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冯楚英,女,18岁,去世两年

二楼雅间,一个坐在轮椅上的少年手里拿着一支玉白折扇,扇骨抵在额角,神色沉重宛如舍生取义。

旁边的侍女递上茶碗:“少主,这是最近刚出的版本,本子就按您写的来,但在演绎上做了一些结构的调整,说书先生说这样节奏更好,您……可还满意?”

少年闭了闭眼。

心想,我满意个鬼。

谁他妈的自己写自己的同人能满意得起来?

还把自己写死了?

是不是脑壳有病?

没错,这轮椅上的其实并不是个少年,而是个男装打扮的少女。

也就是武安侯那位未曾谋面就被退了婚的未婚妻冯楚英。

“豆豆啊,”冯楚英使劲儿用扇骨敲了敲自己脑门,把羞耻感压到心底,“我觉得还行,记得给说书先生结钱。”

侍女:“好嘞,我记着呐!”

冯豆豆给自己倒了杯茶,搬个小马扎挨着冯楚英坐下来,又听了两段,叹了口气担忧道:“少主啊,你说咱们这么编排宋大将军,他不会跟咱们计较吧?”

冯楚英脸色一拉,手中茶碗重重一顿:“他计较得着么他?莫名其妙就把我退婚了,他亏着心呢!我借他名头用一用怎么了?又不要他出钱又不要他出力的,再说了,我花费那么多笔墨把他写得跟个天神下凡似的,他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冯豆豆心情复杂:……

请问……这有什么值得宋大将军满意的呢?

莫名其妙就被娶妻、被死了老婆,这谁能满意?

但冯豆豆是个好侍女,她的主子也还算是个好主子,所以这话她不能说。

她只能说:“您说得也有道理。”

“是吧!你也觉得!”冯楚英默不作声松了口气,刚刚色厉内荏的表情也变得更加理直气壮。

冯豆豆:……其实您自己也心虚对吧?

冯楚英想了想又安慰自己:“没事儿,隔着好几千里呢,而且我听说宋大将军为人刚正,深居简出,这种酒肆茶馆他想来不屑去,应该不会知道的。”

“哎,要是宋大将军当年没退婚就好了……”冯豆豆手肘撑着膝盖捧着脸,真心实意地惋惜道,“指不定现在就真的娶了——”

“娶了我再顺带把你收了填房是不是?”冯楚英没好气地揪了揪她的耳朵,“才多大就天天想着嫁人?”

冯豆豆捂着耳朵眼泪汪汪:“我冤枉!我是替少主你心疼!你说你,好好的武安侯夫人当不成就算了,现在全容城都知道你死了,一天天只能坐在这个破轮椅上……”

她说着说着哽住了,吸了吸鼻子,胡乱用袖子抹了抹脸,别过脸不再说话。

冯楚英抿了抿唇,一只手在冯豆豆头发上粗鲁地呼噜了两把,好半晌才笑了笑:“有什么的,哥哥不也是这么过来的?”

“可再有半年您就要进京了,到时候您打算怎么办?欺君之罪啊您有几个脑袋可以砍?”冯豆豆脸上跟小花猫似的,眼睛红通通的。

“是个问题。”冯楚英叹了口气,“要不然到时候,咱们去武安侯府打打秋风,求武安侯把你收了当填房吧,省得跟我一起被砍头。”

“少主!”冯豆豆气成河豚。

“行了行了,”冯楚英笑开,“活着就该想点阳间事儿,你老想那么远做什么?”

·

楼下,宋凌听自己的八卦听得津津有味,旁边云无心食不知味地往嘴里填点心。

“当初你退婚的时候,就没想到人姑娘这边会有什么反应?”

“哪想那么多啊,当时我满脑子都在想着,皇帝把他临安皇宫里的口粮都给我了,我要是打不赢,除了死在西京道也没第二条路可走了,何必连累人家姑娘。”

宋凌咂摸了一下,眯眼笑了笑:“不过现在想来,这姑娘若真的穿上嫁衣去西京道找我,那我肯定感动得要死,立刻把她娶回家。”

“然后过两年就让人姑娘给你守寡。”云无心幽幽道。

宋凌沉默了一下:“兄弟,我这是假设,懂?”

云无心不说话了。

“不过还是有点奇怪,整个岭南你也知道,名义上归属了,但实际上还是由冯家和几大土王掌控,冯家是亲皇一派,也是势力最大的一方,这整个容城都是他们家的——”

云无心接口道:“也就是说,在这地方编排的这些故事,尤其还涉及到冯家少主的,至少不可能全是假的。”

或者说,冯家少主死了这件事,应该是真的。

“喂,你就没想过,那冯姑娘,是真的因你而死?”

宋凌点点头:“想过,但应该不是。”

“我和她的婚约是太姥爷和现如今冯家老太君订下的,知道的人并不多,我退婚的时候,她还未满十六,这婚约只是小时候的一句口头之诺罢了,而且冯老太君给我回了信的,说为了女子名节考虑,这件事就当没有发生过。”

“虽然我没有见过冯楚英,但冯家一向家风清正,无论男女,皆是心胸疏阔之人,应该不至于为了一个素未谋面且不靠谱的男人就寻死觅活。”

云无心哼哼:“你这是在试图推卸责任,果然渣男本渣。”

“这中间应该有什么隐情,我们去一趟靖海王府吧。”宋凌心里有些唏嘘,其实他当年也未尝没有憧憬过未婚妻的模样,十六七岁的时候,有交好的贵公子约他去临安城最有名的花楼吃酒,他想了想自己芳龄八岁的未婚妻,义正言辞地拒绝了。

靖海王府是个比较特殊的存在,二十年前唐亚湾之战,冯家长房长孙战死,二房丢了一条腿和一条手臂,老太君带着两个儿媳披甲上船,激战数日,诛杀海寇无数,这才换得岭南二十年安宁,也让四面漏风的朝廷缓过来一口气。

朝廷追封冯家战死的长房冯智为靖海王,老太君和两个儿媳册封一品诰命,虽然荣宠无限,但谁都知道,冯家已经没了顶门的男丁。

先皇为此特地下令,靖海王府一应待遇皆比照靖海王生前,待得长房幼子——也就是唐亚湾之战时在船上出生的少主冯榕海——及冠之时,可进京述职,再行靖海王册封礼。

“你确定要去?”云无心道,“我可是听说,这冯家少主冯榕海是个厉害的角色,他今年20岁都没满,却已经主持了祭月大会四年,把那些丛林子里的土王收拾得服服帖帖的,你作为一个负心妹夫,不怕被他杀了挂海边喂鸟?”

宋凌:……

是有点可怕的说。

宋凌目光在云无心身上扫了两圈:“我有一个不成熟的想法。”

云无心:“别想。”

“我不,”宋大将军十分倔强,“咱们以你的名帖去拜会,就说千金谷谷主仰慕老太君已久,想为老太君诊个平安脉。”

“那你呢?”

“就说我叫林安,是你的药童。”宋凌觉得自己十分机智。

云无心木着脸:“安之兄,我们千金谷没有你这么老的药童。”

“那现在有了。”

·

二人说走就走,趁着日头还没落,很快就找到了靖海王府的大门。

递上拜帖,门童正要进去通报,门外传来一个清亮的少年音:

“你们是谁?”

门童一愣,停了动作转而行礼:“少主。”

宋凌回头一看,两个人正从马车上下来,一坐一站,站着的是个侍女,手里推着一架轮椅,轮椅上是个身形消瘦的少年。

逆着光,少年的轮廓被渡上一层淡淡的金,乌发如墨,一双眸子黑白分明,隐有寒意。

宋凌心里一虚:……

这就是大舅哥了。

——虽然比自己还小了七岁。

“少主,这是千金谷的谷主,来拜会老夫人的。”

只听那侍女一听就面现怒容:“什么千金谷,一听就不是什么正经地方,指不定是养了一门派的千金小姐,专门往贵人府上送!少主,咱可是清正之家,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狐媚子都能进门的。”

低调太久的药王后人云无心:……?

轮椅上的冯榕海最近深受各方长辈说亲之苦,闻言赶紧推着轮椅进了门,摆摆手:“撵出去。”

宋凌:……

片刻后,门里传来一个中气十足的女声:“你个不学无术的死孩子!千金谷那是药王孙思邈的后人!《千金要方》没读过吗?啊?!你那两书房的书你读过几本?!一天天的就知道看话本子!就知道气你奶奶!还有你冯豆豆!让你盯着少主好好用功,就是这么用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