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菜就多练

赵宴清戴着面具走进了另一条暗巷,景林出现,将伞奉给了她,她撑伞拿下了面具,从巷子里走出,混入人群之中,雨幕中一片皆是朦胧,不走近谁也分不清谁。

“景林,告诉景二,收网回来,江府不要再待了。”

“是!”

江昭父亲江然贪腐渎职,账本既已拿到,太子不久就会动手,她的人也都该撤了。

京都一夜雨,无处不落尘。

一早京城出了一件大事,朝堂之上太子揭露了江侍郎贪污受贿,收敛钱财,纵其族人欺男霸女的罪证,陛下震怒,命金吾卫统领陆彻大人查抄了江氏整族,等候问斩,昨日还在街上驱赶女子的锦衣公子今朝就成了脏污牢狱的阶下囚。

紫阳书院的一树梨花皆被大雨打落在了地上,树上再无花色。赵宴清出房门去学堂上课,路经梨花树只是低眸看了看地上的落花,脚步却丝毫未停。

书院的学堂里赵宴清是第一位到的学生,她不喜迟到,往往皆是早到,其他学子陆续进来,她也只是神色淡漠的坐在屋内,未抬一眼,突然桌子被敲了一下,那是一双细长的手,赵宴清的下意识的反应就是觉得很好看,抬眸望去是一衫青衣的陆景阳,他眼角含笑,而后将手中的食盒放在了她的桌上,里面是一些糕点,他说受她表哥所托送些吃食给她,赵宴清接过,向陆景阳到了谢,但对于今日秦勉为何不亲自给她这件事送没有多问,总之她想要的甜食到手就是了,至于秦勉为何不来上课,只要不是危及生命的事她也难得多心,对方不想主动说的事就不要主动问了。

赵宴清将食盒放在了身侧桌下,而后等着师长开课,陆景阳也回了自己的位置,一上午,所有人都在方师傅的国史课中度过。

下午无课,赵宴清便回了寝房,她是一人一屋的,为了避免麻烦,赵宴清并没有在周围另置院落,只是待在书院之中,她打开盒子中的桂圆酥,拿了最上面的一块掰开,里面有一张纸条,这是她与秦勉的暗号,人又出现了,她蹙眉看着纸条,起身开了门离开了紫阳书院,她去了趟明月楼,进入房间时,秦勉正在一旁饮着酒,衣衫口襟有些凌乱,一旁是被五花大绑的姑娘,她的口中被塞了一张帕子,秦勉一见赵宴清便放下了酒杯,一脸委屈地朝着对方道:“你可算来了,阿清,这女子昨夜趁我醉酒想要生扑我,幸好我机敏制住了她,可是我又因为醉酒睡过去了,今早醒来我同这女子聊了几句,发现她的言谈举止很想多年前的那个人,于是托小厮找了陆景阳给你带了糕点,让你来这做个决断。”

赵宴清歪头,看向了那位昏过去的姑娘,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了一个人的画面,皱了皱眉,惊讶低喃道:“慕雨!”慕景泽那个文静容雅的继妹,她怎么会被那人附了身,此事有些麻烦,之前凡被附身的人大多原主已死,才被人占了躯壳。

她拍开了碍路的秦勉,走到了那姑娘身边,拍醒了对方,慕雨睁眼后往后撤了撤,眼底净是戒备。

“说说吧,你是为何上了慕雨的身?又为何昨夜要趁人之危——”赵宴清为何看了看骚包的秦勉,嫌弃道:“强扑弱男。”

“你怎么知道?”那人突然又闭上了嘴,但已经直接承认了自己不是慕雨的事实,狡辩没用,她暗了暗眸子,看着身前二人,见自己已经躲不掉了索性坦白道:“我是被一个系统传送到慕雨身上的,我来时慕雨陷入了沉睡,并没有魂魄消散,我来只需要按照系统指示完成一个寻夫成婚的任务即可回去。”她说她之所以找上秦勉,无非是打听到了他是安乐公主之子,权势在握,天潢贵胄,嫁给秦勉,百利而无一害。

赵宴清坐在桌案边,手指敲着桌子,听着对方的话,突然觉得一笑,勾唇道:“百利而无一害倒挺会安慰自己那颗私心的,我且问你寻夫一事是慕雨告诉你的,还是你那所谓系统单方面给你发布的任务?你跟原身的慕雨有过一次对话吗?你凭什么觉得毁坏慕雨名声强制成的婚姻就是百利而无一害了,权势背后可是无边的危险,慕雨自己本身就是官家子女,她需要更多的权势地位吗?她愿意为了这些不过添砖加瓦一般的东西将自己陷入危机四伏的牢笼吗?她愿意被你毁了名声吗?”

“名声算什么东西!你们这些迂腐的人就是把名声看得太重了。”

“名声算什么东西?我其实也不知道它究竟算什么东西,但也只有它的主人才有自主放弃它的权利,你我皆没有资格替别人做出毁坏她人名声的事,它其实并不算什么东西,但那也只能由她自己决定自己的名声,你凭什么替别人决定要不要珍惜他她自己的名声,你可以不顾自己的名声,因为你有权利对它做以处置,但无权干涉她人的名声,你这种行为同那些信口雌黄毁人清誉的混蛋有何区别,自己的名声在自己这里可以值钱也可以不值钱,但你应当对别人的名声予以珍重,真是因为你把对自己名声的处置强行赋权到了她人名声处置上,才如此觉得毁坏他人名声不算什么大事,但这是大事还是小事你说了都不算!你又不是名声的主人!你是慕雨吗!根本就不是,你不过是用她身份行事的小偷罢了,你凭什么私自决定慕雨未来的人生与她的名声处置,你是可以完成任务就离开,可慕雨呢!她还要回到自己的身体,你让她怎么接受你给她生活带来的变化,如何同她全然陌生的丈夫相处,万一你选的那个人喜欢的只是你,难道她还要吞这碗夹生饭,一辈子做你的影子,既不能和离也不能做回自己,你如何让她面对未来周遭人的指指点点!”

“他人对她指指点点,那是他人的问题!”

“这不单单是他人的问题!这是整个社会的问题,你明知自己堵不了人间悠悠众口,改变不了这个世道对名声的批判,却还是一意孤行,忽略了失去好的名声的后果,自认为与世独立,可你真的能做到与世独立吗?你离开后重回自己身体的慕雨能吗?在没有能力改变一个世界的人的时候,却贸然做出了这个时代所不容的事,这不是清醒,而是蠢!”

那人愣了愣,她以为自己说出的话是领先于这个时代女子思想几千年的清醒,却被赵宴清的话堵的回无所回,是啊,她未经对方同意顶了她的身份,所行所言不再是她自己而是慕雨,她大义凛然般毁的是另一个无辜女子的名声,赵宴清没说错,可她那个时代不是说了古代女子不必如此注重名声,批判她们娇弱,连名声都要顾忌的吗?不是说她们就是过于注重名声,才应该被批判吗?可为什么她觉得赵宴清说得也没错呢,那是谁错了,她陷入了纠结,而后眼眸中的波涛归于平静,不!她没错,她来自先进的时代,她那个时代的思想就是比她们先进,她们就是比她们懂如何在古代存活,就应该特立独行,那样才不会同这些单板到极致的女娘一样。

“我,我没错!”她喃喃说着,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似陷入了魔怔,她又好像的确错了。

赵宴清没在意方瑜还在说什么,只是起了身,对着秦勉轻声道:“去请慕景泽来吧,毕竟是他继妹,大雍的律法你并非不知——”

说着赵宴清看了眼方瑜,大雍开国武帝曾立下一条历代不可变革的律法,凡有异世者,遇见即诛杀,多年来大雍已经陆陆续续杀了不下十余位异世者,她以前并不懂为什么要如此不问是非就斩杀对方,只因为不是同世之人吗,可是以前陛下给她的回答就是因为他们非此世之人就当杀,那日陛下背对时跟她说的话便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北漠者杀,异世者应当杀。“宴清这世上不是所有事都可以论迹而言的,若等对方真正犯出事来便晚了,寻常百姓都要为自己前程排除障碍,更何况帝王家,异世之人便是异类,不趁他们未发展起来将其斩杀,那倒时候手下留情的选择权就不再你手中了,宴清,答应你舅舅不要在这事上有犹豫!”当日初听此话之时,赵宴清的心很乱很乱,摆在眼前的就是一本烂账,只想一直放任着,直至后来发生的那件事,她最好的一位阿姊死在了那场流言蜚语里,她突然觉得陛下说的也许没错,她们本来就不应该来这里,不是自愿的,那就送她们早点回去,自愿来次占据她人身体,夺了她人人生的,那就更该滚了。

秦勉看着陷入沉默的赵宴清,又看了看地上陷入自我怀疑的女子,摇了摇头,开门又闭上了房门,离开了。

一盏茶的时间之后,方瑜抬头定定地看着身前这个穿着蓝白衣服的少女,声音悲然道:“我会死吗?”

赵宴清看着她含泪询问的样子,没有回答,她并不是一个看见无关之人掉两滴泪就心软的人,在一个异世之人与大雍臣民之间,她会偏向的只会是大雍的臣民。

方瑜见赵宴清沉默不语的态度,突然嗤笑了一声,眼中含着的泪落了起来。

方瑜的哭让赵宴清心中有些烦躁,她闭上了眼眸,叹了一声,而后蹲下道:“你能跟那个所谓的系统联系吗?告诉它,让它送你回去,把慕雨送回来,否则我杀了你,让它的任务彻底失败。”

方瑜看着赵宴清目光灼灼看着她的样子,她笑容苍白,声音无力道:“系统?它才不会管我们,我们不过是个完成它的世界走向的工具罢了,完成任务有送我们回去的奖励,没完成任务就即刻抹杀,从一开始就没问过我们愿意来到这个世界吗,也没想过它所谓回去的奖励是我本来应该得到的人生。”从出事到现在,它都没有再出现过了。

方瑜眼底是绝望,对她自己的绝望,也是对被附身的慕雨的绝望,其实被附身的人早就不在了,她在刚刚才反应过来之前同系统的谈话中,它早就说漏过嘴,被附身的人从被附身那刻就再也回不了了,之前是她一直忽视,现在但也不愿自欺欺人了。

赵宴清看着她突然黯淡的眼眸,心中有一种难以压抑的难受,多年前的那种无力感再次漫上了心头,“慕雨是不是不在了?”

“是”这次方瑜一改了之前的回答,她声音变得痛苦至极,她回不了家,在这个异世找不到自己的归属,所待着的身体还是另一个正值芳华的少女的,如果没有她,或许慕雨还能活着,一时之间漂泊感和负罪感淹没了她。

赵宴清看得见她眼底的绝望,但那又如何,真正该绝望的慕雨连表现绝望的机会都没有。

她若同情面前的女子,那死去的慕雨又该怎么办,她的同情是建立在慕雨的性命之上的,怜悯只会让她也成为杀死慕雨的刽子手。

“为何会被系统选中穿过来?”

“在我的那个世界里我脑袋受了撞击,昏迷了,就被选中了。”

“仅仅因为陷入昏迷?”赵宴清盯着对方,死不醒悟,事到如今还在撒谎。

方瑜感受到了赵宴清那抹审视的眼神,垂着眸子,她知瞒不过对方,便软声道:“那个世界的我受了重伤,濒临死亡,系统出现说能救我,便达成了交易。”

“你的名字?”

“方瑜。”

赵宴清没有再多问,传来敲门声,秦勉带着慕景泽出现,慕景泽看着地上被绑着哭得梨花带雨的女子,没有任何情感翻涌,只是公事公办的态度,冷淡道:“既是异世者就交予诏狱,等候诛杀即是,人我带着了。”

慕景泽是这番态度倒是让秦勉想不到的,毕竟继妹没了,被人魂穿了,也不激动掉几滴眼泪,“你真要将她送往诏狱吗?万一你的继妹还能回来呢,杀了她,你那个继妹可就无处托身了。”

“那就共死好了。”

秦勉还想说什么,但看见慕景泽眼下的一抹痛意,便想起了什么,十年前,大雍和南辰的一战中,就因为主将心存异世者夺舍后原主还能回归的幻想,留下了那人一命,没想到竟让他勾结了北辰,使大雍折兵十万,慕景泽的父亲就死在了那场战争中,慕景泽幼时丧母,少年丧父,巨大的打击让他飞快地成长了起来,逐渐在军中凭一刀一剑,站稳了脚跟,而他对异世者的痛恨也是与日俱增。

宁共死也不放过,是慕景泽一直以来的想法,秦勉想起幼时自己跟着父亲母亲去将军府悼念时,慕景泽一袭孝衣,立于殿中,摔瓦起灵,置地铿锵,他的恨意与怒意无不让在场之人感受到。

慕景泽恨异世者已然到了可怖的地步,秦勉想若是异世者穿在他身上,恐怕是宁愿跳崖也不愿共生的。

早知道就不找他了,秦勉心中不由得有些后悔,看了看赵宴清,想着她能说说话,若是她也是同慕景泽一样的想法,他也就做罢了。

然而他眨眼眨得眼泪都快掉了,赵宴清也没看他一眼,只是坐着,想着什么,他无法,推了推赵宴清,终于赵宴清回过神来,看了他一眼,冰凉的眼神让秦勉感到后背发凉。

“既如此,慕家家主的裁决,我们也不多管了,但慕景泽我劝你还是让你的继母见一面她,她的生死你不在乎,但这幅身体的母亲会在乎,哪怕慕雨已经死了,她母亲未必不想留下她的身体,送去诏狱死后就是火化场,可保存不了尸身。”

赵宴清说话便起身开了门离开,秦勉尴尬地招了招手,也离开了,独留慕景泽处理剩下的烂摊子。

慕景泽看着哭得泣不成声的方瑜,想着刚刚赵宴清的话,或许应该让她们见一面,于是,他喊了一声“沐阳!”

“在,主子!”一青衣侍卫开了门走了进来,刚刚他一直守着门口,如今听见主子召唤便进入了房间。

“去请苏夫人来此酒楼,见——一面。”慕景泽本想说见慕雨一面,可当前已无了慕雨,见的也不会是她了。

“是”

沐阳很快就消失了,而慕景泽则走出了房门,站在门口,想吹风静一静。

另一边赵宴清刚走出酒楼,就碰上了自己最不喜的人——端王萧明。

“堂妹,这是去哪?”

“路在脚下,我去哪都可以。”赵宴清成心不想多说,回复得很没有回复一样。

萧明,是当今陛下的第二子,慕贵妃所出,母家慕家也就是慕景泽这一脉的旁支,只不过慕景泽是本家罢了。

萧明有一双桃花眼,多情却潇洒,周贵妃给其生了一副好皮囊,靠着这张脸,萧明倒是获得不少女子的芳心。

可官场谁管你长得有多好看,利益才是永远的结交点。

赵宴清抬腿就要走,萧明却拦住了她的去路,身后的侍卫跟着他,堵住了路,“何意?”

“堂妹,前不久害我损兵折将,如今却要问我何意。”

看着对方眼下青黑的样子,赵宴清想到了上次扔给萧瑜的账本,那上面牵扯的人多是二皇子阵营的,无语地笑了,道:“端王殿下不该问问你自己这些年怎么尽受了些贪腐渎职之辈。”

火药味十足,萧明当即就要开骂:“这是我一个人的原因吗,这些虾兵蟹将你们不要,只能我收了,你们要收拾,不好早一点吗?!一定要在我收他们入麾下,再来玩清官这一戏码,这是存心钓我,等着打我脸是吧!”

萧明这人果真没有脑子,这边正要燃起熊熊怒火,却被秦勉一下子给铲灭了,对,铲灭了。

这也其实是个意外,秦勉急着追赵宴清,不小心撞到了一个小二,水壶打翻,水洒在了光滑的地板上,秦勉一个惯性就冲向了酒楼门口,赵宴清听见了背后的动静,一个侧身,直接让对方撞上了滔滔不绝的萧明。

两人撞得那叫一个惨不忍睹啊,秦勉闭着的眼睛睁开,还嘟囔着不疼,就只见堂弟萧明被他压在了身下,对方正龇牙咧嘴地推开他。

秦勉自知理亏,便立马侧身翻滚起了身,靠着萧明的侍卫扶着萧明站了起来。

本来被秦勉压在身上萧明就觉得挺丢人的,结果刚站起来,就听见了秦勉嫌弃的声音:“啧,堂弟,你这身子骨下盘不稳得练。”

萧明咬了咬后牙槽,吐出了一个字“滚!”

秦勉感受到了对方想杀人的冲动,耸了耸肩,咳嗽了一声:“是堂兄的错,堂兄应该在无人时提醒你下盘多练的,没有考虑大庭广众之下你的面子,真是对不住了。”

赵宴清听着一旁的秦勉说出的话,笑了笑,而后在萧明发怒之前添了把火道:“子勤说得有理,萧明,菜就多练,还是赶紧回去多练练马步吧,免得下次被人一不小心就铲了个四脚朝天,给自己丢人就罢了,就怕丢了皇室的脸面。”

萧明甩开侍卫,冲上去想开骂,然而赵宴清却看向了另一边,眼眸微皱,萧明感觉有点不对劲,安静下来,听见一声“报!瑜洲叛乱,十万火急!”

萧明听清,当即心里感到不好,看了看赵宴清,只见对方已经朝着皇城的方向跑了,秦勉紧随其后,萧明看着他们的背影,也着急忙慌追了上去。

楼上的慕景泽当然也听见了这一声情报,看向门口,又看了看包厢,当机立断,他要进宫,让另一侍卫松竹留在了酒楼,看守里面的人,自己则离开了。

宫内,圣上看着呈上来的血衣和情报,大怒,“竖子,尔敢!”

“陛下,殿外永安郡主,平阳世子,二皇子求见。”

“宣。”

“是。”

太监请了殿外三人入内,昭元帝看着阶下跪着的三人,抬了抬手,让其起身。

正想开口,问其来意。

“宴清愿前往瑜洲平除叛乱。”赵宴清俯身行礼说明来意。

“子勤也请求同往瑜洲。”秦勉随之也道。

“儿臣也请求前往瑜洲。”说实话,若不是瑜洲是他母妃慕家所在,萧明是懒得自找麻烦的。

昭元帝没有说话,打量着阶下三人,允了赵宴清与秦勉的请求,独独驳回了萧明的请求。

宴清与子勤他知是有能力的,但知子莫若父,这个萧明是不堪大用的。

话扎心但的确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