,母亲武姜夫人作内应。郑庄公派公子吕率二百辆战车讨伐共叔段并攻打京邑,京邑的百姓都拥护国君郑庄公派来的军队,共叔段兵败,逃奔到鄢城,庄公亲率大军攻打鄢城,隐公元年五月份,共叔段兵败,从鄢城逃向了共国,他的儿子公孙滑逃向了卫国。在公孙滑的巧言劝说下,卫国派兵跟随公孙滑打回郑国,并占领了廪延城。
郑庄公将母亲武姜夫人软禁在颖城,想起母亲武姜夫人对弟弟的溺爱,对自己的不公平,还暗地里要给弟弟开城门作内应,气不打一处来,让派去护送的人传话说:“不及黄泉,无相见也!”
回到都城后,郑大夫颖考叔劝说庄公接回母亲,庄公又想起了自己儿时的母亲的养育之恩,现在宫中见不到夫人姜氏的身影,良心顿时发现,又掘地建黄泉,与母亲相见,共享天伦。
卫国帮助共叔段的儿子公孙滑攻打郑国的南鄙,庄公对卫国十分憎恨,郑庄公有周朝卿士的身份,便带领王师和虢国的军队攻打卫国的南鄙,虢国国君与郑庄公同在周朝为臣,所以出兵协助。郑庄公派人向邾国请求出兵相助,邾国国君曹克同意了,并且派人私下与鲁国的公子豫联系,想请鲁国共同出兵伐卫。公子豫禀告隐公后,隐公想到卫桓公刚刚来参加了惠公的葬礼不久,人情还在,没有允准。这下公子豫急了,对隐公说:“郑国共叔段父子叛乱,郑伯平叛天经地义。卫国为何要出兵替贼人伐郑?卫国此举乃属不义,必伐之!”于是,不听摄政国君隐公的命令,私自调动鲁国军队,到邾国的翼城,与郑国、邾国的军队会盟,攻打卫国。
作为鲁国的摄政国君,就连鲁国军队的调动都不能够亲自掌控,臣子私自调动军队又无可奈何,真是窝囊!
另外一位掌管鲁国军队的公子翚看到这种情况,记在心里,几年后也开始效仿。我们后面再结合宋国、郑国、卫国之间的恩怨细说详情。
隐公二年十二月,仲子夫人去世了。这位原本是要嫁给息姑的美丽的宋国公主,戏剧性地成为了息姑的后妈,还生下了太子允,这当中的爱恨情仇,一言难尽。仲子嫁到鲁国的时候,应该不到二十岁,但肯定已经成年,次年生下太子,到隐公即位的时候,太子年龄还小,无法直接继承君位,此时仲子夫人也就不到三十岁,丧夫之痛与孤儿寡母的恐惧,击倒了仲子夫人,一病不起,以至于卧床两年就离世了。隐公以国君夫人之礼隆重安葬了仲子夫人。
太子允在葬礼上,呆然木鸡,也就七八岁的孩子,连续两年以丧主的身份参加了父亲和母亲的葬礼,何其悲哀!他望着周边的一片丧葬白色,心底泛起阵阵凉意,感觉这世界就要把他抛弃了,因为在他心中唯一爱他护他的勇武的父君和慈爱的母亲抛下他就走了,让他突然感知到,原来一个人,在一个时间,也许就不存在了,没了。那么,自己哪天会不会也就不在了?大哥现在摄政国君之位,但谁知道大哥是不是真的摄政啊,等自己长大了,会不会真的能当国君?自己还能长大吗,也许哪天我也要追随父君慈母而去了。
这一天,太子允突然觉得自己特别孤独又害怕。父君离世时,自己还有母亲看护照顾,现在他们都不在了,自己的命运还不知会怎样。一天天生活在恐惧中,没有伙伴,没有朋友,活着都是奢望。这样的生长环境和成长经历,就像一株生长在怪石嶙峋中的松树,扭曲,怪异,畸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