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被乌云遮住,天透不出来一丝蓝。
雪时断时续,掉在人身上的不是白色的片状雪花,而是像天空一样肮脏的灰白色冰碴。
窦金手里拎着塑料袋,里面是块儿熏肚,那是得走三个街口才到的赵家熟食铺做的。
父亲最喜欢这个。
她把袋子提到眼前,透过塑料薄膜,能看清熏肚切开的那一面,上面有弯弯曲曲的褶皱。
她撇撇嘴,这东西她从来不吃,不喜欢这个形状,还有放在嘴里的口感。
她发现自家楼下聚集了很多人。
邻居们被冻得跺着脚扎成一堆儿。
这个普通住宅区只有在夏季傍晚才有这番盛景。
那些传到耳朵里的话更让人一头雾水。
“吓人呐,那血洒了一地……”
“你瞅见了?快说说……”
“我跟你讲,你绝对想不到,就那……”正说话的人无意中瞥见窦金,住了嘴,对着围在一圈儿的人朝她走来的方向努了努嘴,他们的目光齐刷刷朝她扫过来,脸上浮现出阴晴不定的复杂表情……
警笛声由远及近,他们的目光越过她,兴奋和恐惧夹杂着,仿佛在迎接一头巨兽……
一阵寒颤从肢体最远端传来……
窦金打了个冷战,一下醒了。
原来是自己的胳膊搭在冰凉的桌子金属包边上了。
那个梦遥远而真实,可转眼就像潮水一样退去了。
她扭头看看睡在卧铺里边的女儿,灯光昏暗,看不清,她又凑近耳朵听,鼻息声很均匀,女儿睡得安稳。
还是小孩子好,只要累了就能睡着。
她带着女儿,已经坐了5个多小时的火车,再有6个小时,这趟车才能到站。
她们要回故乡静海。
那里已经通了高铁,可她错过了买高铁票的时间,等再想起来,票已经卖光,只好买这趟慢车。
将近12个小时,一个通宵,虽是卧铺,也还是太过漫长。
她嘴里埋怨,怪高铁的班次少,可还是骗不了自己,真正埋怨的根本不是这个,是那些并没有因为距离和岁月而少有松懈的乱麻一样的东西。
买票的APP就装在手机里,每天划过手机屏幕,有无数次机会,只要点进去就好了,那条线路也不忙,她自己也不忙,回来的事也筹划一阵儿了,可她依然完美错过了买票。
多出一倍的时间才能回到那地方,不过就晚了几个小时,可拖一分钟算一分钟。
她又想起赵启刚,想起收拾东西从公司的逃离,坏事似乎扎着堆儿地向她冲过来。
那天,阳光刺眼,不像冬天,和她的坏心情形成鲜明对比。
她在公司附近的咖啡馆要了杯拿铁,想平复被辞退的坏心情,她倒了整包的糖,原来的她从不加糖。
可现在,她需要甜味剂,很多的甜味剂。
端起咖啡还没喝,赵启刚的微信就追过来,“啥时候去签字!”
她没理,拿着咖啡杯的手也还是放下了,又往里放了很多糖,再喝,咖啡已经变温,甜腻得要命,能把人的嗓子糊住。
微信语音通话的铃声呼的响起,把她吓一跳,她常年把手机调成静音,可微信语音却突破障碍、畅通无阻,声音在咖啡馆里格外夸张。
看着屏幕上显示的微信头像,她迟迟不想暗那个绿色键,她把手机音量调到最低,不能再发出铃声的手机铆足了劲儿在桌上跳动,嗡嗡的震动声不断从桌子传导到她心里,响了好一阵儿,终于停了。
她的心刚落回原处,手机又开始震动。
她刚接通,赵启刚的声音就迫不及待地传过来,“怎么这么老半天才接我电话!”
“开会。”窦金把手机拿得离自己很远,这并不妨碍赵启刚的声音在她的耳道里横冲直撞。
“开会?早该开完了吧,开会重要还是签字重要!你是不是不想签啊,后悔了?现在后悔,当初干嘛去了……”赵启刚的语气洋洋得意,窦金脑海里浮现出他那张只有一边嘴角上扬的扭曲的脸。
“那明天吧,反正我有的是时间。”窦金懒得跟他纠缠。
“什么……明……明天?”赵启刚的得意在往回撤。
“那个什么,你明天没事?!不能你有时间就去,你说没时间我就得等着,我告诉你窦金,我最近忙得很,你知道吗,我得……”
“那就后天吧……”
“后天?你现在这么闲?我得查查我的日程……”
“过了这周,我的时间就说不准了。”
“又出差?!一个女人,到处瞎跑什么,老老实实在家……”
“你先定好时间再说吧。有个重要客户来了……嗨,李总,您怎么现在才来……”窦金挂断电话,把手机扔到桌上,待了几秒钟,直接关机了。
她没说谎。
今天她就坐在火车上了。
自己曾发誓永远不会回来,永远不见那个人,可命运不给她选择,那人就要出狱了,她不得不去接她回家,因为那是她的母亲。
窦金苦笑,自己不仅要去,还要带上见面礼,被公司辞退的沮丧和马上就要签字生效的离婚协议。
火车在黑夜中穿行,除了驶过铁轨发出的咣当咣当的声音,一片寂静,一种让人惴惴不安的寂静。
“真冷!”女儿晴天皱着小鼻子。
刚出车站,她就被刺骨的风给削得缩了起来。
窦金帮她把围巾往上拽了拽,护住脖颈和下巴,不让冷风灌进去。
一踏上这片土地,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那是一种带着腥气的凛冽,寒冷带着刺,被风扫过,针扎似的痛就会窜上来。
她发现自己对寒冷的抵抗力还在体内保留着,只在出站时打了个喷嚏,之后,就和这里的寒冷融为一体,仿佛不曾离开。
这次回来,她们住在舅舅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