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使说吉本在学术上是个强者,那么,从生活上来说,他又是个弱者。他过的是畸形的生活。

他的弱,首先弱在体格。青春时期以前的十五年,他的生活显然很不正常。他的外貌,身子矮,脑壳大,到了中年以后又发胖了,总之是仪表不动人。据说他喜欢穿漂亮衣服,目的似在遮丑,结果不免给人作为笑话资料。中年以后,他身上经常带着痛风症和疝气病。痛风症多次使他躺在床上或坐在椅子里过日子。疝气病则不但对他的身体是个负担,而且还在他的精神上形成一个阴影;此病发展成为水囊肿,到最后夺去了他的生命。有很长一段时间,他对后者是隐讳的,也不愿别人提到它。

在他父亲去世之前,他的经济来源一直依靠他父亲。父亲要管他,有时管得很严,他也怕父亲。早年出现在他头脑里的“独立”“自由”的观念,就是同他们父子关系的实际情况分不开的。

一七五九年,他在瑞士同苏珊·居尔肖小姐恋爱了,女方父母同意了他们的婚姻。这位小姐品貌既优,才学亦高。可是吉本的父亲认为这样办婚事不合习惯,简单地表示不许。

吉本没有办法,也简单地表示服从。他自我解嘲说:“作为恋爱者,我叹息;作为儿子,我遵命。”这以后,他继续过着独身生活,直到生命的末日。

他不是独身主义者,特别是在五十岁以后,他苦于孤独和寂寞,曾经明白表示:“我现在的心事,是必须结婚和传代。”然而,在婚姻问题上,当他父亲在世之日,他不敢自己做主;到他父亲死去之后,他还是不敢冒一冒险。

一七七四年,他进了议会。平日在朋友们的交谈中,他是以吐属高雅吸引了不少人的。可是在议会里,他只投票,不发言,成了“无言议员”。为什么?因为他胆怯。他自己说:“无论从天禀上或教育上,我都没有得到勇往直前地发挥心智和辩才的能力。”

当了议员后,首相诺思勋爵照顾他,派了他一个商务参议的闲差使,每年有八百英镑的官俸。他喜欢交游,现在手头宽裕了,就在伦敦广泛结交上层人物。后来差使停了,议员也不当了,他无力维持在伦敦的开支,于是“退隐”到了洛桑。在洛桑,他除了读书、写书之外,仍然喜欢广招宾客。这里开支小,他的经济能力足以时常请人吃饭、玩乐。有一次他在寓所举行了有一百三十人参加的晚宴和舞会,玩了个通宵。可是他自己没有这样一份玩乐的精力。招待事务是托别人办的,他自己过了午夜就溜走睡觉去了。所以批评他的人说他“浮夸”“强装门面”。

这一切都是弱者的矛盾、弱者的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