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点快点——时辰快过了!抄近路走啊!”
翌日清晨,严重缺觉的阿学被府里丫鬟硬从书案上强行架起来,眼见时辰不早,慌慌忙忙地梳洗用膳,又找吴妈要走越之谦的披风后才冲出府门,跳上马车。
马车内,阿学再次将袖中的三页教学计划取出检查了一番,确认无误后,再次收好。接着她又将披风叠好,才露出舒心的笑容。
这回的“工作报告”一定能让她的越之谦满意,挽救她昨天出丑的形象!
“大人,抱歉……下官应该更早些来的……”
踩着点儿踏入太傅府的阿学气喘吁吁,却见越之谦早已端坐在阁中首座,正于案牍之上低首批阅着公文。这些东宫事务的呈报文被分成两摞,一边应是处理完毕的,另外一叠则是待看的。
这样看来,越之谦已经办公好一阵子了,阿学不禁红了脸。
“无妨,少傅并未来迟啊。”越之谦闻声抬手,温和地笑说,“先坐下缓口气吧。给大人看茶。”
“多谢大人。”阿学感叹这位上司的脾气当真极好,也不推拒,顺势坐到下首第一位。立侍在一旁的宫娥十分乖觉地上前添茶。
茶香扑鼻,清爽醒神。茶水温热,润嗓解乏。
轻抿几口香茶下肚的阿学精神一振,从晨间赶来东宫的慌乱中摆脱出来,这才想起归还披风一事。
“对了,大人,昨天多谢您的披风,下官已让人洗好干净……”阿学嘴里虽是这么说,却不知要不要起身,起身后又该如何还这披风。她知道有些贵族子弟借出去的东西,被别人用过后,便不会再索要回去,故而事到临头反倒犹豫起来。
“大人交给奴婢吧。”之前替她添茶的宫娥上前一福,伸手笑道。
阿学诧异地抬眸望向她,发觉她面容姣好,眸光内敛,动作虽然谦卑,可神色却不怯懦。而且从她上前挪步的姿态来看,倒像是有功夫在身,不是普通婢子。
“她是我贴身的婢女素心。少傅交给她便可。”越之谦笑着解释了句。
“素心?真好听。”阿学发自真心地称赞道,“素心姑娘名字美,人也美,又能得大人信任,定用过人之处。”
能被这样随身带着的婢子,一般都是做主子最宠信的。贴身服侍的婢女,阿学说是信任,也不为过。
“少傅大人谬赞了。奴婢不过是机灵些,才得王爷错爱罢了。”素心竟红了脸,接过披风后就退到一旁。
“呵,少傅可莫要拿我这婢子玩笑,我私心里还想多留她两年呢。”
越之谦这调侃,阿学乍听起来只觉莫名其妙,可又多瞧了素心两眼,看着她绯红的侧脸,娇羞的姿态,阿学才恍然大悟——自己如今是翩翩公子,对美人这么露骨的夸赞,确实会引来误会啊!
“咳咳,大……王爷误会了。下官并非……”阿学第一次感到自己拙于言辞,不知该如何解释,生怕越描越黑。
好在越之谦当即笑着摆手:“玩笑话而已。”
“让王爷见笑了。”阿学干笑两声,眼珠子一转,想到袖中的教学计划正可帮自己缓解尴尬,转移话题。于是她起身,走到案前,取出写满蝇头小楷的三页计划,递给越之谦。
“这是下官替太子制定的未来半年内的学习计划,请王爷过目。”
越之谦接过,并不急着看,反而笑望向阿学:“无外人在场时,少傅不必一口一个王爷的叫。我与少傅一见如故,倍感亲切,又痴长你几岁……你可唤我一声大哥。”
“这怎么使得?”阿学摇头。
初次相见,越之谦自我介绍只道出官阶,故而她称呼他为大人,而今日素心的一声“王爷”又提醒阿学改了口。毕竟人家王爷想低调是一回事,她这个“下官”怎么称呼又是另外一回事。
“少傅似乎不欲与我深交啊……”越之谦见她反应,苦笑一叹,“也罢……”
“不是的!”听不得他失落的叹息,阿学一咬牙改口,“王——越大哥见识广博,温和儒雅,谁不想亲近啊?”
阿学并不是奉承,而是确确实实想亲近越之谦,可那些传闻……
“谁都想亲近吗?”越之谦似乎被触动,凝视阿学的眼底笑意更浓,“少傅与许多人都不同啊。”
“越大哥也别称呼我少傅了。若不嫌弃,可以唤我一声阿——呃,小庄吧!”险些说漏嘴。
“好!我这就来看看小庄定的计划如何。”
越之谦颇为快意,眉眼皆是笑,仔细阅读起阿学制定的半年教学计划。
称呼之事已成定局,阿学也不再多想,只探着脑袋观察越之谦的目光落在哪些字面上,停留时间稍久之处,她就口头补充阐述一二,换来他频频浅笑颔首。
“文治武功都不可少,所以每十日我便安排太子进行一次骑射训练。还有书法的功课也不能落下,每日都需练笔百字……关于讲读之经书,我朝太子在十岁时就开始学习四书五经与《孝经》的内容,十五岁时便要接触《尚书》、《通鉴》等书籍,以通达政事。但我听说太子还是二皇子时就顽……呃,性格活泼,恐怕之前的学习并未扎实,所以初时半月,还是以温故为主。”
“另外,为严格要求,以及更好地巩固,凡是温习或是授读的内容,都要在三日后能够记诵默写,并且每两旬都要将期间所学内容再做一次抽考。”
做足准备的阿学侃侃而谈,解释与补充着她安排教学计划,直到最后一个字音落下,她才发觉越之谦的视线不知何时已从纸上移到她的面上,目光灼灼,笑意融融,带着肯定与欣赏。
“小庄定是为做这计划通宵达旦了吧?”她听到越之谦问。
“没有,没有!”阿学矢口否认,“大约是……初为师者,而且是太子之师,故而有些担忧,才没有睡好。”凭状元郎的水准定个计划应该是吃顿饭的时间就能搞定的,她可不能露怯!
越之谦仿佛理解地点点头,沉笑着说:“是啊。仔细说来,你还比太子要年幼些,却要当他的老师了。不过这份计划定得十分妥当,足见你可以胜任太子少傅一职。太子虽然顽劣,可本性不坏,小庄多多担待些便是。”
“不敢当啦。”阿学挠头一笑。
“走吧。”越之谦说着,将计划表收入袖中,起身绕过书案,“我与你一道去潜心宅,与太子将未来半年的计划说说。虽然太子太傅一职是为总领东宫官属,但你若有‘镇’不住太子之时,也可来找我帮忙。”
他边往外走边说,阿学跟在他身旁,感激地道谢,随即心血来潮地问:“不过越大哥之前不是一直没有入朝为官的意思吗?怎么此番愿意来当这太子太傅,是担心自己的侄子以后不成器?”
这一问换来越之谦略显错愕的驻足,进而便见他但笑不语,只轻摇摇头。而素心也就跟在越之谦身后两步,阿学在越之谦那里得不到答案,就下意识冲素心望去,发觉后者也是一脸惊讶。
不知自己又犯了什么常识性错误,阿学不解地又将目光移回越之谦面上求助。
“小庄之前高中状元后,也不曾图谋个一官半职,想来对这些也不太在意……”越之谦温和一笑,继续抬步向外,后半句却是交代素心的,“素心,你不必跟来了。”
“是。”素心应声停步,目送主子与阿学离开。
而继续向前的越之谦语意未尽,却又没了下文,叫阿学心痒难耐。
“越大哥,我刚才说的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嘛?”思来想去,她还是直截了当地问出口。她音量不大,只够紧挨着的彼此听见,也就没有改变称呼。
“莫要介怀。你之前不曾在官场走动,很多事情难免不太了解。”越之谦的语调平平,不紧不慢,“左右你官属东宫,又是太子之师,只专门负责教导太子读书,其余政事无需操心,只独善其身也无不可。”
独善其身?阿学不明白好端端的为何要用上这个词?她不禁想到许多写官场腐败黑暗的小说与话本,那些主角们一开始时就都想着独善其身。
对上她疑惑的目光,越之谦选择一笑置之,不再与她纠缠这个问题。尽管自己这位上司脾气温和,也没王爷架子,可这一笑之间不愿再多谈论的权威感却让阿学不禁噤声,不敢追问下去。
在沉默中,跟在越之谦身侧缓缓而行的阿学左右无事,就几次悄悄打量他侧脸,越看倒和越祺然越有几分相像。也许是先入为主,阿学总是会不自觉地从越之谦的脸上寻找那位太子爷的相似处。
“奴才见过王爷,庄大人——”
欣赏美男子的时间总是过得特别快,阿学只觉还没瞧个仔细,就被上前问安的小福子给打断了。
阿学抬眼一瞧,潜心斋的匾额就在不远处高悬。斋外除小福子外,还和昨日一样,再无旁的宫人立侍。
“太子爷在里面吧?”阿学笑问小福子。
“在啊。两位大人随奴才来——”小福子说话间就要转身边引路,边冲斋内吆喝,“太……”
阿学却灵机一动,迅速抢到他身前,将食指抵在唇上:“嘘。别出声,你就在这外面候着就行,我们自己进去,明白吗?”
想搞突击检查而已,哪有不明白的?小福子当即老实点头,站定不动了。
“越大哥——”搞定小福子后,阿学又回过头拉住越之谦的胳膊,笑得有些贼,“我们悄悄进去,看他有没有偷懒。”
对上阿学那双因打起坏主意而特别光彩摄人的眸子,越之谦也知她的想法,不由失笑,旋即颔首同意。
于是两人轻手轻脚地踏入潜心斋,转过屏风,竟见越祺然正端坐着习读《尚书》,一副全神贯注的模样,连两人入内都不曾察觉。
惊讶于越祺然的好学之余,阿学十分欣慰,心中更是对之前听闻的种种传言不以为然起来。什么太子不学无术,顽劣不堪,可人家既能猜得了赢拳,又能读得进经典,品学兼优啊!那齐王越之谦的传闻肯定也不靠谱了,人家分明是如玉君子嘛!
嗯,谣言止于智者,她庄博学就是智者!
不忍打扰越祺然,阿学扭头对身边的越之谦无声地比划起来,示意他和自己再悄悄出去。但越之谦也不知是没会意,还是不同意,并未挪步。阿学只得故技重施,又拽过他的胳膊,笑嘻嘻地冲他一眨眼,接着便不容分说地使劲将他拉出屋外。
“越大哥,你把计划表给我吧,我自己向他传达后面半年的安排就行了。你先去忙你的事情吧。”走出十步外后,阿学仍怕自己的说话声会惊扰越祺然,只压低音量说道。
“小庄不放开我的胳膊,我可没法把计划表给你呀。”越之谦无奈地将目光落在手臂上阿学双手紧拽之处。
低呼一声,阿学忙不迭缩回手,垂头暗骂自己这动作太不爷们了!可转念一想,男子之间勾肩搭背开玩笑也是常事,她顶着庄斯文名号出门玩时就经常如此。如今自己这一低头,反而欲盖弥彰,便急忙又抬眼与他对视。
“计划由你来告诉太子当然没问题。只是太子恐怕并非……有些事情可不能只看表面呐……”
阿学这一低首抬头之间,越之谦已将计划表从袖中取出,递到她面前,笑得略显无奈。
“越大哥说的是!我之前就是只看表面,听信那些传言,才会觉得太子性情顽劣,好逸恶学,生怕搞不定这个学生。要不是这回突击检查,只怕我还要一直误会他呢!”阿学自以为了然地接过话来。
自己的话意被曲解,越之谦先是一怔,欲言又止了几番,最终却只有摇头失笑。
“越大哥放心吧!我一定教好你的侄儿——”阿学只当他是担心自己初为人师,于是拍胸脯保证道。
“嗯,无论如何,遇到任何麻烦都可以找我。”越之谦说着,抬手在她肩上状似亲昵地轻轻一拍,然后才转身离开。
阿学站在原地,默默目送越之谦的背影消失在转角,心中感慨万分。庄斯文与她名为兄妹,实则不过同龄,自小更是相互斗法揭底,所以阿学一直都很羡慕“别人家的兄长”,温和持重,又懂得迁就照顾小妹。而如今,越之谦方才那仅仅是对待下属的爱护之举,却让阿学感到满满的兄长之意。
对于早就期待能够有个如越之谦一般的兄长的阿学,这一声“越大哥”只怕以后会越叫越顺口顺心吧?
“越大哥,越大哥……哈,跑了个真老哥,来了个更合适做大哥的上峰,也算是意外的收获了!”阿学又在心中将那三字默念数遍,这才美滋滋地折返回屋。
她回屋时,越祺然还和方才一个姿势,正襟危坐,神情严肃专注。阿学踮着脚尖走到座位旁,悄无声息地坐下,单手支着脑袋等待越祺然休息时再与他说话。
一个认真读书,一个耐心等候。一时间,斋内寂静无声,唯有翻动书页的细微响动时不时传入耳中。
闲来无事,这斋内除了阿学,又只有越祺然这一个大活人,怕打扰到他,她也不敢贸贸然跑到书柜边取书阅读。所以百无聊赖之下,她只能盯着越祺然瞧,这瞧着瞧着,也真瞧出些心得体会来,其中类似于“认真读书的男人最有魅力”这类不正经的居多。
当然正经的觉悟也是有的……那大概就是由于时间匆忙,这《尚书》阿学自个儿都还没通读过,更别说要为太子讲读。可如今太子居然能沉下心自学,阿学心中也不是没有压力。只是她这人是个喜欢迎难而上的,既然开了头,那越是有压力,她越不愿露怯。所以在等待越祺然休息的这段时间里,她已经打定主意今晚回家后立刻恶补,绝不能被自己的学生比下去!
不过在那之前……阿学抬手掩嘴,不让自己的呵欠打出声来。倦意上来,规律的翻书声也成了催眠曲,春日接近正午的暖阳透进窗户,洒落在阿学衣摆袖间,暖洋洋的,也让人浑身泛懒。于是阿学顺势合眼,准备先打个瞌睡来为夜间鏖战养精蓄锐。
日头在屋内的透射随着时间的推移也移动着位置,改变着形态,屋中物件的影子也最终变得最短。
阿学似乎感受到外界的光影变化,悠悠醒来,第一反应就是往书桌方向看去——越祺然竟是纹丝未动!整整有快两个时辰了吧?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老僧入定了呢!
勤奋好学也要懂得劳逸结合,更何况午膳时间都快到了!
看不过眼的阿学于是起身,大踏步来到书桌前,直接将他捧着的书抽走。
“太子爷,这书都看这么多了,该休息休息了!”她说着,随意一瞥手中书页,“这少说也读了大半本了吧?我看看——”
可这不看不知道,一看脾气爆啊!
这根本就不是什么《尚书》,而是披着《尚书》外皮的小说!而且更令人发指的是……
“你这看的,看的不是《断袖少主弯直记》吗?!”阿学气得嘴唇直哆嗦,不是为了他的欺骗——毕竟她和老哥小时候也总拿本小人书这么骗老夫子们,而是因为他居然能成功避开她呕心沥血制造的无数笑点,她想的情节这么不好笑?他随便换一本小说认认真真,一次不笑地看上一上午,她都不会这么又气愤又难过啊!
究竟是哪里传出来的谣言说连当朝太子都是《断袖少主弯直记》的狂热粉丝的?书商打的广告也太虚假了吧?把她骗得好苦!
“少傅大人别气坏了身子。”越祺然不以为意地笑劝她,“况且本太子从头到尾都没说自己不是在看小说啊?”
“那你为什么要包个《尚书》的皮在外面?!”阿学气愤地把那外皮撕下,心里那名名叫“冲动”的魔鬼怂恿着她将其摔到越祺然脸上。可对方毕竟是太子爷,她还是没这个胆儿,只能在空中挥舞几个来回后讪讪地揉成团扔到一旁。
她这才明白越之谦走时那微妙的笑而不语究竟有何深意。原来这才是越之谦所说的“不要只看表面”,她果然把人性看得太过简单!
面对阿学的指责,越祺然只是耸耸肩:“没办法,这小说的封皮太恶俗,太难看,简直审美扭曲。万不得已,套个《尚书》的皮子才能直视。”
恶俗,难看,审美扭曲……阿学听到自己的心在滴血。要不是她笃定越祺然绝不可能知道这套连载的小册子有半数是她的心血,阿学都要以为他是存心在气自己了!
“太子的审美水准真高哦,呵呵呵……”阿学皮笑肉不笑地回应,然后抽出袖中的计划表一巴掌拍在书案上,“不过太子爷以后休想再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偷懒!我不会再被你的外表蒙蔽了!这是未来半年的学习计划与课程内容,你好好看看吧——”
“我什么时候用色相蒙蔽你了?”越祺然唇角一抽,倒也会挑重点。
但“色相”一词却莫名敲响了阿学的警钟——她还担负着勾引,哦不,试探太子的重任,不能轻易与他交恶,否则就算越祺然真的喜好男风,也不可能对她的调戏产生兴趣了。
思及此,阿学再三深呼吸,平息心中的怒火,但面上依旧是没有半点笑意。
“少贫嘴。”她见越祺然没主动拿起计划表,又伸手在案上敲了敲,催促道,“快看看对这个安排有没有什么异议。当然了,如果有异议,你只能努力说服自己改变想法,因为我的想法是不会因为你有异议而改变的。”
于是越祺然在她的逼视下,拿起丧权辱国的霸王条款草草审视一遍,逸出一口浊气来:“这太严格了吧?”
“你是太子爷,国家社稷的未来都在你一人身上,文武双全必不可少,政治头脑也需要多多培养,怎么能不从严要求?还有,经过今早这个恶性事件,我认为还需要再多制定一套奖惩制度——具体的,我过几日会草拟出来,今天这事就先请太子爷站着吃午膳,得点教训吧!”阿学端出夫子的架势,认真严肃又语重心长地教育越祺然身为太子的重担,当然也不忘公报私仇地决定对其进行体罚。
越祺然听后做扼腕状,扶额呻吟起来:“哎,想少傅大人昨日还与我一道喝酒猜拳,今日却变了个模样,为了本小说竟就要惩罚于我!真是叫人伤心呐——”
这好似怎么听怎么像在谴责她是个负心汉啊?还有这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演技如此浮夸……阿学只觉太阳穴突突直跳,但却坚持抿唇不语,不接招!
发觉阿学还是冷着一张脸,越祺然这厮便知这招行不通,又换上嬉皮笑脸的模样:“少傅大人别这么严肃嘛!要多笑笑……这本《断袖少主弯直记》倒是挺逗笑的,闲来无事时你也可以买两本看看解闷。少傅大人应该听过这套册子吧?据说是目前坊间卖得最好的。”
听他邀请自己同看小说,还说这册子逗笑有趣,阿学心中的怒火稍霁。
“既然逗趣,怎不见你方才看时笑上几回?”不过对待狡猾的“敌人”,她还是冷眼盯他,保持冷静地盘问道。
谁知越祺然却神神叨叨地凑近阿学,一脸高深莫测地压低声音问道:“少傅大人难道没听过一种神功?”
这和神功有什么关系?阿学斜睨他,让他有屁,哦不……有话快说!
“传音术啊!本太子的笑声都传音给小福子了,只有他才听得到——不信你叫他进来问问?”
“……那请太子现在也传一个给我听听?”
“啊哈哈哈哈——少傅大人听到了吗?”
嗯,她听到了,整个东宫大概也都听到了。
面对越祺然的仰天长笑,阿学努力保持面无表情,心中却好笑地想到明日应该就会有“太子得了失心疯”这种流言传遍宫闱吧?
“你看,这种笑话它虽然很好笑,但少傅你未必会真的笑出来,反而要板着一张脸忍耐笑意,对吧?”越祺然论起歪理来头头是道,“所以,本太子看《断袖少主弯直记》不笑也是同理。”
居然还真有几分令人信服的逻辑在其中呢!阿学嘴角一抽,看在太子爷如此有孝心地哄自己开心的份儿上,算是彻底原谅他了。
“这书真这么好看?”难得与读者面对面接触,阿学选择继续试探。
越祺然成功把话题带歪:“可不是?别看是在市井流传的册子,这文笔足够精炼老道——”
这是夸庄斯文呢。阿学勉强替老哥听着。
“但更妙的是故事的构思和人物的设计,好端端的一个江湖最大山庄的少庄主——真不知道笔者怎么想出来的!啧啧……如此脑洞,恐怕比皇宫还大些?不过其中有几处情节,目前来说我还真没太理解笔者的用意……”
“但是”后面往往才是重点,越祺然这话阿学爱听!
第一次有人当面评价自己的构思,阿学再也装不下去,当即把手里的小说往越祺然面前一递——
“哪里不理解?说给我听听啊!”对上越祺然诧异的目光,阿学欲盖弥彰地解释道,“咳咳,为人师者,传道授业解惑。我现在就为你解惑,有什么不对吗?”
“……少傅所言极是。”能在胡诌歪理上棋逢对手,越祺然表示服气地接过小说,随手翻到其中一个章节,“比如这一处,这位少主的武力值从前文来看应该不低,怎么都到生死关头了还坚持低调做人,不肯拿出真功夫?少傅大人可能猜出其中隐情?”
这里啊,阿学记得是处伏笔,得在完结篇才能揭晓……透露剧情的做法不仅影响读者的阅读兴趣,还会使销量降低,所以哪怕眼前的人是她的学生,也万万使不得!
“我看这隐情可能与一个至关重要的情节相关,只是这个情节目前还不能揭晓出来。大概只能在下一册里找答案了。我也听说过这本书,据说下一册就是结局篇了。”说到这里,阿学同情地拍拍越祺然的肩,“哎,说起来为师少不更事时,也曾经追过几套热门的册子,知道追连载的苦……人同此心心同此理,为师理解你。”毕竟庄斯文这主笔跑路,完结篇何年何月能上市阿学心里还真没底。
“少傅大人至今不过十九吧?这少不更事时,不知是几时?”
学生太好问就是麻烦。阿学在心中哀叹一声,选择忽略这个过分尖锐的问题。
“咳咳——既然现在完结篇也还没出来,太子爷不妨把这册寄放在我这里,先专心用功读书。等这套册子正式完结后,再一口气看完,如何?”
“别啊——这问题还没问完呢!”越祺然岂会这么轻易就放弃挽救自己尚未看完的小册子,继续扯开话题,“少傅大人也不忍心学生始终带着疑问吧?”
阿学高冷地伸出三根手指:“好吧,最后再提三个问题——”
“三个?足够本太子凑合着看完了……”
“你说什么?没听清,大声点问!”阿学没听见他的低语,探着身子把脑袋凑近了些。
越祺然忙笑笑:“没什么,我是说只有三个问题,我得找找最想问的。”说着,他单手托住摊开的本子,转个方向,伸到两人中间,保证两人能同时阅读。“我边找,少傅大人也能边看些解闷,不耽误时间,如何?”他好心地提议。
“好啊。”对此,阿学只是可有可无地颔首应下,心道左右是打发时间,回过头来审视一番自己参与合著的小说倒也不赖。可阿学没想到,自己的构思太过奇妙,庄斯文的文笔也着实老练,令她不可自抑地自恋起来!
“怎么样?好看吧?是不是忍不住想一直看到结局?”越祺然唇边带着坏笑,对她循循善诱。
阿学连连点头:“快翻下一页啦——你找个问题找这么久!”
“哦,对。问题就在下一页了,你看这里……”越祺然应着声翻动书页,拿另外一只手的食指点在其中一行上,“少傅大人不觉得这男主人公在这里的心理活动很匪夷所思吗?连自己喜欢男人还是女人都不知道——”
“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啊!”阿学用一种“你是不是傻”的眼神鄙夷他,“你不觉得读到这里的时候心里痒痒的?特别想骂醒他,又特别同情他吗?还想继续往下看看他得怎么办才好?!”
“啊……是的,史家笔法有时也兼具小说之长,叙事结构精巧。”谁知越祺然的回应居然牛头不对马嘴,还一个劲冲阿学眨眼。
“挤眉弄眼什么劲儿啊?什么史家笔法——我是在和你解释少主断袖之谜……”
正当阿学莫名其妙时,却听得身后有人轻咳了两声,陡然一惊,飞快扭身看去——竟是越之谦杀了个回马枪!
这么说……她刚才那一番兴致颇高,感慨激昂的解说,岂不是都被他听去了?!
“越……大人。”阿学感到喉咙发涩,尴尬不已地红了脸。
“看来少傅与太子相处得不错,我也放心不少。”越之谦的表达越是委婉,阿学心中就越是惭愧。说罢,他走上前几步,又笑问:“你们在看什么?似乎是很精彩的小说?能劳逸结合倒也无妨。”
千万不能让他看到!阿学脑中只这一个念头闪过,迅速回身一巴掌把书从越祺然的手上打飞出窗外——
“哎呦!谁啊——咝,太子爷,您怎么把您最爱的《断袖太子弯直记》给扔出来了?”窗外传来小福子的呼痛声,想必是砸到他后脑勺了……
完了!阿学欲哭无泪,这回自己在越之谦心目中的形象不知跌破多少重底线。且不说越之谦听没听过这书,就光是这书名被小福子报出来,听起来也足够没节操的了!
“有些事情是掩盖不了的,强行伪装恐怕会出事啊,少傅大人。”越祺然幸灾乐祸地双手交抱在身前,眼底闪过一抹意味深长,“齐王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是这个道理。但也要看伪装者的筹谋如何。”越之谦淡然应对,随即笑望阿学,“小庄秉性纯然,为官之前的生活也颇为简单,做这些事情自然是不在行。”
伪装?越祺然给她扣的帽子也太高了吧!而且阿学觉得这两人的对话似乎透着诡异的火药味。
“大人,对不起……下官没有督导好太子,反而又和昨日一样……”但阿学知道无论如何自己都要先认错,“我下次一定……一定……”
“不要紧。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事情慢慢来。”越之谦这话像是在宽慰阿学,可低垂着脑袋的她并没见到,他其实是直视着越祺然说的。
“谢、谢谢……越大哥。”又一次被宽容地原谅,阿学又低又快地道谢后,才扬声道,“下官会努力不让大人一再失望的!”
而站在一旁的越祺然观察到阿学对越之谦的态度,唇边满是玩味的笑意,眼底的眸光却更深了。
“少傅大人这话就说的不对了,你是东宫官员,算是本太子的人。而且你负责教导本太子,与太子太傅所担职责不同,名义上官位虽有高低,实则不必事事听他命令,反而该对本太子负责才是。可你如今却一副只对我这位小叔叔负责的模样,实在是……”越祺然仍有些阴阳怪气,“齐王以为呢?”
“太子说的对,小庄与我的职责不同,其实是互不干涉的。”越之谦先是愕然,随即想到什么难题似的皱起眉来。
阿学正想问他怎么了,却又见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眉头舒展开来,转向自己温声道,“你虽然初为人师,但看太子话中之意是已经认可了你,想来也不必我太过操心。以后你就专心在这潜心斋教导太子读书便是。我有事需要找你时就会来这儿,其余时候若无必要,你也不必去太傅府。”
“大人?!”阿学大惊。她不明白为什么越之谦对自己的态度突然转变了,两个时辰前还亲近得让她有事随时都可以找他帮忙,可现在言语之中疏远的意味却再明显不过了!
察觉到她的不安,越之谦又浅笑着补充道:“别想太多。我只是认为读书治学是一件需要沉下心的事情,不愿让你分心太多。你我身为东宫官员,都是盼着太子能好,不是吗?”
他的目光依旧亲切,似乎在对阿学说“我还是你的越大哥”,这让阿学安心不少。
“嗯,我明白了。”她温顺地点点头,不再继续这个话题,“那既然来了,还是一道用个午膳吧?”
“也好。我本就是听伙房下人说已做得了午膳,今日却始终不见小福子来传膳,才来看看的。”越之谦没有推拒她的好意。
至于越祺然又嬉皮笑脸起来,耸肩道:“反正我是要站着吃饭的人,正好给小叔叔你腾座了。”
“这是为何?”越之谦不明就里。
“啊哈哈,没什么啦……他、他今天腰不太好,坐久了疼,所以才想站着吃饭。不用管他——”阿学可不愿给越之谦留下体罚学生的彪悍印象,“小福子,快去传膳——”
“是这样啊。若是一日都没缓解,晚间太子还是找太医来看看为妙,以免积劳成疾。”语重心长的越之谦让阿学憋笑憋出一身冷汗。
“多谢小叔叔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