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不思躲在石壁之后,视线牢牢盯住远方路过的白衣队列。
看似简单的带路任务,却因白圣骸的分散搜索变得困阻重重。他们在偏僻的道路上走走停停,时间已经过去两天之久。
敌人消失于视野之中,他攀爬而上,在石壁的顶端做了最后确认。
阿不思朝传令的牛头人点头,隐藏各处的兽族之民纷纷探首,走出草丛汇集成一个完整的大队。
只要安全通过这片广而空的原野,他们就能抵达戈壁的边境,一头扎进东部的深处,找到一个真正远离中原、偏僻异常的聚居角落。
届时再做好遮蔽藏身点的工事,以及诱导陌生人偏离方向的诱饵,他就可以安心地独自踏上旅程,去完成他最后的心愿。
前提是他们能不被发现地经过此地。
阿不思作为探路的斥候,在大部队的侧前方保持各方向上的观望,他神经紧绷,不放过任何的风吹草动。
他也知道,自己的目力侦察约等于白费功夫,因为在毫无掩体的平原上,他能看见敌人,便意味着敌人能看见他,除非对方是高度近视的瞎子。
至少他能够在危险逼近之前,有余力转告大部队逃命,就算意义可能不是很大。
大部队缓慢地在原野上移动,从天上俯视下去,它就像一只毛虫趴在地上,一点一点地朝前蠕动。
阿不思没有进一步提速的办法,铁兽战线以及他们所庇护的居民中,活下来的以老弱病残居多,他不可能无情地抛弃那些走不太动的人。
不仅仅是因为费莉吉特的遗愿,更因为他有某种继承而来的怜悯,哪怕代价是提高暴露的风险。
如同一场以世界为舞台的赌局,他的筹码是“不主动放弃任何幸存者”,赢的结局便是“全员渡过难关”。
问题是,他从来都不是一个幸运的赌徒。
除了人群传来的拖地前行声、物品摩擦声,偌大的空间中寂静得可怕,让他既安心又焦虑,悬吊半空的心脏不停上下翻抖。
杂音落潮的瞬间,他好像听见了金属割裂高速气流的尖状音。
阿不思来不及仰望天空,就发现远方多出一簇人影,向他们所在的位置急速驰来。
飞尘四散之中,皈依教导的新使徒现出身形,他们肩扛一个简易的轿车,其中是白圣骸与代行人。
在绝对的命令下,使徒心甘情愿地化身车轮,不要命地跑出骏马一般的速度。
阿不思的脉搏剧烈地跳动,他明白结局已经无法逆转——如果他没猜错的话,自大部队被发现的那一刻起,他们的行踪就暴露给了大神官,和庇护之地的陨落一个道理。
他咬紧冰气溢散的匕首,不管情况有多糟糕,他需要先解决拦路的敌人。
距离足够近的刹那,他看清了白圣骸的嘴型与视线,突然扭曲的诡异直觉让他毛骨悚然。
因为,对手的攻击很早就开始蓄力,但目标不是他和他身后的人。
白圣骸的眼珠上翻,她的注意力在天空之中。
咒语成型,一道空爆炸响在上方。
阿不思下意识地捂紧耳朵,他顺着白圣骸凝视的方向看去,一只大鸟正歪歪扭扭地坠向他,臂弯里似乎还有一个人形的东西。
“让开!”施莱格扯开嗓子大喊。
阿不思扑倒并滚至一旁,钢铁的羽翼从他的头发上掠过,险些擦伤他的头皮。
施莱格趁低飞的时候恢复了平衡,他随手扔掉了手中的躯体,抬起高度飞到敌人的后空。
随行的部队中不乏退居幕后的伤残老兵,虽然施莱格的样貌大变,但体型和身手他们绝对不会认错。
“是……是首领吗?”
“是吧,应该是吧……?”
“怎么可能会不是?你们眼睛都瞎了是吧?”
几个人的叽叽喳喳一传十,十传百,人群经历短暂的质疑与询问后,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声。
失踪的凶鸟在十几天的沉淀后,回到了众望所归的天空战场,重新点燃了他们所丧失的希望。
「武器模式,切换」
施莱格右手的轮转机炮收入体内,发光的炮口在手心弹出,瞄准了白圣骸的额头。
那灼白的激光笔直地穿透空域,穿透标靶,最后停在大地中,留下一圈烧焦的黑土。
阿不思感觉自己的眼睛也要跟着灼伤起来,他有些后悔全程直视武器的弹道。
盛大的舞台迎来了落幕,人群簇拥着上前,迎接这属于他们的王者。
“你去哪儿了。”阿不思深呼吸一口气,身边的吵闹逐渐淡出他的认知。
“去寻找复仇的可能。”施莱格收回环顾的欣喜视线,他察觉到阿不思身上的不正常,“庇护所发生了什么,他们还活着吗,我到处找你们的消息,结果撞上了这群自称新教的鬼东西。”
阿不思看向施莱格指的方向,那是他刚刚扔下的那副躯体,一个心脏被洞穿的白圣骸遗体。
“她的样子很奇怪,所以想留着尸体做做研究,没想到在天上看见了你们,然后才发现一直有人追着我……”施莱格少有的话匣大开,他滔滔不绝的解释还没尽兴,阿不思就苦笑着打断了他。
“剩下的人只有这些了。”阿不思含蓄地说出讣告。
施莱格眼里的星火黯淡下去,重逢的热闹很快在他的脑中消失。
“嗯,我知道了。”这广袤的原野里,仿佛只剩他俩站在原地。
“我去一趟戈壁,就拜托你带大家去一个安全的地方了。”阿不思率先打破平静。
“一起走吧,东边的戈壁不是正好么?安顿好大家,剩下的复仇就是我自己一个人的事情。”施莱格的表情很复杂,看不出是几分忧郁还是几分懊悔,他原本以为大家躲进庇护所远离战斗的高危区,就不会在此之前遭受磨难。
他离开铁兽战线,便是想一个人独自寻找机会去面对恐怖的浪潮,但没想到大家会先离开人世。
“不,东边的戈壁现在很危险,你带大家去南方吧,我去戈壁有一点事情。”阿不思撒了谎,他没有告诉施莱格庇护所惨剧后,他和齐格、梅尔薇心中的猜想:白圣骸能够远距离传递消息,尽管方式仍是一个谜。
大部队出现在接近戈壁处的地界,收到讯息的大神官一定会开始排查戈壁的每个角落,东部反而成了危险的地域,他们必须改变目的地。
而他只身去戈壁,为的是吸引注意力争取一点点时间,因为没有谁比他更清楚部队的缓慢移速,就像妖眼曾为他做出的牺牲。
“你……”施莱格的疑虑反映在声音中,他明确地感知到阿不思在隐瞒什么东西。
“他们是你的家人,不是么,不管你以后有什么计划,先给他们一个归宿吧。”阿不思的面部肌肉增加了力量,想要掩盖自己的心虚,“这也是费莉吉特和纳贝尔的遗愿。”
“他们在等你。”阿不思把施莱格推向人们的面前,他需要抓紧时间,当做诱饵吸引那些即将赶来的追兵,制造大部队抵达戈壁深处的假象。
施莱格看清了每一个向他投射而来的期盼眼神,他必须回应大家的冀望。
“你多小心。”他告别式地拍了拍阿不思的肩膀,手里传来的触感告诉他,阿不思仍然是一个瘦弱的少年。
“我会来找你的。”灰发的少年挥动手臂,头也不回地奔向那片相剑宗门的覆灭之地。
阿不思不再是那个少年,他预判了敌人的行踪,欺骗了施莱格,然后孤零零地以身涉险,用尽所有的余力保全幸存者。
大家以为他只是暂时地离开,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在朝大神官的枪口上撞去,不带有一丝一毫的后悔。
“你是一个好人,就是有点呆呆的。”记忆的某一个碎片里,一位金发的少女在他的耳边低语,那时候他还处于失忆的状态。
砂海的星空不算璀璨,但也澄澈得令人怀念,特别是她还在的那些夜晚。
“我不是好人,我不是为了大家,我只想找到你面对你,去追寻一个结局,不论是好是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