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女医官奔丧哭姥爷

南头村除了野驴精窑场金堂两口子真正的没儿没女被村民们在背地里叫实了绝户头的名号之外,其余的家庭目前看也都还算是能生能养的,然而就是这样一个村里主路呈现弹弓子把的倒树杈形状,从村口数到下坡的最南头拢共只有十五六个姓氏三四十户家庭的小村子,日日却也纷争不断热闹不休,只是这两日东桥财远的死,诸如东福媳妇因为地里种的小槐树又被劈成了光杆而骂街与荷塘金明两口子的打架闹离婚,也就没显出事儿大而暂时失去了话题性,至于说到南头村的十五六个姓氏,主要决定因素在下坡金广的上门女婿马桩金田这里,倘或下坡金广和马桩金田两口子相处的很好,那倒插门的马桩金田生的七个闺女并一个儿子便全都姓下坡,管下坡金广两口子也都是爷爷奶奶的喊,那南头村便是十五个姓氏,倘或闹别扭打起来,那马桩金田两口子便让七个闺女并一个儿子全都改姓马桩,管下坡金广两口子就喊姥爷姥姥,而且堵着门口要饭吃的喊,如此南头村也就成了十六个姓氏,马桩金田的七个闺女在村里也被叫做七仙女,赶上这一阵,下坡金广把辛苦一年卖了玉米的钱分了一半给马桩金田两口子,所以老丈人和上门女婿的关系还算融洽,马桩金田便跟着下坡金广来丧事的灶房间帮厨打下手,如此便也能多偷些食材回家去。

丧事主家死的这个老头名叫东桥财远,因为年轻的时候长的高大英俊,就有托他帮忙相对象的,不仅荷塘金明的母亲与那街口卖包子的金永大娘,便是南头村里与东桥财远年龄相仿的男子,有近一半的媳妇都是东桥财远给相亲相来的,而且几乎是一相就中,如此的高成功率,便在四邻八村的亲邻故友间出了名头,所以就连外村也有托了关系来请东桥财远去帮忙相亲的,甚至送礼送钱做酬谢,东桥财远起先虽也觉得不好,但毕竟全都是托了各种乡邻亲戚的关系来的,也不好驳了面子,况且要是说谁家儿子没娶上媳妇,便是放在今天,纵然是城里也不是一件光彩事儿,更不要说一个思想如此愚昧闭塞的乡下地方,甚至按照“宁拆一座庙,不毁一门亲”的说法,东桥财远帮忙相亲促成婚姻这事儿,被说的比塑佛盖庙的功德还要无量,于是有相请的,东桥财远便一概去帮忙,直到有一回去女方家相亲被认了出来,那女孩抬手照着东桥财远的脸狠狠的抓出来深浅不一的五条大血道子,女方的两个哥哥疼妹妹,冲动的全都上了手,非要打折东桥财远的一条腿,连媒人带男方家属也都给打了,亏着东桥财远跑的快,然而回来一扫听才知道,女孩的表姐一年多前和北柳塘村姓石坑家的小子相亲,当时就是东桥财远替的,结婚当天晚上才知道石坑家的那小子一张十分恐怖的麻子脸,吓的女孩的表姐当时从洞房里跑出来,一时激愤的跳了井,倒也是那井里水不太多刚没过肩膀深,女孩表姐并没受伤的被救了起来,只是如此已经嫁过门的姑娘已经没有了清白可言,婆家一个劲儿的劝,又想到纵然自己死了,仍然还是四邻八村的笑柄,不仅自己的父母在村里很没有脸面,家里的一个妹妹说婆家两个弟弟娶媳妇更会受到很大的影响,女孩的表姐顾虑到这些,便也没有了坚持下去的勇气,只得接受了现实,虽然说麻子脸的老公貌丑,却本分厚道,对女孩的表姐很好,婚后的日子也算圆满,而且不满一年上就生了一儿一女的龙凤胎,如此这般的儿女双全,更成了四邻八村里第一少有的全乎人,凡有结婚的喜事,定要请她为座上宾,也不过是做被子缝枕头炕头炕尾坐一坐所谓压床的差事,连红包带吃食的往家挣,甚至不比壮劳力的男子挣的少,——便是以前定要二十八个银贝做红包才有可能请动的大脚的金珠嫂子,如今要八个银贝作红包也都不愿请她了,——而且正所谓一日夫妻百日恩,女孩的表姐看惯了麻子脸的丈夫也就不觉得恐怖了,便也觉得自己是因祸得福,不仅后悔自己当时跳井的冲动,更庆幸上天的眷顾让自己毫发无损且及时的回了心转了意。当然说表姐如此幸福美满的生活,女孩却不原谅东桥财远如此诱骗的行径,照着东桥财远的脸上狠狠的抓了五条大血道子,东桥财远经过意志消沉的一阵疗伤之后,脸上倒也没留下什么疤痕,只是因为他好面子,心理的阴影便很沉重,此后竟连门都不好意思出,所以仍有让他帮忙相亲的,带着媒婆死缠烂打的劝,东桥财远便只得草草的相亲结了婚,娶的正是窑场金堂三姨再嫁后前院邻居家的姨家表妹,也不能说幸福不幸福,只能说是还算安生的过了二十多年,一起生了四个儿子两个闺女,只是那二小子东桥金鸿正是刚要上学的年龄,去河里洗澡玩水的时候淹死了,东桥财远媳妇原本婚前还是女儿家的时候,因为差点就被拐卖去比南头村更不济的山沟里当媳妇而遭受了暴力逼迫监禁的刺激,所以犯了抑郁神经的旧病,几次上吊都被救下来,最后终于还是成功的扎了水缸寻了死,东桥财远怕几个孩子受委屈,一直也没有再娶,几个孩子除了大儿子东桥金旺淘气些,其余都很听话,并不费什么心,大闺女东桥蜜花更长姐为母般的照顾弟妹,家里家外的活计也全都做的来,就连找婆家,尽管远村的一个细木匠条件更好些,但为了离娘家近好照应,大闺女东桥蜜花嫁给了本村做粗木匠活的长芦金廷。东桥财远的二闺女东桥芝花因为有姐姐做榜样也没有远嫁,只隔了一个村子,是一户姓井台的老实本分家庭。东桥财远的三个儿子,除了小儿子东桥金圆十分省心,努力读书有了出息,大儿子东桥金旺小时候就淘气,长大了既瞎账又二虎,娶了媳妇之后,天天满脑子浆糊的只剩下了娘儿们孩子热炕头,对待东桥财远也就更是那么回事了,三儿子东桥金生本来相比大儿子东桥金旺有孝心明事理,只是娶妻生子后,先是生了两个闺女后,终于盼来了一个儿子,因为大哥家大儿子东桥全增的增字与“挣”字同音,所以本着“铎”与“夺”两字同音近义的原则,早早就给儿子取好了全铎的名字,也是长到将要上学的年纪,东桥全铎与斜对门三里家那个名叫三里赛男的丫头,跟着东桥财远去河里抓虾,也不知怎么两个孩子就滑下了河,东桥财远却只将隔壁家三里赛男的那个丫头救了上来,自己的孙子全铎却淹死了,就因为这一节,三儿子东桥金生两口子便将埋怨与仇恨全都落在了父亲东桥财远的身上,关系因此也疏远了,村里人至今提起这事,也都说笑话一样的说东桥财远当年是救错孩子了,有外来路过的瞎眼算命先生说河里有淹死鬼的凶灵,每年都得找个替死才能转世超生,然而天地门老灰头公孙宝通的说法,无论是东桥财远二儿子的溺亡还是孙子东桥全铎的淹死,全都是他家祖坟的问题,这是因为二门的坎位上有一尺的差异,所以才会有这些不好的事儿,三儿子东桥金生想着花钱修坟地,然而那大儿子东桥金旺请了媳妇娘家同样算命看风水的二舅给看了,说是一静不如一动,既然侄子已经死了,只怕再动如果动好了还行,动不好很容易出些别的事儿,尤其怕会对长房有损害,因此长房大儿子的东桥金旺便不同意,这是继两兄弟挣父亲东桥财远居住的房子小院产权之后,又一件不痛快的事。然而这事到此还不算完,东桥财远本来也有一个姐姐一个妹妹与一个弟弟,他的弟弟叫东桥财达,虽也死了老婆,留下了五个闺女并三个儿子,但东桥财达闲不住,早早的续了弦,甚至为他现在这个后老伴儿预留出来一小块合葬的地方,只是想到他的三个儿子百年以后,如果照着现在的顺序排着长幼的往自己脚底下埋,那样就会垮过了地界,万一邻地的主家不愿意,非要出来挡,必然会是麻烦,东桥财达因此也想着修坟,然而他修的方向和侄子东桥金生的方向正好相反,东桥金旺和东桥金生自然也都不同意,后来还是东桥财远出面,东桥财达觉着自己一时半会儿也死不了,而且自信活的比哥哥长久,所以也只得暂时作罢,单在心里憋着劲儿,等着哥哥东桥财远死了再说。

三里家的丫头三里赛男,本也是个苦命的孩子,自幼父母双亲被人类捕杀,小丫头跟着爷爷三里宝林过日子,和东桥财远家斜对门住着,自从跟着东桥财远去抓虾东桥全铎淹死后,三里赛男命硬逮谁克谁的说法就更加被证实了,就连隔墙住着野驴精窑场金堂两口子没儿没女,据说也是被三里赛男给妨的,天地门老灰头公孙宝通的说法,这丫头本身就命硬,却还要取个赛男的名字,如此硬上加硬,应该改做细妹或者幺女,或者是找了已经死了的女孩的名字来用,才会好一些,三里宝林爷孙俩原本就因为势单力薄而被村里的邻居们欺负,又因为东桥全铎的死,就更没了好儿,没有谁家孩子敢和三里赛男玩,三里宝林爷孙俩被大多数的街坊四邻的排挤与疏远,公孙宝林愤懑的又活了三两年,最后也撒手西去了,三里赛男的一个舅舅并两个姑姑也只怕这孩子命硬妨碍了自己的生活,主持着连破房子带地皮卖给了后边的窑场金堂两口子,除去了丧葬棺木等费用,只剩下不多的一些钱留给三里赛男,那么小的年纪就给说去了昆仑山沟里一户家庭做媳妇,只是有传言说三里赛男半路上偷着跑了,再后来冻死在昆仑山里了。

南头村并周围几个村子所信奉的天地门,公孙宝通担任的老灰头类似于总门主一样的角色,其下又分大小灰头,类似人类传销一样的发展下线信众,公孙宝通原本姓芦溪,自年幼便跟着父亲芦溪金强夹着个小包袱天南地北走村串街的算命看风水,就连父亲“四象天尊”的名号还是因为后来芦溪宝通的“四象小天尊”才叫响的,赶上这几个村子用复模具从冀沧之地迁移到这里,他们父子因缘际会的也跟了来,待到芦溪宝通独当一面,连红白喜事关乎吉凶祭礼的所有事务,在村民们原始愚昧的迷信基础上更加发扬光大起来,并翻盖了这附近一座久远坍塌的土地庙做总坛,半发掘历史半胡诌白扯,借着庙边上那株现成自带邪异传言的大银杏树,还套用了人类《西游记》中镇元子的五庄观只拜祭“天地”两个字的情节,组织发展起来一个“天地门”的小宗派,芦溪宝通更因为大银杏树改姓了公孙,以至于最后连家谱也改了,“四象小天尊”的名号在四邻八村被叫的很响,只是后来面对自己渐渐老去,该是传位儿子接班的时候,公孙宝通硬生生的憋了好几天,本来按照“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的原则儿子该叫“八卦什么什么的”,然而怎么取都觉得有八卦这两字就会显得水平很低,再说儿子全没有自己在神神道道这一行的天赋,最后虽也觉得不太合适,但秉承大丈夫不拘小节的宗旨,终于还是给儿子公孙丰年取了“四象真君”的名号。

时当巳时,现任天地门总灰头的四象真君公孙丰年一身领经大道士的装扮,头上戴着三清五老冠,穿一身红色的大氅法衣,手里一柄红漆木把的白牦牛尾拂尘,抱孩子一样的捧在怀里,在他身后两两一排的跟着六个八卦帽的道士,前两个是吹唢呐和击铛子的,后面两个是敲引磬和打铜钹的,在后面两个是执玉圭和捧祭文的,全都满嘴咿咿呀呀的唱念着经文,听起来和旁边的河北梆子也都差不多的腔调,动作也都协调一致,一起迈着稳稳的四方步,颇有气势的缓步行至灵棚入口处,按北斗七星的形状站定位置,又是一阵咿咿呀呀的经文之后,北斗勺子把位置的公孙丰年便跪在草席子上开始磕拜忏的蛤蟆头,念一段经,磕一个头,如此反复七回,以此作为流水席开席前所谓赎罪祝祷的经文,这时饭棚里随了礼等着吃席的街坊四邻亲友们便开始纷纷落座等着开席,第一波只有少数的几桌男客,大多都要了烟来分发的抽着,扯些人类货币战争金融危机的闲篇,其余大多数的妇女们不仅都带着两三个孩子,甚至人手一个提篮子,只等着有吃不完的菜带回家去,毕竟不带走也会被扔掉,糟蹋粮食无论怎么说都是很不好的事。

井台继祥看见公孙丰年,想起同村的女孩小美丽遭受亲生母虐待的事儿,亦如看见了他丑恶的父亲公孙宝通,想着他们父子是一路神棍诡诈货,恨得又想抓起脚边大槎头子的玉米秸当面砸他脸上,这回的感觉比刚才唱戏吊孝的感觉强烈了无数倍,只是如此的场合,又想到这样的距离正面扔他脸上一定会砸个头破血流,况且对方并不好惹,井台继祥也只能是一番白日梦的幻想之后,当然没有扔出去,又在手里攥了一会儿,硌得手掌疼,才松手放开来,手掌上满是玉米根须硌出来的细条纹路。

栖霞芋艿因为戏班乐手生子送来的茶果点心,差点将整垛子的糖葫芦都给包了圆儿,连戏班的生子并整个戏班的演员乐师全都有份儿,然而七石裕洪因为特别的原因不吃糖葫芦,所以太平氏陪着也不吃,剩下了几串栖霞芋艿又给那卖糖葫芦的半老黑瘦的男摊主的送了回去,只说是怕浪费了送给他继续卖,钱也用不着退,然而那黑瘦的男摊主因为栖霞芋艿的不杀价和零钱不用找的豪爽阔绰不仅退了钱,还另送了两根给他,于是栖霞芋艿就觉得此地民风十分的淳朴可爱。

云豹锦绣斑斓回来,与兰山沃土一处吃着糖葫芦,因此兰山沃土手里拿着两根,却并非是各吃各的,而是一根糖葫芦兰山沃土咬下一个山楂果之后,递到锦绣斑斓嘴边上,云豹锦绣斑斓咬下一个吃在嘴里,兰山沃土拿回来再吃一个。

蓟丘素心不能像兰山沃土和云豹锦绣斑斓一样,在搭了戏台子的粪堆旁边吃东西,觉得灵棚那边出殡的热闹似乎也有些看头,于是她和太平氏与七石裕洪打个招呼,叫上兰山沃土和云豹锦绣斑斓一起凑到灵棚跟前来看热闹,她又因见不远处一个妇女身边,一个小丫头巴巴的盯着糖葫芦垛子的眼神,蓟丘素心想起小时候和喜鹊妈妈一起过苦日子的自己,正好栖霞芋艿手上又拿了两根回来,于是都要了过来给那小丫头送过去,尽管小丫头全部的眼神里充满了想吃的渴望,却很懂事的克制住没有接过去,扭过头望着身边的妇女等待许可,然而那妇女却推辞着只说不要,蓟丘素心不喜欢说虚话,将糖葫芦强塞到那孩子手里去,转身回来看出殡的热闹。

大贵嫂子家大儿媳妇杏花,才刚将怀里大胖小子的侄子递给婆婆,本来二丫头馨悦是要跟着奶奶一起去坐席的,也不知道婆婆怎么改了主意,眼见着婆婆并三宝婶子都带着孩子去坐席,杏花也只好带着孩子回家去,便在这时蓟丘素心送来了两根糖葫芦,杏花对此陌生人突如其来的好意有些疑心,所以面对二闺女馨悦拿着糖葫芦幸福却仍旧等待许可的眼神,杏花让她先等一等,观察着灵棚那边看热闹的素心也吃着手里的糖葫芦,又等了一会儿,这才放心的让馨悦吃那糖葫芦,并且仍旧嘱咐那句别人给的东西不能随便吃的话,带着女儿回家去。

长芦多吉终于在那领经大道士的公孙丰年磕到第五回蛤蟆头的时候赶到了,她一早上才接到母亲东桥蜜花发来的姥爷死讯,立时就通知了自己开的千金药房里的伙计,交代了几句停诊与善后病患的话,又因为姥爷东桥财远生前捐赠羚羊角所签订的意愿书,为了节省时间最快赶回去,长芦多吉飞去了正邪药堂,将联络本地卫队监证的事交代给了正邪药堂的当值管事去办,又借了一套外科手术用的锯子,安排妥当这些之后,才将准备了多年的流星球拿出来放在脚底下,一心想着自己出生的南头村,将流星球踩破,借着流星的力量往回赶,然而那流星球因为太过年久,球内所拘缚的流星内核已经损耗的所剩无几,因此只将长芦多吉送了半程,长芦多吉对流星球并不熟悉,也不知道怎么个事,还以为是自己心有杂念想错了目的地,又或者流星球将自己送过了头,而且更不知道当下自己身处何方,于是又折腾着问路,倒也终于遇到一家言语沟通顺畅的羚牛精,只花了两个银贝,那羚牛精家青年的大儿子便驮着长芦多吉飞来了南头村,然而知道长芦多吉是回来奔丧,那羚牛精家青年的大儿子死活非要将那两个银贝还给长芦多吉,长芦多吉因为姥爷的去世也没有心思谦让,只是想着日后再图报,然而如此一番折腾之后,长芦多吉前脚刚到南头村,本地十字街卫队的卫队长衡山桂鑫收到了庆忌兽送来的监证通知,因为遗体捐赠这样的事儿在他们这里几乎没有过,所以衡山桂鑫亲自带着两个卫士后脚也赶来了。

这时候饭棚那边因为来随礼坐席街坊四邻亲朋宾客全都坐满了座位,已经开了席,连凉菜带热菜并点心馒头,别说菜走的差不多了,就是有那个不喝酒吃饭快的那种,都要吃饱了,更有一个妇女带着三两个孩子坐席那种,上来一个肉菜,几乎立时就被抢个盆干碗净,就下坡金广那个心眼多的三兄弟媳妇,因为两个小外孙喜欢吃虾,上来的整盘咸水虾离他最近,被她一筷子几乎全都抢到了自己的碗里,气的同桌的几个也是抱孩子的妇女,赶紧抢剩下的,便是灵棚跟前的管事老头后坑沿财全的媳妇带着他家大儿子志强再娶后又生的名叫“宇轩”的小孙子也在一桌上,这孩子平日里被奶奶惯坏了,凡事有点不顺心,坐地上就哭闹或是躺地上打滚,平日里街坊四邻都笑称他“坐地炮”,就是这孩子看到奶奶只抢到两个虾,当时嘴里就喊着“我要吃虾,我要吃虾!”的出溜到桌子底下打起滚来,那下坡金广的三兄弟媳妇见此,也只是不好意思的笑笑,这时候邻桌的几个男客,本都是乡下村里的,都习惯了这样的事,就将他们桌上那盘虾连盘子都给递了过来,后坑沿财全媳妇说着客气话接过虾来,拉起地上打滚的孙子,本来也想全都留下,只是既顾及到面子觉得不好,又怕天凉孙子吃太多会拉肚子,于是只留了少半,其余的都挨个分给了同桌上除了下坡金广家之外的其余孩子,那个打滚的小“宇轩”本也只是扯着嗓子的哭闹,并没有真的掉下眼泪来,这时候一身土的骨碌起来,他虽平日里也时不常的总吃虾或是杜鹃鸟这一类的肉食,此刻却像是从来都见过一样,后坑沿财全媳妇都赶不及给孙子擦那小脏手,两只咸水虾已经被小“宇轩”咬掉脑袋咽下肚子去,下坡金广的三兄弟媳妇,也因为其余的孩子都有了虾而安心下来,掐头去尾的剥了虾放在两个小外孙子嘴里去的样子,亦如成鸟喂食黄口的幼鸟一般。

东桥蜜花和丈夫长芦金廷因为大女儿长芦多吉跟以前搞的对象私奔过一回,被乡亲们背地里说闲话戳脊梁骨,长芦金廷后来的瘫痪也有长芦多吉私奔的片面因素在里面,东桥蜜花尽管受了无尽的羞辱和劳苦,却并没有因此对长芦多吉这个女儿有什么大的埋怨和苛责,后来却因为儿子长芦孟晨跟着几个盟兄弟瞎胡闹牵涉进了一个团伙绑架的案子里去,在桑都天道楼羁押受审阶段,长芦多吉不仅不帮着弟弟疏通关系开脱罪责,就是被判后入狱服刑阶段,长芦多吉这个做姐姐的对亲弟弟不闻不问,就连天冷送件棉衣进去都不肯,东桥蜜花这才跟长芦多吉彻底断绝母女关系的决了裂,只是长芦多吉的态度也很坚决,东桥财远也正是为了挽回她们母女俩的感情,这才去到桑都长芦多吉那里连吃带住又帮忙的待了得有三四个月的时间,然而不仅没能劝的长芦多吉回心转意,反倒是因为在千金药堂的一些感触,东桥财远被长芦多吉劝的决定死后捐赠羚羊角并签订了意愿书,考虑到如果当时就注册上报备案,尤其因为担心会通报南头村所归属的十字街卫队而走漏了消息,一大家子的孙男娣女必然有同意也有反对的又得闹起来,所以就与长芦多吉约定,在东桥财远百年以后,由长芦多吉拿着捐赠意愿书直接启动捐赠程序,而且特别嘱咐,他的羚羊角得由长芦多吉亲自割取。

东桥蜜花若是早已原谅了长芦多吉这个女儿,也不会迟迟不肯给长芦多吉送丧信儿,若是仍旧坚持的以往决裂的恨意,也不会自父亲倒头以后,因为给不给长芦多吉送丧信儿这个事儿纠结疑难到头疼的吃止疼药,便是如此拖到了今天出殡的清晨,又赶上妹妹东桥芝花的逼问,这才说了没给长芦多吉送信儿的实话,于是姐妹俩找了甘草丸召了庆忌兽来,这才给长芦多吉送了丧信儿去。

长芦多吉绕过领经大道士公孙丰年带领的道士团,走到棺材前的供桌底下,只看了一眼供桌灵牌上并棺材头上姥爷东桥财远的名字,便觉得天塌一般,眼泪如决堤的洪水奔涌而出,她大咧着嘴巴跪下来,尽管声音并不大,却极尽悲伤的哭了起来。

领经大道士装扮的公孙丰年正磕着蛤蟆头,对于突然出现在脑袋前面少妇模样的长芦多吉,好像自己正在是在给她磕头一样,心中虽有不满,却很敬业的并没有停下来,郑重其事的磕头起来,仍旧咿咿呀呀的继续念第六回的经文。

亲人见面分外悲伤,东桥蜜花看见女儿长芦多吉,虽立时就跟着止不住的又掉下眼泪来,然而因为往日的恩怨,心里仍旧怨恨,所以并不愿靠近长芦多吉的跟前来,东桥芝花若不是因为外甥闺女长芦多吉正挡在那扮做道士正磕着蛤蟆头的公孙丰年脑袋前面不合适,必会等上一等,待长芦多吉哭个痛快再拉她起来,不仅让周围看热闹的看看,也让自己的大哥二哥两家子都看看心疼孝顺的外孙女,省的事后嚼舌头,避免他们指桑骂槐且连拐并带的说什么外孙子外孙女全都是没良心白疼的白眼儿,但又想到拉到趴灵的女众前头哭也是一样的,东桥芝花这才起身上前,袖子擦一把眼泪,伸手去拉长芦多吉的胳膊,嘴里说道:“咱们边上去,别碍着道爷给你姥爷念经!”

长芦多吉整个世界崩塌到如末日一般,却不想参合进这荒唐愚昧闹剧一般的殡葬仪式中去,就连路上来的时候他想的都是横下心来忍住眼泪单只是办完与姥爷所约定的事就赶紧回去,然而想是一回事,实际情况又是另一回事,长芦多吉稀里哗啦的哭着,跪着身子往旁边让一让,东桥芝花过来拉她,她就手抱住东桥芝花的大腿,更加悲痛的哭了起来。

东桥芝花悲伤的使不出力气,既拉不动长芦多吉,又心疼她这样哭,引得自己也跟着哭起来,如果说她刚才的眼泪是小阵雨,此刻已经发展成了大暴雨,她们娘俩相拥而泣的抱作一团,东桥芝花一边哭一边说:“你姥爷走的时候,没受罪,可就是一句话也没留下啊!”

井台继祥虽在后面看不真切,也没有特别的拔着脖子看,却也知道是大表姐长芦多吉来了,然而来了又能如何,却也不能让姥爷起死回生,井台继祥心灰意冷的仍旧一动不动的坐在原地,眼泪又大颗大颗的滚下来。