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出唐《法振律师墓志》跋

唐《法振律师墓志》新出土于西安，墓志盖盝顶高37厘米，宽36厘米，上镌篆书“大唐故大德律师墓志”九字；墓志高60厘米，宽59厘米，27行，660字。现藏于私人之手，2012年元旦王其祎学长发来照片，并为笔者购得拓片，嘱撰文考释，其意殷殷，何幸如之！谨奉《法振律师墓志》敬观数过，察其史料足资考证；其书法超群，与开元年间李九皋所书《仙游寺塔铭》并为二美，试为论述如下：

大唐大荐福寺主临坛大德法振律师墓志铭并序

朝散大夫守中书舍人晋陵县开国男萧昕撰

夫体寂灭之理，出名言之外，深入秘藏，出于樊笼，心镜达于圆明，戒珠\护其清净，崇我法宝，律彼友情，谁其嗣之，则我振律师其人也。律师讳\智宏，俗姓萧氏，出于吾祖，吾实知之。肇于殷氏六族，系于齐梁二帝，迭\兴江左，让位关西。高祖岿，梁孝明皇帝。曾祖瑀，皇相国、司空、宋国\公，于周为客，入唐佐命，必复公侯，大开茅土。祖釴，皇给事中。父懋，\皇商州司马，入趋中禁，驳正是司，出佐外台，题舆见美。律师则商州府君之中子也，生而敦敏，长乃贞确至性萌于自然，严操达乎先觉，居\丧泣血，毁瘠过人，祥练之辰，遂求入道，母兄既许，帝亦嘉之，遂\隶大荐福寺，寺则宋公之旧宅也。廷尉高门，岂唯驷马；太尉余庆，宁\至五公。自削发振衣，洗足敷座，探龙藏之密旨，究马鸣之遗学，研核奥义，\悬解真宗。初依止大智禅师，得顿悟门。次请益于智舟律师，得戒藏妙。且\三点俱列，始谓兽王；二翼或亏，未成龙鸟。语泡幻则定慧俱忘，存名数\则威仪可象。论筏同归于彼岸，传灯自禀于本师，弘益则多，津梁斯在。\然后穷子归于长者，众疾凑于医门，远近风趋，衣冠景附。众请登坛，有\诏使为京城大德。大云遍覆，群动息阴，一雨普沾，众植皆润。又丁太夫\人忧，虽达理遗其盖缠，而因心在乎栾棘。刃兵起难，豺豕当蹊，\王室因而播荡，法门罹其凶虐。律师久齐生死，大泯色空，游戏而来，暂\因循于此宅；随缘则适，或应现于他方。以乾元元年十一月十六日乘\化迁神于寺之方丈室，春秋卌有六，僧腊廿有二。律师兄弟有四而存\者二，一妹出家，俱承遗教。嗟乎！金山已灭，宝所何依？禅林已空，道场\奚仰？门人玄宗等，迁神起塔于万年县神禾原。征实录于行状，播遗芳\于志石。铭曰：

粤我至人，弘兹法要。清净外朗，圆明内照，戒珠久护，法印初传。魔军自\溃，佛日长悬。芭蕉匪坚，优瞿难遇。化迹斯来，随方或去。门人丧道，法子亡师。志彼神塔，征其谀词。

志主法振律师法名智宏，法振当为死后谥号。卒于唐肃宗乾元元年（758）十一月十六日，照墓志所云“春秋卌有六，僧腊廿有二”推算，其当出生于唐玄宗先天二年（713）；出家时二十四岁，为唐玄宗开元二十四年（736）。志主事迹，《高僧传》无传。据本志，志主出身名门，出自兰陵萧梁昭明太子一裔。曾祖萧瑀，《旧唐书》有传：“字时文。高祖梁武帝，曾祖昭明太子，祖察，后梁宣帝。父岿，明帝。瑀年九岁，封新安郡王，幼以孝行闻。姊为隋晋王妃，从入长安。”有家世奉佛传统，其姊隋晋王妃，即后来的隋炀帝萧后。志主出家后师从名僧大智禅师、智舟律师受法，前者事迹见《大智禅师碑》（现存碑林），大智禅师圆寂于唐玄宗开元二十四年（736），可知志主为大智禅师之关门弟子；后者事迹见《唐上都大荐福寺大戒德律师碑》（现存泾阳），智舟律师唐代宗大历四年（769）示寂于长安，享年八十有七。志主生前曾为大荐福寺寺主，主管一寺事务，曾主持戒坛度僧，故有临坛大德之称。圆寂后“门人玄宗等，迁神起塔于万年县神禾原”，由此可见志主已为仅次于其师父大智禅师、智舟律师一等的大和尚，身经安史之乱，颇有流离之事。此志所载，可补唐代京师名刹大荐福寺之史实。

至于墓志撰者萧昕，《旧唐书》卷一五〇有传：

萧昕，河南人。少补崇文进士。开元十九年，首举博学宏辞，授阳武县主簿。天宝初，复举宏辞，授寿安尉，再迁左拾遗。昕尝与布衣张镐友善，馆而礼之，表荐之曰：“如镐者，用之则为王者师，不用则幽谷一叟尔。”玄宗擢镐拾遗，不数年，出入将相。及安禄山反，昕举赞善大夫来瑱堪任将帅；思明之乱，瑱功居多。累迁宪部员外郎，为副元帅哥舒翰掌书记。潼关败，间道入蜀，迁司门郎中。寻兼安陆长史，为河南等道都统判官。迁中书舍人，兼扬府司马，佐军仍旧，入拜本官，累迁秘书监。代宗幸陕，昕出武关诣行在，转国子祭酒。大历初，持节吊回纥。时回纥恃功，廷诘昕曰：“禄山、思明之乱，非我无以平定，唐国奈何市马而失信，不时归价？”众皆失色。昕答曰：“国家自平寇难，赏功无丝毫之遗，况邻国乎！且仆固怀恩，我之叛臣，乃者尔助为乱，联西戎而犯郊畿；及吐蕃败走，回纥悔惧，启颡乞和。非大唐存念旧功，则当匹马不得出塞矣！是回纥自绝，非我失信。”回纥惭退，加礼以归，为常侍。十二年。朱泚之乱，徒步出城，泚急求之，亡窜山谷间。至奉天，迁太子少傅。贞元初，兼礼部尚书，寻复知贡举。五年，致仕。七年，卒于家，年九十，废朝，谥曰懿。

萧昕当为法振律师同族伯叔兄弟，从《旧唐书·萧瑀传》及本墓志所列家世子孙名字排行偏旁（“王”“金”“心”“日”）可知。萧昕所述志主家世，翔实可信，如记“律师则商州府君之中子也”，“律师兄弟有四而存者二，一妹出家，俱承遗教”云云；且《萧瑀传》载子孙事迹缺略，《萧昕传》亦仅云其为河南人，现据墓志可补其不足。

此墓志书法超群，尤其值得称道，具体书者为何人尚待考证，但以徐浩为代表的“华腴、精整”一派书法之佳构则无疑义，代表着彼时最为优秀的书法风尚与面貌。据《旧唐书》卷一四一《徐浩传》：“肃宗即位，召拜中书舍人，时天下事殷，诏令多出于浩。浩属词赡给，又工楷隶，肃宗悦其能，加兼尚书左丞。玄宗传位诰册，皆浩为之，参两宫文翰，宠遇罕与为比。”当然，萧昕出身世家，除了家世佛教信仰的世袭外，文化书法亦应是一个方面。墓志亦有可能就其所撰墨迹直接上石。萧昕曾任哥舒翰掌书记，中书舍人亦为掌书翰之职务。其书迹缘家世、时代、年寿与徐浩风格接近亦有可能。此志出土，书法佳好，亦缘刻工再现的手艺高超不凡，一可为书法史添新史料，亦可为书家提供一新范本。

（原刊《书法丛刊》2013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