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天地门七话众生相

天地门总坛大门两边的一副对联,上联:经忏可超生难道阎王怕和尚,下联:纸钱能续命分明菩萨是赃官。

小庄村和南头村被公孙丰年的锣声惊醒的绝大多数村民,携老扶幼且抱孩子的鱼贯进到总坛的院子里,大多都是先对着那棵虽不很古老巨大却也成了气势的大银杏神树恭敬的行礼,也有那种一来天地门就必要带着香那种,在银杏树前面的大香炉那里连上香带作揖磕头,然后才聚到三间正殿前的廊下,而那三间正殿的门窗,昨夜还因为怕风影响了本命灯的明灭而紧闭,此刻却大敞四开着,殿内通明的灯火,廊下又挂满了灯笼,光亮照及银杏树对着正殿的一面,纵然将满的皓月映得大银杏树上下一片暖色的金黄,然而灯下黑,光亮不及的暗影中愈显得那银杏树黑黢黢的树冠,带着一股子阴森恐怖的感觉。

相熟的街坊四邻聚在一起,虽然又有南头村的东桥财达和东桥金旺媳妇据说是中了诅咒醒不了的被抬来了天地门的总坛,因为全都不清楚事情的根由,但看四周严阵以待的金瓯卫士,就知道后续的有看头儿,虽胡乱猜测着,却不敢大声嚷嚷,只窃窃的交头接耳,如此嘈杂在一起,就显得乱哄哄,尤其村子里早年间不是换亲就是转亲,如此基础上再远亲加近邻的互相介绍对象,几乎都能论上亲戚,一般只要不是因为琐事打起来闹到彼此不犯话的地步,偶遇相见总要没话找话的拉家常套近乎。大抵家里有孩子的老娘儿们,尤其爱说自家孩子如何的鬼灵精。后坑沿财全媳妇抱着他家的小孙子宇轩,那孩子刚还因为被锣声吵醒的大哭一场,现在被后坑沿财全媳妇抱在怀里,小眼瞪乎瞪乎的充满了好奇的四处看,此刻及未来的几天,后坑沿财全媳妇都会反复讲述昨天晚间在自己门口,那小宇轩将自己粥里的肉片吐出来给后坑沿财安家的小孙女梓涵吃,哄那小梓涵说“小妹妹吃肉,小妹妹不哭”的事。后坑沿财安媳妇因此也说起来他家小孙女梓涵夏天里拿着绿豆糕,跟前那没钱的黑蛋媳妇逗她说要吃那绿豆糕她不给,但见那有钱的家福奶奶刚一出大门,那小梓涵大老远的拿着绿豆糕给送到跟前去差点没跌倒,后坑沿财安媳妇以嗔怪的口气以贬代褒的说他家小梓涵的心眼多。大贵嫂子怀抱着他家独苗的孙子如圣宝蛋一般,只是他家这圣宝蛋确实大胖小子的一身肉,所以虽脑瓜子长挺大,却还不会说话,只满嘴的咿咿呀呀,大贵嫂子又不愿说他家那几个丫头片子,于是拿外孙子来找脸面,说上次他家外孙子非让他抱着,她说“要抱回家找你奶奶抱去”结果那小外孙子先是“呸”了一口,然后还踢了她一脚。窑场金堂媳妇在他们旁边,没儿没女的她听着这些话,心里孤独且冰冷的感觉如同刀扎一般,只是早已经习惯了。

窑场金贵媳妇就算有显摆他家孙子来气他的嫂子窑场金堂媳妇的心思,此时也想不起来这样的坏心眼,他家的孙子小栋栋越是这样热闹的场合,越喜欢捉迷藏,以让他奶奶找不着自己为乐,他奶奶害怕他出点什么意外,就在后面紧着追,如此小栋栋就玩的很起劲的在前面连藏带躲,亲奶奶的金贵媳妇呼哧带喘筋疲力尽的在后面连追带找。

——秃棍子家以前也住南头村,和后坑沿财全家住斜对门,和后坑沿财安家隔着胡同住,前几年为了两个儿子娶媳妇,秃棍子家卖了老宅子,跟风的在小庄村边上他家枣树园子的那块地上盖了前后两院房,如今不只他家身体正常的大儿子启和小女儿玲结了婚,就连哑巴的二儿子利今年春天也娶上了媳妇,按照村里话说秃棍子两口子已经是“完成任务”的圆满人生状态,更因为他家哑巴的二儿子利娶了个身体正常没有残疾的媳妇,两个儿媳妇也都在女婿的银器厂里做工挣钱,如此飘到了天上去的秃棍子媳妇,原本习惯了以前跟谁说话都要吹顿牛,如今三句话离不开显摆的她更要吹骆驼吹大象,赶上今年夏天,后坑沿财安媳妇带着他家二小子到枣树园子的树底下除草,秃棍子媳妇出来上厕所遇上,老邻旧居的聊起来,秃棍子媳妇喜欢那种不直接描述非要侧面烘托且以抑带扬的说话方式,而且善于贴近对方心理,她不直接吹嘘女儿女婿那个银器厂家大业大的富贵日子,只说光女工就请了二三十口子,又说有那个不检点娘儿们跟她女婿说不要脸的话,女婿立马说开除就给开除了,还说银器厂七八个要找婆家的小姑娘,可以给后坑沿财安家的二小子介绍个媳妇,后坑沿财安媳妇虽也知道秃棍子媳妇说话向来没大准头,却没想到这次竟没准儿到一点影儿都没有的地步,如此十几天后又下过了一场雨,后坑沿财安媳妇又来枣树园子除草,屁颠屁颠的找进秃棍子家里来问介绍对象的下文,秃棍子媳妇嘴上说着“最近银器厂忙,两个儿媳妇都在厂里不得空回家来,待忙过这阵子就有信了”的话,手里抓起墙根里的锄头说要帮忙除草,把那后坑沿财安媳妇往大门外面带,赶上这时候他家二儿媳妇端着盆往院里倒水,后坑沿财安媳妇当时就质问秃棍子媳妇说“老二家这不是在家吗,怎么刚才说两个儿媳妇都在厂里不得空回来”的话,都不由得秃棍子媳妇解释,更不等着后坑沿财安媳妇说上次有关银器厂女工多介绍对象的话,秃棍子家那二儿媳妇当场一点脸都不给她婆婆留,先说他家婆婆是有骆驼都不吹牛的手,又说银器厂里活累钱少环境差,他家小姑子那两口子还死抠死抠的,连喝开水都得自己带玉米芯去烧那把破筒子壶,还老防备他们偷东西,给他家干活的除了那几个沾亲带故的老弱病残,骗个不是亲戚身体没毛病的新人来,干不了两天一准逃跑,也招不来新人,秃棍子家二儿媳妇如是等语一顿败话,后坑沿财安媳妇但看秃棍子脸色的难堪劲头儿,便也没好再落井下石的退了出来,如此便是因为介绍对象而引发的尴尬,当然这样的事后坑沿财安媳妇回来南头村免不了和街坊四邻的娘儿们嘚嘚一顿。

“表嫂啊!我可多少日子没见着你了!”秃棍子媳妇看见了南头村的这几个娘儿们,尤其看见了后坑沿财安媳妇,因为想起来上次因为给后坑沿财安家二小子介绍对象而引发的尴尬,秃棍子媳妇赶紧跑过来说话,原本亲戚套亲戚拐几个弯的论起来,他们各自的丈夫可以论上表兄弟的关系。

“哎呦,他表婶子,我也是觉着有好些个日子没见着你了!”后坑沿财全媳妇原本对谁说话,都会透着一股子真心实意的热乎劲儿。

“玉梅也在这儿了,哎呦,我这多少日子没上南头去,贵嫂子,金堂婶子,哎呦这老娘儿几个,都多少日子没看见了!”秃棍子媳妇到了跟前才先喊着后坑沿财安媳妇“玉梅”的名字,又跟大贵嫂子和金堂媳妇说着客套话。

后坑沿财全媳妇因为自家老儿子的对象还没成,所以对秃棍子媳妇说:“哎呦,你现在可是完成任务的松心了!”

“你这个……”大贵嫂子本来想问秃棍子媳妇用的什么染发膏,但又怕这话说了对方以为自己笑话他白头发多,所以才改了口道:“我就觉着你那片宅子宽敞!”

“地方住的宽敞他就是松心!”窑场金堂媳妇因为后坑沿财全媳妇和大贵嫂子的话,心里想到这一句,就说出了这一句。

“松心松心,咱都松心!”秃棍子媳妇知道后坑沿财安媳妇把头低下去的没说话,就是还在生自己的气,她先是撒摸一圈没看见大转姑,直入主题的说道:“大转姑这两天说的那个山东丫头,你们都知道吧!”

“怎么还山东的丫头呢?”大贵嫂子最先好奇的问。

“山东丫头干嘛?”金堂媳妇也问。

后坑沿财安媳妇虽然没问,却也被吊起来了好奇心。

“大转姑家那个大丫头小玉寻的田庄子,大玉他家那个妯娌是山东的娘家,他这个妯娌的亲妹子搞的那个对象,还没等结婚吧,让人类的那个汽车给撞死了,家里就这么一个独苗,当妈妈的想不开,就吃安眠片寻死了,就说小玉妯娌的这个亲妹子,也不多要,就要四百个银贝的彩礼钱,我亲眼看见这个丫头了,是要模样有模样,要个头有个头,我就惦记着,玉梅,赶紧给咱家那老二,还有表嫂,咱家那个老三,快托大转姑给说说去!”秃棍子媳妇其实并未见过这个所谓的山东丫头,就连这个山东丫头的姐姐,也就是小玉的那个妯娌也没见过,他如此说,实在是因为人类那种能照出胎儿性别的机器被偷摸引入匿界,而导致这一波孩子男女性别比例的失衡,四百银贝的彩礼真就是捡大便宜。所以又补了一句:“大转姑还说了,别看老辈子这种叫望门寡,看不起,现在瞅着吧,才要四百银贝的彩礼,超不过三天去,准能说上主儿!”

“要说现在抄起来就几十金贝的彩礼,四百银贝的彩礼,哎呦,不是诈骗的吧!”窑场金堂媳妇说着说着,就又来了这么一句。

“小玉妯娌的亲妹子有错吗?不能是诈骗的!”秃棍子媳妇力驳。

后坑沿财安媳妇压低声音说:“不说田庄子那几个山东媳妇都是拐来的吗?”

“刚开头那俩说是拐来的,到这一看咱们那日子比他们那边过的好,她俩愿意了就不算拐来的啦,回娘家还往咱们这边介绍对象,正朗的介绍对象,自己各愿意的事,反不能算拐卖啊!”秃棍子媳妇一面说,一面寻找着大转姑的身影。……

——村里所谓的完成任务,有个小故事或许能最大程度的诠释其定义:杨家场的杨大娘死的时候,父母亲的棺木并了骨起了坟头就算是出完了殡,杨家大儿子在从坟地回家的半路上,想着自己已经圆满的完成了任务,除了等死再没有别的事还需要自己操心,突然就癫笑起来,嘴里说着什么“儿成双,女成对,打发老的进了黄金柜”嘴里傻笑的也不回家了,兀自在街上疯癫乱跑,如是几日,请到一个大夫,那大夫思忖片刻,抡圆了胳膊,先是照着那疯了的杨家大儿子一个大嘴巴的抽过去吸引注意力,然后对他说:“你家儿子跟儿媳妇离婚了!”那杨家大儿子闻此噩耗,惊呕出两口浓痰后,清醒如前。

荷塘金泉媳妇想起来上次也是半夜里,说是闹地震,家家户户都不敢在家睡,躲到当街上来,赶上亲叔伯的大伯子荷塘金明休工在家,就连大衣柜和煤气罐子也都搬了出来,荷塘金明怕那人类的煤气罐子被众乡邻看见,会拿自己说笑,荷塘金明就把那煤气罐子放倒,让自己的亲妈穿着大衣坐在上面遮盖住,后来却还是被三宝看了出来,那三宝说人类那煤气罐子危险,坐上面太热了容易炸,荷塘金明半信半疑,却也只能让他亲妈坐在旁边去。

荷塘金明媳妇刚听说了昨天晚上荷塘金泉媳妇如训小孩子一般训自己婆婆的话,想着自己婆婆确实多事,便也很有畅快的感觉,只是自己婆婆绝非有记性那种,过不了两天,依旧还得继续“惦心这个,惦心那个!”的说,肯定还得去看孙媳妇做的什么饭,放了多少油,菜里放没放肉,然后再出来或是显摆,或是败话孙媳妇不会过日子。

四柳富强媳妇当然也记得上次半夜闹地震,那时候他家儿子四柳大庆正和头婚的那个黄河春莲闹离婚,当时那黄河春莲出来当街,对街坊四邻说地震这种事都是造谣,让大家不要信,还劝大家都回去睡觉,纵然事后证明确实谣言,却仍旧因为她的大胆不怕死被邻里拿来当笑话说,此时想来,头婚那个黄河春莲虽然二虎点,但毕竟还算恭顺,也是黄河春莲来了两年不生养,自己单以为是黄河春莲的问题,鼓动着儿子离了婚,却不想二婚娶了这么一个心狠嘴毒的马河灵,想来那马河灵的前一个夫家但凡能过的去,就是看在头胎生儿子的份上,也必舍不得离婚,现如今自己这个做婆婆的被马河灵这个儿媳妇欺压的死死的,而之前的黄河春莲再嫁后没多久就生了一对双胞胎,四柳富强媳妇想到这些,肠子都悔青了。

荆条地三强媳妇看见自己婆婆和一个拄双拐的中年男子说话,那中年男子和他家大伯子相仿的年纪,就问旁边的四柳富强媳妇那拄拐的中年男子是谁,四柳富强媳妇说那是小庄村上的槐二叔,荆条地三强媳妇追问可是那个在侄子的丧事上被顶折了脊梁骨而瘫痪的槐二叔,四柳富强媳妇说就是那个槐二叔,荆条地三强媳妇想起来之前她家婆婆说过那槐二叔在锦阳城里的营生,尤其爱找那种看起来干瘦的孤寡中偏点老,最好还能带点残疾,一看就特可怜那种去给他帮忙,据说是要坐那路口上要饭一般的卖干货,听说西头的小瘸手为了跟那槐二叔干活把自己腿都打折了,虽然后来证实那小瘸手是去在十字街的店铺里偷东西被抓到打折的腿,然而荆条地三强媳妇的婆婆荆条地财义媳妇本来就没主意,和儿子一顿商量之后,仍旧还是没主意。

荆条地财义媳妇曾经让一个路过的瞎子算命,那瞎子只摸了摸财义媳妇的手掌纹,便很发愁的先是叹了一口气,然后感慨道:“哎,你这是三筐苦瓜吃了两筐,还有一筐没吃了!”因为当时荆条地财义家不算闺女只算三个儿子,大有和二祥都盖了房娶了媳妇,荆条地财义两口子忧心没有成家的三儿子三强,如此对号入座,正应了三筐苦瓜还有一筐没吃的卦言,只是论起来,那时候他家三强没娶上媳妇,虽然荆条地财义身体不太好,但荆条地财义媳妇有丈夫有儿子起码有个破土房的家,等到丈夫病死后他家三强也终于娶上了媳妇,对应瞎子卦师的话三筐苦瓜吃完了该过好日子了吧,荆条地财义媳妇轮流跟着三个儿子一家一个月的过日子,却也不过半年光景,——财义媳妇曾一度是南头村的早起冠军,她铆足了劲儿的勤劳过日子就怕被同村的落下,过日子从来都精打细算,在她看来,吃饭能吃饱就好,没必要花心思,尤其是三强家只盖了新房却没钱起院墙和门楼,三强媳妇还要今天吃面条明天吃包子后天吃米饭这样换着样吃的方式,就很不合她这个婆婆的心思,二祥子媳妇强势拔尖,正是家里铺面上少了她就不能转的那种过日子能手,一分钱掰成两半花,二祥子家的日子因为开铺面过的相对富裕,二祥被二祥媳妇调理的很听话,财义媳妇也很喜欢二祥媳妇,而她那大儿子大有,最先干的工作是那种说好听了是木匠实际就是壮劳力的活儿,后来被后坑沿财安喊去跟着财安的大连襟打磨腻子墙,虽然没几年后坑沿财安的大连襟身体就开始出问题了,只是都不知道原因开始也都没太当回事,再说家里孩子老婆等着顶梁柱挣钱养家,那大有又继续干了两年,似他们一起拼力气挣钱有一种思想,自己如此卖命,总要吃点香的喝点辣的,否则便觉得活着太亏,于是便经常吃那些油腻肥厚的食物,又喜欢酒桌上侃侃而谈的喝酒,赶上有一回喝多了醉倒在回来的路上,天寒地冻了一夜,第二天被过路的认出来送回家,那大有媳妇才哭天喊地的找大夫,虽渐渐恢复,却也风湿入体骨节变形,生活都不能自理,当然财义媳妇身体硬朗干活麻利,也心疼大儿媳妇帮忙照顾大儿子大有,可是这样轮班过日子,她帮着老大家干活然后回来老二家做饭吃饭,就让老二媳妇很不满,纵然夸赞二祥媳妇埋怨三强媳妇不过日子的话传出来,二祥媳妇不领情,而且故意把这话添油加醋的让三强媳妇听去,三强媳妇直来直去的找二祥子媳妇对质,如此打了起来,——财义媳妇就这样作到最偏疼偏爱的二祥媳妇最先放出狠话来“活不养死不葬”,跟着三强媳妇也因为说要不管婆婆和三强打了起来,甚至祭出了离婚回娘家的杀手锏,财义媳妇是宁可自己死一百回也不能让自己儿子因为自己打离婚的,于是在大儿子家外面盖了个小屋自己过日子,这样也能方便照顾大儿子大有,虽然大有媳妇因为两妯娌所谓“不花钱的老妈子”这话很厌烦,可她确实家里家外忙不过来,只能如此就和的过日子。

小庄村上的槐二叔是老儿子,只比他大哥家的儿子小顺大两岁,原本那小顺生下来脑袋上有个软包,被那多事的姑奶奶嫌难看,揉了多半宿给揉了下去,就连村里的赤脚大夫后来都说甭管生下来脑袋上是怎样的包都只能等着身体自然吸收的回消,绝不能揉,当然小顺自幼的呆傻也没法就一定说是被那多事的姑奶奶给揉包揉的,小孩子的世界原本也无所谓的天真善良,不过是忘得快好得快打起来更快,要不是槐二叔带着傻侄子小顺,就算有小伙伴一起玩,也都是欺负那小傻顺,叔侄俩一起长大,所以感情很深,只可怜那小傻顺的淹死,左不过是十多年前的事,原本旁边有个邻居出来上厕所听见了不远处的池塘里有动静,当时却并未走心,而小傻顺娶的那个哑巴媳妇当天晚上丈夫没回来也不跟公婆说,就连一个院子住的小顺爸妈不仅没注意,便是第二天有那个去池塘里起虾笼的邻居,发现了淹死了的小傻顺,跑去告诉小傻顺的母亲,小傻顺的母亲却怪那邻居瞎说,称自家小顺刚才还在屋里来着,然而跑去池塘边上见着尸体了,这才哭的死去活来,单说出外做工的槐二叔得了侄子死讯回来奔丧,面对小傻顺的尸体,当场哭昏了过去,旁边就有那经验丰富的老辈指挥着,几个热心的亲友扶着那槐二叔的身体盘腿坐直的掐人中,把那人中都给掐破了,倒是槐二叔后面扶直身子那个,两手抓着槐二叔的肩膀,身子半蹲下去,用膝盖顶着槐二叔的腰,愣是把那槐二叔的脊椎骨给顶折了,如此剧痛的刺激倒是让那槐二叔苏醒了过来,这帮热心的亲友这才又忙着送医,好在是命保住了,休养了大半年才能拄拐下地或是坐轮椅出门,然而下肢瘫痪已经恢复无望,别说之前壮劳力的那种拼力气的木匠工作,就是地里的农活干起来都费劲,结婚没几年的槐二婶带着刚会说话的儿子改了嫁,正是这段困顿的低谷期,槐二叔反思侄子小顺和自己全都是折在了这档子热心肠的亲朋好友手里的悲惨命运,他顿悟出一个道理,人和人的差异不在形体,而在于思想上,无论血缘亲情的远近,一定要和那些头脑冷静思维清楚的在一块处,就像这帮热心肠的糊涂酱子,哪怕是亲姑奶奶,快散了吧,遇上他说句话都能让你倒了血霉,离的远远远远远远的,话都不要说,此时才可以说是身残志坚的槐二叔,带着仅有的一点家底独孤的离开了小庄村,去到锦阳城里找了个热闹繁华地段的路口,刚开始他只是弄些现成的诸如大枣蘑菇木耳蜂蜜等土产干货卖,渐渐稳定下来之后,才开始摆摊卖糖葫芦,卖烤地瓜,卖爆米花这种简单操作的,他专门弄块牌子,上面写着“不要可怜我,我原比你想象的坚强!”因为并非只想单纯的靠卖惨来博同情,却也知道身体的弱势是他卖货的加分项,所以他那牌子并没有做的很大很扎眼。正所谓置之死地而后生,槐二叔以前绝抹不开面在这样的大庭广众抛头露面的做小买卖,至此却也不能说他完全不要面儿的豁出去了,只能说他要面儿的方式就只剩下了勤劳本分和货真价实,卖香菇的时候秤杆子挑的高高的,装袋子的时候仍旧还要再饶上两朵,卖烤地瓜的时候说地瓜不甜包退换,就有那吃了多半个才说不甜的来退货,槐二叔也是一分不少的退给他,也是在卖烤地瓜的时候,遇到个想让槐二叔给他烤茄子土豆的馋嘴老头儿,槐二叔给他烤了两回,整炉的地瓜都串了一股子茄子味,最后烤地瓜只能折价卖出去,如此小亏的槐二叔却并未因此烦恼那老头儿,反而很体谅的单弄了个小炉子,专门卖烤茄子和烤土豆,烤好的茄子拌点香油蒜泥酱油小料,土豆洗的干干净净烤熟了直接蘸白糖,便是如此那馋嘴老头儿连歉意带赏识,关键是那馋嘴老头儿是个搞曲艺说相声的,把槐二叔这事在节目里捎带着说给观众听,就有受感染的观众,偏有两个很有闲钱的老头儿,实地考察之后,看重了槐二叔的实在,非要投资给槐二叔开门面,且不说这开店途中的曲折,只说现如今槐二哥小吃店已然成了也是锦阳城北大院那片一块响亮招牌,其糖炒栗子和烤面筋红火到日日排队晚了就买不着的地步,槐二叔仍旧还是那块“不要可怜我,我原比你想象的坚强!”不很大也不扎眼的牌子挂在店里,更多只为了提醒自己不要忘记了刚从家里出来时候的苦和难。

槐二叔也是看荆条地财义媳妇可怜,所以确实问过一次要不要去自己店里干活的话,至于那个给山东丫头说亲的大转姑,正是槐二叔的亲老姑,槐二叔的侄子小顺生下来头上有包,就是这个亲姑奶奶的大转姑揉了多半宿,把那产包给揉了下去,大转姑是头胎的大女儿,名字的寓意是二胎转男孩,因为想要帮衬娘家的日子,所以嫁给了同村的一个篾匠,本村姑娘嫁在本村,就会沿用之前称呼,并不会改作什么娘什么婶子什么媳妇的叫法。

所谓慈悲,是当清楚的知道可怜之人必有的可恨之处后,仍旧不忍心的想要帮那人一把以摆脱当前的困境,只是如此的一个不忍心而已,至于后续的事,那可怜人接不接受帮助,甚至于那可怜人会不会把帮助当做算计,却是与慈悲心无关的另外的一码事。

蓟丘素心御风,与云豹锦绣斑斓变化的巨型真身一起奔着南边这棵大银杏树飞驰而来,因为刚在院里又听到说那棵大银杏树是神树的话,蓟丘素心的心里就憋着一股子想要挑战愚昧的劲头儿,然而施展风术把那树给刮倒的灾难性和风险性都太高,而且做得太绝了也不好,就想着众目睽睽的到那树上很硬气的折他一大段树枝就走,只是眼见天地门总坛院内通明的灯火和一众父老乡亲并严阵以待的金瓯卫士,尤其这棵虽非古老巨大却也算成了气势的大银杏树长在院墙里面,连树上带地上一片暖色的金黄,蓟丘素心就又觉得单只是旁若无人的去折一节树枝会很失礼,而所谓的礼,便是“当以敬人以自敬,当以尊人以自尊”,失礼原本跌的是自家的份,蓟丘素心因此在院子上方转了一圈,带着云豹斑斓在天地门总坛的大门外落下地来,豁然洞开的大门,虽然门口挂着灯笼,蓟丘素心并没注意看那门口匾额上的对联,只一心顾着仪态体面庄重的进到大门里去,然后让出来门口的通道,象征性的对着各方躬身行礼后,不容反对的通知性语气,说道:“太平氏遣我来折一段树枝!”

十字街卫队长衡山桂鑫和规矩卫队长澎湖掌玉以及密部炽卫队长霍山光不耀一处,在正殿门口的廊下,因为赶在这个节骨眼上,来要折一段树枝就显得很奇怪。

密部炽卫队长霍山光不耀已经派了一只扁颅蝠的手下在太平氏那边盯着,而且碍于密部的身份,这种情况下,就算有疑问他也不会言语,要么示意规矩卫队长询问缘由,要么就亲自去盯或是再加派个手下去盯。

规矩卫队长澎湖掌玉一般都不会把话说的很直白,他想好的措辞是“请问太平大人需要什么协助吗?”只是因为十字街卫队长衡山桂鑫先一步问出口的话,澎湖掌玉的话才没有说出口。

十字街卫队长衡山桂鑫躬身还礼,问道:“请问太平氏大人要树枝做什么?”

蓟丘素心本来是通知完就去折树枝的,听到衡山桂鑫这句问,想来刚才太平氏在院子里说他要施展空间法术的时候并不避讳,所以直接回他也没问题,回道:“说是要施展空间法术!”便是思索答话的功夫,云豹锦绣斑斓变化的巨型真身腾空飞起跃至树下,随即恢复了本来的身体大小,只三两下,就很麻利的上了树,不待现场的父老乡亲们反映过来,就见那大银杏树光亮不及的暗影树冠里,云豹斑斓衔着一小干树枝蹿出来,直接飞回去了。

“哎呦喂!这可就要遭大难了!”小庄村的铜锁媳妇最先喊了这么一嗓子,紧接着就跪下磕头,道:“神树勿怪,神树勿怪!”倒也不是说铜锁媳妇信的有多深,因为他家铜锁作为天地门总灰头下面的小灰头,铜锁媳妇这样的场合如此表现,既显得她很虔诚,倘若需要表演个神树上身也会很合理。然而铜锁媳妇此般盘算,就有跟着铜锁媳妇下跪磕头喊“神树息怒”的,当然也有那站着不动的,但大多数就算不跪下,也会就势蹲下来,毕竟站着太扎眼。最后似乎只有极少数几个没有随大流的仍旧站着,却也显得很局促。

蓟丘素心眼见如此,便连礼数都省了,扭身化作一道清风,回东桥财远的老宅土房的院里去。

敲锣召集大家的公孙丰年紧赶慢赶,临近天地门总坛大门的时候,又看见本该身躯大小的云豹咬着树枝飞走,虽不知道是要干什么,但他的心里就是咯噔一下,就觉得不是个好预兆,紧接着听见“神树勿怪”和“神树息怒”的呼声自天地门总坛的院墙里面,尤其自敞开的大门传出来,公孙丰年又加紧了脚步,如此进大门的时候,虽未撞见蓟丘素心的化风离去,却见南头村和小庄村上的父老乡亲,乌央乌央连跪带蹲的一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