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大忠若奸

“回秉圣上，无人所教，实在是臣有感而发……”

“哦？那你倒成了天才了，没想到，朕竟召了这样一个文思敏捷的好女婿，啊？”乾隆最后“啊”的那一下，中气十足，透着不满与威慑。

丰绅身躯一抖，似乎是被皇帝的威压所慑，急忙拜倒，语气恭谨：“臣不敢自居天才，没有圣上臣哪里能写出这样的诗词……”

他这句话倒是吸引了乾隆的兴趣，只见老皇帝皱了皱眉头，不动声色道：“此话怎讲？”

丰绅继续说道：“那日为养心殿安装水暖，圣上曾申饬臣不学无术，臣羞愧难当，回去后发奋读书，这才有感而发作出这等诗词。”

乾隆的脸色上浮现一丝戏谑：“你？发奋读书？”

丰绅心中腹诽，这是什么语气？怎么看起来，这乾隆好像感觉他读书是一件很可笑的事。

心中虽然这么想，他嘴上却说道：“是，圣上，璟星可以替臣作证，公主时常督促臣日夜用功，还劝诫臣要做一个对大清有用的人……”

乾隆闻言，脸色更加阴晴不定，沉声说道：“你近前来，让朕好生看看……”

丰绅一愣，有些不解其意，可皇帝的话里透着威压，他心中更加忐忑，却还是挪动到距离乾隆更近些的地方。

“抬起头来！”

丰绅缓缓抬头，懵懂的眼神搭配着人畜无害的表情，他自觉应该不会让人产生敌意，毕竟这二年已经将他磨练成了老戏骨。

老皇帝锐利的眼神落在他的脸上，颇有些审视的味道，苍老的声音响起：“有用？怎么个用法儿？”

丰绅没有直视老皇帝犀利的目光，他低着头，声音不大却吐字清晰：“臣自知并无经世纬国之才，当不得主菜，只愿做个能为圣上偶尔爽口的小菜，也就心满意足了……”

乾隆的脸色明显缓和了些，嘴角隐隐有些笑意，语气也不像刚才那般冰冷，却仍旧是话里有话：

“最近读了什么书？”

丰绅眼珠一转，刚才那些对话恐怕都是前戏，这句话才是乾隆今天的正题。

他小心翼翼的回答道：“回圣上，《道德经》，还有宋应星的《天工开物》和徐光启的《农政全书》……”

乾隆眉毛一挑，语气依旧严肃，从中看不出喜怒：“是吗？可曾读过普鲁士的康德，还有法兰西的卢梭……”

乾隆边说着，鹰隼一样的眼神就落在丰绅脸上，不放过每一个面部细节。

丰绅心中波澜起伏，这话从乾隆嘴里说出来，竟让他有一种不真实感。

两世为人，他太知道乾隆口中这两位在哲学史上的地位了。

若是这话从后世任何一个受过教育的人嘴里说出来，那都没什么可奇怪的。

可偏偏是此刻，在1793年，乾隆这个在普世印象中代表着古板、自大、守旧的皇帝，竟会知道这两位哲学家，甚至连人家的国籍都说的一清二楚。

这怎么可能不让他震撼，这一刻，他发现自己似乎探知到了隐匿在历史长河中的，那不为人知的角落。

似乎有些更深层次的秘密，就隐藏在乾隆此刻的只言片语当中。

乾隆是怎么知道这二位的，这也太可怕了，而且既然他连这个都知道，那这百年来发生在西方的深刻变革，他又知道多少呢？

就在丰绅心中震撼的同时，他的脸上自然也做不到面色如常，恍惚之下，就被乾隆看出了破绽！

“想什么呢？回答朕的问题！”乾隆突然一声断喝，如舌绽春雷！

这一吼将丰绅从心绪当中扯出，坏了！

他没有准备之下被乾隆一句话打了个措手不及，心思凌乱当中露出了破绽，这下子可如何是好。

谁能想到乾隆这老头懂的还不少，若是瞎编几句就指望能应付过去，恐怕无异于痴人说梦。

他心思急转，眼前突然一亮，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臣以为，那等无君无父的反书，非人臣、人子所该读也！”

乾隆一瞬间，脸色数变，既有将臣子玩弄于股掌的得意，也有对于丰绅殷德居然知道这两个反动书生的愤怒，还有对于丰绅殷德对这二人所下之定论的些许认同。

老皇帝沉吟片刻，悠悠道：“这么说，你还是读过喽？”

丰绅没有丝毫犹豫，立刻恭敬说道：“回圣上，臣只是听西洋传教士提起过这二人，这二人妖言惑众，宣扬些无君无父的言论，连西洋人信奉的天帝都不放在眼里，听说那卢梭还惹怒了法兰西的皇上，下了海捕文书，要拿那他归案……”

老皇帝听着丰绅殷德娓娓道来，却并未即刻有什么表示，仍是那副无悲无喜的神情，垂着眼皮冷冷看着跪在下首的丰绅殷德。

半晌，突然喝道：“你好大的胆子，都敢欺君了？”

丰绅被乾隆一吓，连连叩头，大喊冤枉。

乾隆一声冷哼，语气中带着寒气：“冤枉？那你给朕翻译翻译，什么叫冷眼向洋看世界？什么又叫热风吹雨洒江天？

你想开海禁？你又要洒了谁家的天！”

乾隆的最后一句几乎是吼出来的，吓得身边的李玉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其他太监宫女更是五体投地，伏趴在地上瑟瑟发抖。

“万岁爷息怒啊！龙体要紧……”李玉鼓起勇气爬到乾隆脚边，说话带着颤音。

谁知乾隆一脚将李玉踢开，怒喝道：“滚！”

接着手指着丰绅怒道：“你给朕说！”

丰绅却出奇的不像其他人那样惊惧不能自已，反而愈发淡定下来，他自顾自调整了下气息，平静道：

“圣上息怒，给臣一百个胆子，臣也不敢违背祖宗成法，妄存开海禁的心思，臣的那句诗词，也不是这个意思。

那句冷眼向洋看世界，臣是想着，这英吉利使臣快到我大清来了，虽说名义上是给圣上祝寿送礼，但臣总觉着这夷人没安好心，好端端的不远万里偏要来献这殷勤，圣上不得不防啊！

而那句热风吹雨洒江天，则是担心这夷人，若仅仅带些奇技淫巧的玩意倒也没什么，可若是带来些奇谈怪论，传播到了民间，难保不会如同热风吹雨一般，污染了我大清子民的忠义纯朴，到那时便如倾盆大雨洒遍江天，只怕局面就难以收拾了！

陛下，忠言逆耳，臣知陛下怀柔四海之胸襟，此诗或为陛下所不喜，但臣为大清计，不得不冒死献此铮言，请陛下以祖宗基业为重，防夷祸乱大清！”

乾隆听着丰绅这一番长篇大论，脸色逐渐变化，他心中隐约间感觉到：

这么说，这丰绅殷德，还是个忠臣了？

大忠若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