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二个中毒者

都说靖海王府一门三诰命,个个都是女中豪杰,端庄沉稳,气派不输男子,如今听着门内的鸡飞狗跳伴随着鸡毛掸子“啪啪”声,宋凌深深理解了传言不可尽信的道理。

大舅哥实惨。

大约一刻钟后,府门再度打开,一个身穿青衣的端庄中年女子迎了出来。

女子不施粉黛,举手投足皆带着军人特有的飒爽英姿,略略打量了二人一眼,对着云无心见了个江湖礼:“想来这位便是千金谷谷主,谷主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客套完,女子自报家门,她便是冯氏一门三诰命中的二夫人冯项氏。

当年冯家长房战死,原本皇帝想把这靖海王的封号给二房承袭,但二房丢失了一条手臂和一条腿,自认是个废人,坚决拒绝了封赏,多年来深居简出,一应事务皆由妻子冯项氏出面。

最重要的是,这位冯项氏,生了一个女儿,名叫冯楚英。

没错,就是宋凌的前未婚妻。

那么眼前这位,就是前,丈母娘。

丈母娘这三个字读起来就已经足够令人心惊肉跳了,更不用说还冠上了一个“前”。

宋凌心里情不自禁地一抖,把头埋低了几分,兢兢业业扮演一位乖巧的超龄药童。

云无心生得一副好相貌,加上职业加成,尤其受长辈女性的喜欢,这短短一个照面,冯家门槛还没跨进去,两人就已经聊得热火朝天。

“二夫人,您身体强健,但火气过盛,平日里可多用忍冬泡泡水喝,清肝明目,降火祛热。”

宋凌听出来刚才门里拿鸡毛掸子大呼小叫着抽冯榕海的就是这位夫人,那火气确实是太过旺盛了。

不过这冯榕海是长房所生,二夫人管教起来却如同亲子,看起来这冯家人丁虽然单薄,但的确如传闻中一样,家庭关系和睦,夫人们也都是心胸疏阔之人。

总结一下,有权有势,人口简单,家庭和睦。

是结亲的好对象。

但对某些作死退婚的人来说,这就是最不该招惹的家庭。

宋凌心里更愁了。

“老夫人近来身体不好,家中四处求医,却都束手无策,千金谷的盛名我们早有耳闻,有意上门求医,奈何没有门路,今日谷主到来,我心中实在感激。”

二夫人说话风格也像她人一样干净利落,毫不掩饰内心的感激,难怪她会亲自出来迎接。

冯老太君在会客厅里等着,沿路走来,宋凌发现这靖海王府比他那个不修边幅的武安侯府还要不讲究。

别的不说,院子里养了两池子的鱼,不是锦鲤,是三尺长的大青鱼,池子周围长满了草,草叶子垂进水里,大鱼时不时冒头啃上一口。

倒是也有几个小厮在院子里打扫,既不除草也不扫地,在忙着捉虫子,宋凌依稀听见了后头院落里的鸡叫声,以及小厮们欢快的交流:

“今儿这大青虫可真肥,将军们肯定高兴坏了。”

大将军宋凌差点一个趔趄。

老太君年逾70,看起来身体健朗,拄着一根十分气派的龙头拐杖,眉宇之间颇有几分不怒自威。

老太君身边陪着的就是大夫人,大夫人二夫人皆出自军旅之家,要不然当年也不能随同老太君披甲上阵,二夫人看起来多了几分江湖人的洒脱之气,大夫人则随了老太君,通身都是贵族主母的气派,一个平静的眼神就让人心里发憷。

宋凌只瞅了一眼就没再敢抬头,一来身份不合适,二来,他打小没娘,身边全是一群大老爷们儿,是真的不习惯跟女性相处。

好在有云无心。

寒暄了两句之后便进入正题,云无心从袖子里掏出个小药枕,便给老太君诊脉。

手指堪堪搭上去,云无心脸色猛地变了。

“老太君,您——”

片刻前还巧舌如簧的云无心一瞬间不知如何开口,只下意识回头看了宋凌一眼。

大夫人开了口:“云谷主,老太君的情况,我们心里也有数,您但说无妨。”

云无心缩回手指,不顾形象地拿起茶碗来猛喝一气。

二夫人性子急道:“云谷主,难道连您也不能治吗?”

大夫人抬手制止住她,却换了个话头:“云谷主,千金谷的信誉全天下都知道,但我仍然需要多言一句,还望云谷主不要对外透露这件事。”

宋凌不知道他们在打什么哑谜,又不方便开口问,但看云无心的模样,事情绝不会小。

正心急,老太君却悠悠抿了口茶,摆了摆手:“你俩都先出去,把门关上,我和云谷主聊聊。”

“娘——”二夫人不愿意。

“出去吧,不要担心我。”

屋子里只剩下三个人,云无心这会儿终于冷静了下来,语气有些不忍:“老太君,是谁对您下这种毒手?您今年都七十岁了,他就那么恨您入骨吗?”

两个儿媳不在,老太君似乎轻松了许多,把龙头拐杖一扔,站起来掸了掸袖子,活动了两下手脚,脸上扬起一抹笑来。

“恨我入骨好啊,这才能证明我对得起冯家列祖列宗,对得起这岭南千千万万的百姓。”

“这是奇毒西风醉,您知道您是什么时候中的毒吗?”

宋凌猛地睁大了眼睛。

他没想到,隔着几千里路,冯家老太君竟然和他中了同样的毒。

“两年前。”

老太君缓步走近云无心,却并没有停下脚步,而是往旁边偏了偏,伸手在宋凌额头上点了几下:

“这个臭小子差人来退婚的那天。”

宋凌吓得连呼吸都屏住了,整个人僵得跟老太君的龙头拐杖一个傻样。

老太君见他这个样子,好笑地伸手拍了拍他肩膀:“还装呢?我就没见过哪个学医的一身杀气比我还重的。”

宋凌:……

西风醉这种毒十分特殊,由口鼻吸入,有浅淡花香,吸入之后不会立即发作,而是会在中毒后第一次饮酒之时发作,发作后浑身犹如火炭炙烤,焦躁难忍,持续12个时辰,唯有借助烈酒才能暂时熬过,而后每月的那一天都会定时发作。

冯老夫人接到退婚书的时候并没有在意那股浅淡花香,回了信打发走送信的,恰逢晚上有江湖老友来访,小酌了两杯,毒性发作,值得庆幸的是,那江湖老友精通医术,认出了这种毒。

次日症状消失之后,问及中毒原因,冯老夫人几乎立即肯定是那封退婚书,当即差人去追那信使,但一路追到临安城,也没见到那人的影子。

“老夫人,您、您怎么不去找我……您就没怀疑过是我……”宋凌艰涩道,他没想到,自己的一封退婚书竟然会给冯老夫人带来这么大的麻烦。

“没有怀疑过,但我的确差人去找过你。”冯老夫人轻飘飘道。

当时去追踪信使的人在临安城里没找到人,便立刻打马北上去西京道,但——

冯老夫人看着宋凌叹了口气:“你太姥爷当年还教过我武功,我又教过你母亲一些拳脚功夫,你的父亲我虽然没见过,但他一生坦荡高义,也是为人所景仰的人物,你是他们的后代,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你的人品。更何况——”

她顿了顿,“当初你去西京道之前,遣散了临安城宅子里的所有仆人,后院里空空荡荡,只有一具空棺材,上面写着你的名字。”

宋凌抿唇不语,没想到这事儿冯老夫人都知道。

“你和你的父母亲一样,把命都给了西京道,这样的你,又有什么理由来暗害我这个本来就一只脚踏进坟墓的老太婆?”

云无心憋得脸色发红,又插不进话,只好干着急。

宋凌无话可说,沉默着深深施了一礼。

“我的人赶到西京道的时候,战事正激,好不容易找到那名信使,还未来得及做些什么,他就——”

冯老夫人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死了。”

宋凌再次愣住。

“是战死的,死得极其壮烈,就在最后一战的前夕,他死了之后,线索就断了,我的人便撤了回来重新调查,但一直也没有更多的线索。”

云无心终于找到了机会插话:“有一条线索。”

“嗯?”冯老夫人看向他。

“就在最后一战之后的庆功宴上,他,”云无心指了指宋凌,“也中了西风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